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龙潭群英（上）（1/1）

陈继祖当然知道，郑文光那番话一多半都是唬人的。所谓老歪其实就是和字头的别称，因为“和”字的口字旁在右边有歪嘴的意思，所以江湖人称和字头为老歪。作为香江最地道的本土帮会，和字头溯源可以直接追溯到黑骨仁，历史悠久源远流长，门人子弟也最多。九龙这一带，也是和字头的势力范围，所以报老歪的名字肯定不会有错。

不过时下香江江湖社团和行业往往有关联，像是那个可爱的前台，她老顶的老顶，多半可能是和字头某个分支成员。其他如同巴士公司职工，出租司机等等，也大多和和字头有关系。不过这种八卦杂志记者，可就不一定了。

能当记者的多少都有点文化，所谓有书念怎么会混黑道，记者这类读书人群体里面，帮会所占比例不高。郑文光骨头软嘴巴大，一生气就把罗曼琳的底细都漏个干净，这种人对于帮会来说是弊大于利。要么就是开除出去，要么就是以严苛手段折磨，让他不敢再如此行事。而且通过对话，更发现他对和字头的了解有限，也就越发判定，他的帮会身份是假的，但是和那位“铁齿”多半真的相识而且交情不浅。

毕竟江湖上乱报字号不是问题，乱报老大可是忌讳。郑文光这种动不动就把赵子彬搬出来做挡箭牌的行为，如果不是彼此之间有着极深的交情，怕是早被铁齿派人收拾了。

本着要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原则，陈继祖对郑文光最后的要求，就是让他带自己去见赵子彬。铁齿的势力和辈分虽然比不上潮州兴，但是作为社团红棍，也属于一方诸侯级别。能够在九龙城寨立足，自然也是狠角色，真能和他结盟，总归是利大于弊。

眼看实在推辞不开，郑文光也只能说了实话。赵子彬根本不是自己的拜门老大，而是生死兄弟。

郑文光的家也在城寨，和赵子彬是邻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文一武交情莫逆。赵子彬读书不灵拳头灵，早早就靠着力气大不怕死加入了社团，一路打拼崭露头角。郑文光则靠着聪明外加“一定要离开城寨”的信念当上了八卦杂志记者。虽说不算功成名就，但起码也实现了童年的理想。

做八卦新闻的离不开得罪人，尤其郑文光为了出名，胆大心狠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没有新闻甚至就自己编新闻，得罪的人不知道多少。吃喝嫖赌更是样样精通，出入的地方龙蛇混杂，他那张破嘴又容易惹祸，如果不是赵子彬罩着，怕是早就被人砍死了。

这位童年好友的支持显然也不会是无限度的，带人去见他，明显就是犯忌讳的事。从郑文光的态度也能感觉出来，这事他都没把握。

“彬仔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们从小玩到大么。可是对你就难说了。尤其那里是城寨，那里可和这边不一样。人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他最近脾气大得吓人，我怕他对付你。”

“他对付我，你不就能拿回自己的几百块？朱三少不会知道你骗他，我身上的钱也能拿走，不是好事？”

“你别耍我了。罗曼琳早晚会猜到我帮你。如果你完蛋我也会倒霉，就算不被做成叉烧，也要断手断脚。我现在全指望你斗赢那个疯婆子，怎么会盼着你死？”

“乔治哥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既然这样，你就得在彬哥面前多说好话，别让他砍死我。再说我就是和他聊聊天，不至于讲打讲杀吧？咱们自己人来着。”

陈继祖拍了拍郑文光的肩膀，然后伸手招呼出租车。郑文光看着陈继祖背影，有些不知所措。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认识了不少江湖大佬，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高深莫测，根本看不透他的根底。他到底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他和自己认识的所有江湖人都不一样，却又是标准的江湖做派，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九龙城寨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已经从曾经的三不管变成了时下的无法管地带。大量非法移民的涌入，进一步加剧了城寨环境的恶化。至少四万人住在总数三十六亩的土地上，如果说外间的平民区如同沙丁鱼罐头，那么九龙城寨就是十足的蜂巢。在这里谈宜居、环境都是奢求，活下去看到第二天的日出才是最实际的诉求。

战后港岛当局对于九龙城寨基本采取了放弃的姿态，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捣乱搞破坏，随便怎么折腾都和当局无关。这种态度导致九龙城寨成为滋生犯罪的温床，烟馆、粉档、娼馆、赌档在这里都是公开经营，不需要避讳任何人，也不认为有什么值得避讳之处。帮会社团林立，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此地鼠不畏猫，鬼不惧神！

去年的时候，当局为了扭转形象，曾经组织了三千人的警察队伍强行进入城寨“扫黑”，做出要一举铲除城寨毒瘤的姿态。结果人抓了不少，实际并没有什么作用，城寨还是那个城寨，社团还是那些社团。

