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飘零燕（1/1）
陈继祖发现自己还是错了，哪怕拥有两世记忆，对阿金的判断还是不准确。原本以为她就算是美人，也败给了岁月。直到她笑得时候才发现，之前她的样子，主要还是心情影响。
这个时候的阿金，才是她真实的一面。也怪不得那个阿荣会暗恋她那么久，那位不知何等身份的大佬，更是为她买房置产一掷千金。不过按说这么一个女人，不该混成现在这副样子，更不至于沦落到做金鱼的地步。
阿海也笑了。
“说真的，我刚才一直担心你会拒绝。大家这么多年交情，我也得说，你要是连这位小兄弟都拒绝，真的很难再交到朋友。我这辈子兵也好贼也好见了不知多少，像他这样讲义气的就没几个。帮自己的师门出头抗下那么一笔债，又冒着被人砍死的风险过来看你，错过这么个朋友，老天都不答应啊。”
陈继祖一愣：“海哥？你……”
阿海看向陈继祖面带微笑：“我什么我？我是和平旅社的老板，总要知道自家住的是什么人吧？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不过总算还有几个朋友，消息比别人灵通一些。你的事我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没那么鸡婆不会随便对别人说的。”
阿金苦笑一声：“我就是觉得他太难得，所以不希望害人。你知道的，我的运气一向很差。接近我的人都会倒霉，我不想害了一个又一个。不过你说的对，人活着总要认识新的朋友。小子，希望你不要为了今天的决定后悔。”
阿金点了一支烟，开始介绍自己的过去。
她从小就有艺术天赋，不管是唱歌还是跳舞又或者是弹琴，学起来都比别人快得多。只不过贫困的家境，注定她与艺术之路无缘。父亲好赌成性后来更是染上了烟瘾，妈妈把翻身的希望寄托在买马票上，注定就是一条不归路。
为了活下去，十五岁的时候，阿金到夜总会做舞女，不过当时就声明只做金鱼不做木鱼。这个时代夜总会的舞女可以自己选择做金鱼或者木鱼，根据选择不同拿的分成比例也就不一样。
虽然金鱼分成少，不过靠着美貌以及气质，阿金还是飞快的走红，就成了夜总会里最耀眼的明星。明明拿着最少的分红，一个月下来赚的比几个当红木鱼加起来都要多。
对于一个不想堕落的女孩来说，这未必是什么好事。夜总会就是个染缸，不管什么颜色进来，出去的时候必然变黑。
之所以不介意舞女选择做金鱼，就是知道迟早会变成木鱼。阿金红得很快，背后又没有像样的大佬撑腰，按说用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或者被动变成木鱼，好在她这个时候认识了阿荣和阿海。
那时候的阿海并未残废，更是号码帮里出名的悍将“杀手海”。他倒不是真的杀手，只是非常能打而且敢打敢拼悍不畏死，每次群战的时候都一马当先充当先锋，才有这么个花名。
这么个打法注定会受伤，喜欢惹是生非又和社团走得近的阿荣，就这么和阿海成了兄弟，顺带也认识了阿金。三个人的经历各不相同，但是彼此之间相处得来，很快就成了朋友。
彼时阿金工作的夜总会，正是阿海罩场。接连几个试图用武力占阿金便宜或是给她下药的客人被阿海打断手脚丢到大街之后，江湖上很多人都认为阿金是阿海的禁脔，也就没了染指的心思。
却不知三人私下里义结金兰，约定为兄妹，自比戏台上的风尘三侠客。阿金那时候的想法很好，自己虽然在夜总会工作，但只是陪舞卖酒的金鱼，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遇到合适的人或者攒够了钱，随时可以上岸离开。不管是嫁人还是做自己喜欢的艺术工作，都是一条出路，总之这段经历对自己今后不会有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阿金吐了口烟圈：“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蠢。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上岸，海里哪来那么多死尸？”
“阿金……”
