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誓不低头（1/1）

厂房内污水肆意横流，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如今更加上了汗臭以及血腥味，让味道变得更加刺鼻难闻。

其实生活在九龙城寨的人，对这种味道早就已经习惯了。只要你人在城寨里，走到哪基本都逃不掉这种味道，无非是浓烈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不过如果让人知道，这家厂房外面挂着食品加工的牌子，正常情况下也确实负责加工肉品供应市民，就不知该作何感想。

不过今天工厂并没有开工，厂房内只有赵子彬以及数十名和鼎兴的打手。这些打手，这家工厂，便是和鼎兴最后的人马以及地盘。曾经名震城寨的和字号大堂口，在龙头何三宝遭人谋杀横尸陋巷后不久，即将迎来自己的末日。

原本在何三宝死后和鼎兴虽然势力受损，但是还有着三分之二的地盘和大批人手，就算有麻烦，也是个长期的问题，不会在短时间内发作。也就是鬼仔方和他所属的和义成咄咄逼人，急着要把和鼎兴一口吃下去，甚至不惜出手暗算。但是仅凭一个和义成，还不具备短时间内吃下和鼎兴的实力。

赵子彬之所以敢帮陈继祖，固然是有救命之恩的情分以及看重陈继祖的本事，也是对自己的处境有信心。这一注怎么看都是有胜无败，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大的变化，陈继祖过来帮忙，哪怕只是帮着打架，都能把失去的地盘一点点拿回来。哪怕做不到这步，也起码能稳住局面。

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在昨晚改变了。

和义成、全义、福英堂……

城寨里面十几个字头突然在一夜之间联合起来，对和鼎兴发动全面进攻！这些社团分属不同字头，各自之间也有宿怨。就算和和鼎兴有过节，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至少他们和和鼎兴的恩怨，并没有大过他们之间的恩怨。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联合起来对付一个社团，也不可能有任何一家社团会对这种情况事先防范。

猝不及防之下遭遇突袭，所有地盘同时被扫荡，饶是赵子彬再怎么了得，手下兄弟再怎么卖命也终究是无力回天。何况门内本来就藏有内鬼，大难临头之际反戈一击，更是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和鼎兴瞬间土崩瓦解。

从半夜一直打到天亮，赵子彬身边剩下的人就只有这些，地盘也就是这家半死不活的肉品加工厂。而在他身后，则是何三宝的遗孀以及怀里的孩子，就连赵子彬自己的家眷都不知是怎样下场。

污水从房顶落下，砸在水坑中荡起片片涟漪。速来不怕人的老鼠钻出，又被厂房内弥漫的杀气吓得仓皇逃回。女人和孩子的抽泣声偶尔响起，但是很快又被强行压制。剩下的就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低声的咒骂。

赵子彬半身浴血，已经分不清有哪些来自对手哪些来自自己。手中拄着的长刀已经砍得满是缺口，随时处于碎裂边缘。手臂肌肉剧烈颤抖，无关恐惧只为疲劳。

连番苦战之下，他身上又添了十几处内外伤，情况比昨天吃狗肉的时候更糟，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不过凭着一口气苦撑不倒。

身边这些打手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众人的体力、意志早已经到了极限，只不过红棍铁齿还没倒下，众人就还有信心再战。直到血流干力用尽，倒地不起才算终点。

赵子彬很清楚，自己这次怕是再也逃不掉了。闯荡江湖多年，类似的事情也经历过不少。不过以往和鼎兴都是胜利方，这次却站在了失败者的位置。从进入江湖的第一天就有了横死街头的觉悟，倒也不至于此时哭天抢地。可问题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那些社团怎么就突然间连成一线，又怎么就会以联军形态发动攻击。

“铁齿哥，外面都是他们的人……”

来报信的正是刀疤少年水仔，他也被砍得满身是血步履踉跄，本就单薄的身板，这时候就更显得弱不禁风。虽然脚步依旧轻盈，但是已经看出下盘虚浮，随时可能因为流血过多而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城寨十二家社团联手围攻，二十几个红棍联手送我一个，真没想到我赵子彬会有这么大面子！”

赵子彬一声叹息，回头又看了一眼老大遗孀和幼子。这位嫂子素来也是和他相熟的，昨晚更是得赵子彬拼死照顾才能活到现在，但是此刻被赵子彬看了一眼，却是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孩子不放。

“我入门时斩过鸡头烧过黄纸，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大嫂你吃苦。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听到了，小弟没本事带你出去，也不能看着你被人拉去妓寨丢老大的脸。只能亲自送你上路了！”

“不……不要。”女人老公是社团龙头，对于江湖的事情自然不陌生，也知道赵子彬所说的情况属实。江湖嫂子平日风光，真到自家社团倒台被人武力吞并时，下场难免凄惨。尤其是九龙城寨这种无法之地，就更是如此。

可是求生的欲望已经超越了一切，女人什么都不顾只想要活下去，蜷缩着身子一点点向后挪，却抵不住赵子彬的大步流星。

“嫂子放心，小弟不会让你受苦。闭上眼睛，一刀过去无牵无挂。我老大一辈子顶天立地，你不能丢他的脸。再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死得痛快总好过求死不能。”

