第10章 今夕何夕（1/1）

剑是从中间断掉的，留在木匣内的就是剑柄以及小半截剑身，上面满是锈蚀痕迹。从断剑的造型看，并不是什么古物，年代也没有太久，因此绝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

陈继祖接过剑仔细端详，发现剑并没有开刃，材质也是很寻常的铁料。这种武器自己并不陌生，戏班里的刀枪把子主要为木制，但是也有一小部分像这把剑一样是金属材质。其主要作用是演员练功，金属武器的分量重，施展起来难度高体力消耗大。演员用这种兵器锻炼自己的气力磨练功底，到了舞台上就不至于因为体力问题影响武戏演出。毕竟红船子弟本就是苦营生，为了多赚钱赶场或是连续演出在所难免，功底必须要扎实。

还有一些戏班则是用真刀真枪做噱头，那些武器不但用金属打造，更是和真刀真枪一样开刃。舞台上演员对打稍有不慎，就会受伤流血甚至有性命危险。用这种宣传语吸引那些猎奇的观众，自然就有人抱着看热闹甚至是期待失误出现死伤的心态买票，艺人便可多些收入。

不过这种手段过于下乘更是把演员的性命视为儿戏，林志荣乃是名门正宗为人正直自然不屑如此行事，所以林家班用金属武器练功打根基是有的，但是武器绝不会开刃，不会让舞台道具变成真的兵器。

这柄断剑就是这么一件训练体力用的道具，但是它却被人当作了兵器。从剑的断口看，这柄剑应该是在和人搏斗的时候，被巨大的外力撞击最终折断，而且其折断之前还有可能已经伤了人。陈继祖甚至可以猜到这柄剑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师父林志荣，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像藏宝贝一样藏这么个东西，师姐又为什么把它拿出来。

“这把剑是老爸年轻时候练功用的，他那个时候已经来了香江，不过还没有创立林家班，而是和妈咪一起，跟着戏班到处走。那年东洋人打进香江，保华山的前辈都去打仗，老爸放不下妈咪，最后当了逃兵，带着妈咪跑到乡下。老爸一开始以为鬼佬不会输，后来又觉得日本鬼子不会到乡下。没想到全都算错了。”

林映秋凝视那柄断剑：“那天老爸和以往一样拿着剑出去练功，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三个日本兵闯了进来。他们已经杀了房东，正要欺负妈咪。老爸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人打架。何况那时候日本人手里有枪，老爸就只有这么一块废铁。”

“然后……”陈继祖低头看向剑身，虽然没能亲见，但也能猜出大概。剑断成这样，当时的过程肯定异常惨烈且血腥。

“师父就靠这么一块废铁，杀了三个人？”

“嗯。爸爸说过，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妈咪。她本来是大家闺秀，跟老爸私奔到香江。为了老爸把什么都放下了，他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全部，哪怕是天王老子要欺负妈咪，老爸都会和他拼到底。他后来跟我说，虽然他练了很多年功夫，但是那次一点胜算都没有。而且打得时候什么功夫都忘记了，只是想着拼命保护妈咪，只要自己活着就不能让妈咪被欺负。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打的，只知道最后三个日本兵都死了，自己和妈咪都被戳得浑身是伤，剑卡在一个日本兵的胸口。他拼命的拔啊拔啊，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把剑而已，丢了也就丢了。人在很多时候，其实是顾不上那么多的，当时就是想着要拔剑。最后剑就这么断掉了。老爸带着断剑和妈咪投奔了游击队，直到日本人投降才继续唱戏。”

“这件事师父从来没说过。”

“对你们当然就没说过了。他一直就怕你们仗着练过功夫惹是生非欺负弱小，又怎么会对你们讲自己杀过人。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怕人知道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到处说。不过这把断剑老爸一直留在身边当作宝贝，他对我说过，后来自己都想不明白，一把没开封的剑怎么会刺进去，而且刺得那么深？”

“因为当时那一剑不刺进去，死的就是师父，师母也会遭殃。正因为没得选，所以师父刺这一剑的时候，根本不会想自己手里的剑到底开没开过刃，又能不能杀人。”

林映秋的目光略有变化，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和爸爸说得几乎一模一样。老爸留下这把断剑在身边，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做事情当然要考虑周全，但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与其瞻前顾后不如以死相拼！我心里也怪过老爸，一把年纪了为什么学人家投资。你去找东胜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老人家经验丰富，他当初反对我去拍戏不是因为古板，而是因为猜到肯定会发生这种事。当年为了保护妈咪他去和拿枪的日本兵拼命，现在为了保护我，他就要去赚钱。有了钱我就不需要去拍戏，可以在林家班安心唱戏，也就不会遇到那么多麻烦。当年他拼赢了，这次却输了……”

陈继祖握紧剑柄：“有我在，就没输！师父这一剑没有刺完，现在我来接手！师姐把这件宝贝送给我，如果还刺不进去，那我就不配做你的师弟。”