“都已经过去了，我早就看开了。只是劝阿祖，让他别走我的老路。江湖这条路没办法回头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迟早变得跟咱们一样。”
最先出事的其实是阿海，他虽然自诩阅人无数看人无错，却看不清自己老大的嘴脸。真的认为带自己入行的大哥是兄长一样的亲人，却不知自己红得太快，名头又太响亮，已经引起老大的猜忌。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那位平日最爱把忠义二字挂在嘴上的大哥，居然联合敌对社团，摆了阿海一道。
先是故意制造冲突，又用社团利益、兄弟情义，诱使阿海冒险刺杀敌对社团头目。又把消息事先透露给对手，让对方安排人手埋伏阿海。
本以为有心算无心，怎么也能把阿海砍死。没想到阿海面对死局反倒是爆发了惊人的斗志，发挥出十二分的勇力，一口气砍死七名刀手，又单骑冲阵，把刺杀目标刺成重伤，其他人全被吓破了胆落荒而逃。
按说阿海应该一战成名，成为社团里炙手可热的大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和想象中相反。浴血而归的阿海不但没得到应有的奖赏，反倒是被自己老大打压，江湖上还出了针对他的追杀令。
那个重伤入院的社团大佬更是动用了警方的关系，对号码帮进行威胁。声称如果没有一个交待，就会联合警方扫场。
按说号码帮也不是个好惹的，对方骑到头上了，理应是坚决还击。可是阿海的老大表现得很为难，不止一次说要拿自己的命去解决。阿海看不得老大受委屈，亲自出面与对方谈判，一时激动之下当场断臂谢罪，那条左臂也就是那么没的。
按江湖规矩，这件事也就该算了。可是对方并没有遵守规矩，依旧报警抓人，号码帮这边也不肯出面担保，照这么发展，阿海的结局就是死刑。
阿金和阿荣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四处奔波求救，这时候一个年轻英俊的律师出现了。
那个律师表现得非常热心，而且非常喜欢音乐，和阿金和谈得来，没用多久就和阿金成了朋友。又利用阿金对人缺乏戒心的弱点，邀请她来谈案子，趁机在咖啡里下了药。
等到木已成舟，就跪在阿金面前哭求原谅，说自己太喜欢她，控制不住才出此下策。阿金为人单纯很容易相信，觉得已经如此无可挽回，对方又是救海哥的唯一指望，自己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阿金的霉运并没有走完，这个所谓的律师，实际是江湖上的姑爷仔，律师身份也是假的。骗色之后就开始骗财，阿金为了救好大哥不惜身家，全部积蓄都交给了这个假律师去疏通关系。
最后还是阿荣机缘巧合发现了那个姑爷仔的身份，阿金本来就因为阿海的处境情绪低落，再遭到这种重创一时激动，直接一刀阉了那个小白脸。被去势的姑爷仔直接报警，阿金自然难逃罪名。
眼看她也要被处罚时，一个曾经追求过阿金的探长突然出手相助。
那名探长虽然人老样子丑且土气，但是有探长身份，又是社团的白纸扇，黑白两道都要给他面子。只有阿金不但拒绝了他的追求，更是连陪酒都不愿意。这位探长表现得很有风度，并没有因此发作或是为难谁，只是说个笑话打个哈哈过去。
这次得知阿金有难，他主动出手相助。先是命令手下释放阿金，又当着她的面，把那个已经成为太监的小白脸套上麻袋扔进海里。跟着动用自己的人脉和财富四处打点，把阿海从杀人变成正当防卫从监狱放了出来。
“这么大的人情，也没办法不还，阿金姐你……”陈继祖看着阿金，后者点点头。
“我知道他有老婆也有几个小老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连姑爷都跟了，给探长当情人又有什么关系？何况他送楼送车给我，还说给我名分，那帮舞女羡慕我还羡慕不过来呢。那时候港岛还允许纳妾的么，他说会让我做老七，我就信他了。虽然每次都是说说，但是我也没当一回事。其实名分这种事，我真的不在乎，我跟他就是为了报恩，随便他怎么样我都没什么。”
陈继祖皱起眉头：“海哥的对手是通过警方把人送进去的，那位探长说放就放……”