反倒是城寨因此升级换代，木制板屋变成了钢筋水泥房。一栋栋水泥高楼拔地而起，每座楼房如同鸽子笼，住着不知多少人。由于移民太多地方不够，非法扩建现象严重，城寨地形复杂如同迷宫，街道狭窄如走廊。

随同郑文光走进城寨的陈继祖，闻着刺鼻的恶臭，趟过污水，还要时刻小心不知从哪个角落伸出的干瘦如柴的手。被这些即将走向死亡的“道友”摸一把，也是莫大的晦气。

没有向导的话，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迷失方向。少年的陈继祖并没有来过这里，而另一个记忆的主人成年时城寨已经被拆除，只能在网络或者游戏中找到些许线索痕迹。后世网络上对于城寨的描述，往往多了些感情色彩，让这个地方充满了传奇色彩。实际就陈继祖看来，九龙城寨的居民恐怕不会对这里有什么好感或者留念，整个城寨给人的感觉也不过肮脏、破败四字而已。

钢筋水泥构筑的迷宫，困住了各色失意人物，也困住了道德良知礼义廉耻。在这里不管是乞讨、拉客还是盗窃、抢劫都没有问题，人们只注重结果，没人在意手段。郑文光说的没错，一个人消失在城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关心。

尤其陈继祖和郑文光衣着光鲜，一看就知道腰包鼓鼓。偏又生的斯文，一看就是肥羊模样。如果不是有人带路，不知道多少人会对他们下手。

路上郑文光就给赵子彬发了消息，一到城寨就见到了向导。向导的年纪和陈继祖差不多，赤着上身，露出半身刺青和伤疤，脸上也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看就知道是不久之前被人砍的。

这个向导也不说话，就是在前面走，两人紧随其后。沿途的妓女、赌档老板或是做粉档生意的，只一看刀疤少年的刺青和疤痕，全都低下头去不敢撩拨。

陈继祖则小声嘀咕着：“这位兄弟的脚程不慢，证明这一带不是你们的地盘。不过铁齿哥派个小弟过来，大家一样给面子，足以证明铁齿哥的厉害。”

带路的少年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陈继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依旧自顾带路。郑文光虽然自己就是城寨的走出去的，来的次数也多，但是城寨风云变幻远比他想象中快得多，势力地盘随时变化，所以他也搞不清楚到底哪里是谁的地盘。经过陈继祖提醒才注意到，少年走的似乎比以往要快一些沿途遇见的人也多，直到接近见面地点时才逐渐慢下来。

见面的地方是九龙城寨特有的摊位之一：狗肉档。

港岛法律禁止食用狗肉，只有九龙城寨才能光明正大摆狗肉摊。因此狗肉档到时和粉档一样，成了九龙城寨特有的公开经营商铺。

这家肉档有六七张桌子，不过大多空着，居中一张桌子放着热气腾腾的狗肉煲，一条大汉据桌而坐，正狼吞虎咽吃着狗肉。汉子赤着上身，下着扎脚裤。上衣围在腰间，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男子的年纪和郑文光差不多大，虎背熊腰相貌威武，胸前纹着一只展翅雄鹰，鹰爪紧抓地球。在肩膀处则纹两条过肩龙，龙尾示人龙头想必是在后背，陈继祖这个角度自然看不到。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继续低下头吃狗肉，只是朝着郑文光示意：“坐过来。”指的位置正是自己对面，而左右两侧的椅子，无疑就是给陈继祖留的位置。而那个带路的少年对着男子耳语两句，站到了男子身后。在男子后面还有几个赤膊大汉站成一排，如同人肉屏风。一个个沉默不语目露凶光，直勾勾盯着陈继祖不放。

郑文光对几个人打招呼赔笑脸，几个人权当没看到，眼睛里仿佛根本没郑文光这个人。

对于这一切陈继祖并不在意，来到右侧椅子旁边刚要坐下，那大汉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嘴里吃肉手上动筷，右脚忽然踢出，一脚将陈继祖的椅子踢得向后滑出去两尺有余，陈继祖这一下自然就坐了个空。

可是陈继祖并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摔得四脚朝天，而是稳稳当当保持坐姿，身下虽然没有椅子，但是人的身形就像坐在椅子上一样四平八稳。脸上也是充满笑容：“铁齿哥是吧？小弟陈继祖，初次见面多多关照。不知道这肉，能不能分小弟一碗。”

“自己夹！”赵子彬声若洪钟浑厚有力。

陈继祖还是保持着这种虚坐状态，拿起碗筷伸筷子夹肉。但是就在他伸出筷子的刹那，赵子彬一声怒吼：“吃屎吧你！”

筷子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直接刺向陈继祖的右眼！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已经抓住自己的肉碗，朝着陈继祖头上猛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