“我只是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你留到最后，因为你和老爸本来就是一种人。老爸当年可以拿着这样的剑去拼日本人，你也一样，我怎么劝你都没用的。与其阻止你不如帮你。我们一起对付那个茱迪！”

话说到这一步，彼此之间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剩下的话就不必多说。林映秋转身去厨房切烧鹅，陈继祖则端详起了这口断剑，想象着当日师父是何等的处境，又是怎样的心情，用这么一块顽铁和全副武装的职业军人拼杀。

日本人打进香江的时候作恶多端，英国驻军表现得十分不堪，不过香江的居民，却并没有如同鬼佬士兵一般没用低头任人宰割。类似的事情发生了肯定不止一起，成功杀死对手捍卫荣誉，又或者同归于尽的也肯定不在少数。他们的身手未必赶得上师父，胆量也不见得大到哪去。

太平年月都是只知道卖命工作讨生活的老实人，可一旦被逼到了绝境，不管对手是谁，照样敢以命相搏。要想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活下去，也离不开这股狠劲。要想不被吃就得吃人，若是狠不下心吃人，至少也得表现出足够的力量，让吃人的不敢把你当作食物，否则就注定尸骨无存！

或许这是师父对自己最后的教导了。看着这把无锋残剑，又看向师父遗照，陈继祖自言自语道：“放心吧师父，我会保护好师姐，也不会表现得比你差劲。您老人家在天上看着，看我怎么一剑一剑杀光那些混蛋！”

林映秋煮好米饭端出烧鹅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从容，不管茱迪怎么厉害，潮州兴如何不好招惹都不在考虑范围内。两个人吃着烧鹅饭，望着林志荣的遗照，恍惚间觉得房间里还是老少三人对坐用餐，如同普通人家一样享受着短暂但温馨的天伦之乐。等到两人洗碗的时候，更是配合默契，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或是举动，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整个过程中没说两句话，却又像说了千言万语。

直到收拾完毕，林映秋一边擦手一边向陈继祖做介绍。

“茱迪是朱三少的女人，虽然不是唯一的一个，但绝对是时间最长的一个。朱家俊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快。可是茱迪跟了他一年多，依旧还留在身边，就连那些杂志都猜，她什么时候会被甩掉。听说他们也吵过，但是很快就会复合。茱迪也知道朱家俊有其他女人，但是她表现得很不在意，或许是她想通了吧？朱太太肯定没有她的份，朱家俊有多少女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钱花就好了。可她又会为了朱家俊接近其他女人生气，总之就是怪怪的。”

东胜到底是社团字头而不是警探，一群粗人没受过训练，想要做事都没头绪更别说很多人都是敷衍。陈继祖拿到的所谓资料内容有限价值不高，也就是茱迪的姓名以及基本家庭情况，反倒是不如林映秋这个同行了解的清楚。

林映秋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只是罗曼琳确实走红，不管艳星名号是否好听，至少知名度在，很多事在圈子里自然就能传开。因此还是可以提供不少有价值的线索。而且陈继祖毕竟是两世记忆，其中更有一位经验阅历丰富的老江湖，也就知道该如何提取信息了解重要情况。看似寻常的一问一答，就已经尽可能了解目标信息。

“听师姐这么说，罗曼琳手段应该很厉害的。但是这么厉害的女人，就不该为了一件小事针对你，她这么搞很容易被朱家俊这种人认为是麻烦的。”

“就是这样了。但是我跟你讲，这个人是疯的！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在片场大吵大闹的。原本以为她仗着自己有名又有朱家俊撑腰不把剧组放在眼里，后来发现她对谁都是一个样子。有时候她会对一个人非常好，过几天又大发脾气把这个人搞得晕头转向的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导演后来也跟我说过，茱迪未必是刻意针对我，而是我运气不好，正好遇到她发疯，然后被当作了靶子也说不定。”

“听你这么说，她好像这里有点问题。”陈继祖用手指了指头。

林映秋嫣然一笑：“很多人这么说了，但是朱三少那种人怎么可能真的和一个疯子搞在一起。最多就是有点麻烦，再就是任性吧。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种脾气的人，居然能被朱家俊忍那么久。还把自己九龙塘的别墅给她住。所以说缘分这种东西很难说的，或许老天看好他们这一对也不一定。”

陈继祖听得津津有味，两眼紧盯着林映秋看。原本两人一起长大又一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奇怪。可是曾经的陈继祖是个标准的老实头，和林映秋说话都会紧张，哪里会这么直勾勾地看。这一举动把林映秋搞得有些慌乱，连忙问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师姐你发现没有？你很适合当记者啊。如果你去杂志社，他们一定抢破头……”

话音未落，林映秋已经挥拳打去，陈继祖转身就逃，一追一逃间气氛已经转为自然。

这样的一番追逐之后，陈继祖才转回正题：“茱迪最近有没有工开？”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帮你问。不过你还是不要乱来，警局、黑道都有人罩她，硬碰硬我们不是对手。”

“你师弟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只有拳头还有脑子。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