阿海说道：“既然想要做朋友，就不用顾忌那么多，有什么只管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可在意的。说真的，论年纪我们就比你大，可是论头脑，就比你差远了。我们一直把他当好人，哪怕他喝醉了打阿金，又不许她和我们来往，我们也没怪过他。结果这个王八蛋明知道自己被老廉盯上又不肯说，骗阿金把积蓄都拿出来给他做投资就连楼都押上了，钱一到手就跑路。”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拿他的都还给他，大家两不相欠。我是那时候才知道，海哥被抓，还有那个王八蛋，都是他安排的。我被迷晕那次，也是他……就是因为我当初不肯答应陪他，海哥又罩着我，他就设计我们。我这些年把他当恩人，被他打，陪他的洋鬼子上司，还为他流产堕胎，到最后才知道被骗得那么惨！”
“我还不是一样？以为自己为老大卖命为社团出力是应该的，残废了就拿着安家费自食其力也没话说，最后才知道出卖我的就是自己的大哥！所以说讲情讲义就是傻瓜，注定被人骗。阿祖你也一样！当心将来你比我们更惨！”
“人生在世，随性而为，哪有那么多后悔。与其活在后悔里，不如让自己高兴一点。”陈继祖看着面前两人，“过去的事不提了，金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我自己蠢，有个过去的姐妹说是被男人骗光了钱无家可归，我可怜她让她住在这里。没想到她不是被男人骗而是被赌场骗，不但偷光我的积蓄去翻本，连房子都卖了。不过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陈继祖看了一眼这个可怜的女人，也能理解她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任凭谁被人出卖那么多次，又害的这么惨，心理都会受影响，她能够笑得出来还能弹出那么动听的曲子，已经很不容易。
“这……好吧，这些都不提。昨晚的事情，到底怎么才能不连累金姐。只要说得出，我就去做。”
“阿金好歹也混了这么久，你给她钱让她逃，她就知道有事发生。最聪明的就是，她知道给我打电话，让我说你是我的客人。”
阿海的和平旅社，在旺角是个特殊的存在。毕竟老大出卖自己兄弟，社团抛弃自家悍将这种事说出去实在太过丢脸，更会破坏社团的凝聚力。
这种事传开，今后哪个小弟还会为社团卖命？反正阿海已经残废且退出江湖，对于老大没有了威胁，也就乐得给予关照，给自己弄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阿海退出江湖之后，在江湖的地位反倒是比过去更高。
号码帮给予特殊关照，其他社团也卖面子。逐渐在旺角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客人住在和平旅社，且阿海愿意保他，旺角各大社团就不能冲到旅社里面砍人。哪怕是深仇大恨，也要先和阿海交涉，再动手砍人。
阿海本来看在阿金开口的份上答应配合说谎，听到描述之后，才知真的是自家客人。于是他就以和平旅社老板身份给阿金打CALL机，让她帮自己护一个客人周全。
“我们号码帮虽然各有各堆，我和大胆雄也不是一个堆坐不到一起，但表面上总归还是一个社团。阿雄怎么说也要给我三分薄面，再说阿金是按我吩咐做事，他砍人也要砍我不是砍她。我特意不让阿荣说，就为了和阿金打赌看你会不会来。这次我们两个总算没有看错人。”
“海哥，我想这个规矩也不会没有限制吧？否则旅社的人可以随便出去砍人，外面的人不能冲进旅社报仇，你不是比港督还威风？我昨晚搅了大胆雄的场，他可能因为我是你的客人就收兵的吧？”
“聪明！今晚十二点之前，他不会动你。过了十二点，天王老子说话也没用。不管你在哪，他都要砍死你。好在还有时间，我帮你找船的话，十二点之前你肯定已经过海。”
“我答应阿海哥的事还没做，哪也不会去。十二点……足够了。金姐，你如果把我当朋友，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那个探长叫什么名字？跑路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