说话间赵子彬已经来到女人面前，手中长刀举起，眼看就要落下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人说和鼎兴的铁齿忠肝义胆，对他老大忠心耿耿，我还以为是真的。结果现在居然要砍自己大嫂？到底是不是人啊？关二爷当年过五关斩六将，可不是把自己嫂子一刀砍死！”

赵子彬霍然回身，只见鬼仔方不知几时已经进入厂区。其面带笑容，右手手臂上搭着一件全新的白西装，一副稳操胜券的神情。

自己在外面也安排了人戒备，现在鬼仔方出现，警戒的人并没有发出信号，其下场不问可知。而在鬼仔方身后，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

烂命全、花衫、丧狗、铁头、刀仔……

分别属于十二家社团的二十几名红棍悉数出现，每一个在城寨内都是响当当的字号。任意一人都有着和自己一决雌雄的实力，这么多人一起出现，哪怕自己身上无伤神完气足，也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或许……这就是命吧？

赵子彬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竟然生不出争斗之心。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大限已到，甚至顾不上先杀大嫂。只是冷冷看着众人，嘴角上挑露出一丝苦笑：“刀仔，那把狗腿刀，恐怕不能亲手还你了。”

刀仔的年纪其实和赵子彬差不多，但是天生娃娃脸，粗看上去以为二十出头。他平日里和赵子彬交情莫逆，然而人在社团，为敌为友就得听社团调遣自己无法做主。

他摇了摇头：“兄弟一场，那把刀算我送你。”

鬼仔方这时候拍了拍手，几名和义成的打手随之进入，而每一名小弟手中都抓着一名人质。雪亮的刀锋顶着人质的脖子，不管人质哭嚎，只管将人推到赵子彬面前。虽然几个人质都是披头散发，但是赵子彬一眼就认出来，这几个人质正是自己的老婆和三儿一女。

“鬼仔方你个王八蛋！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你是不是人啊！”

说话间赵子彬就待向前冲，鬼仔方却一声冷哼：“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现在就送他们上路！江湖规矩？什么年代了，还跟我说江湖规矩！城寨什么时候有过规矩？胜者王侯败者贼！你输了，就没资格跟我谈规矩！”

赵子彬虽然怒极，但是也知道现在动手自取其辱，强行压抑住动武的冲动怒视鬼仔方：“那你想怎么样？”

“简单。和鼎兴注定要消失，你也一样。不过我不希望城寨里的人说我们以多欺少，所以希望你出来说几句话。承认自己勾引大嫂，和大嫂生下孽种。又为了掩盖真相，杀了自己老大何三宝！”

“混账！士可杀不可辱！我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承认？”

“士？”鬼仔方一阵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你读过书没有？我们有什么资格算士啊？我们是混混啊！是垃圾！就像城寨一样，都是垃圾。既然是垃圾，做这些不是很正常？你做没做过不重要，我只是要你承认自己做过。你只要承认，我就放你老婆孩子不死。否则的话，我就先杀了你老婆，再当你面搞你女儿最后是你儿子！”

说到这里，鬼仔方猛地张嘴朝着赵子彬一声低吼形如凶兽。

刀仔眉头紧皱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被身边另外两名本社团红棍眼神阻止。城寨虽然没有规则，但是社团自有体面。强行吞并一个字头传出去总归不好更有可能招来后患，赵子彬如果肯认罪，那么十二家社团昨晚的联手就可以算作替天行道，将来江湖老辈问起也有话说。

比起这个，赵子彬的老婆女儿是什么下场，并没有谁真的在乎。刀仔和赵子彬交情再好，这时候也只能以社团利益为重。

赵子彬两眼充血怒视鬼仔方，妻子那边更是凄厉地叫道：“老公！救孩子啊！老公！”

“铁齿叔，我希望你想清楚。就算你不肯说，你身后那个也未必就不肯。反正只要一个人说话就够了。”

“你敢！”

“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

“考你老母！”

赵子彬猛然发力，手中长刀受力震动，化作数十片金属残片飞向自己的一家老小。这一击乃是他全部精力、体力乃至信念汇聚所致，其威力几乎可以和全盛时期出手相比。这些和义成打手虽然身手不错，但是想要挡下这一击也不是易事。更何况他意不在救人而是杀人，想要阻止就更加困难。

然而鬼仔方显然早有准备。就在赵子彬发力之时，他也同时出手！其手臂上搭着一件西装，这时候猛然抖出，把衣服当做软鞭挥舞抖动，西装展开如同盾牌将那些金属碎片悉数挡下。

这些金属碎片受力不均，有一些力量较强的射透西装继续飞出，但是经过这一挡，准头已经大失。原本应该致命的一击，变成了伤而不死。

其中几枚碎片射在赵子彬妻子身上，鲜血狂飙！惨嚎声撕心裂肺！

鬼仔方将西装一丢：“二十秒！你还有二十秒做决定，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杀，还说我没人性！”

“不需要二十秒，现在就可以决定！”

声音来自屋顶。

众人正惊愕间，就听到水泥板碎裂声，伴随着无数破碎的水泥碎片以及灰尘，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厂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