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吾系差人（上）（1/1）

平治车行驶在路上，速度不快不慢。车子后排位置上，陈继祖和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并坐，金牙贵并不在车上。

陈继祖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醉意，两眼目光清澈说话也非常利落，头脑更是在高速运转不敢有丝毫马虎。

金牙贵被车灯晃眼的时候已经感觉到情况不简单，等到看清楚司机的长相以及汽车牌照之后，马上就知道这部车上坐的是何方神圣。不要说自己，就是整个东胜在汽车主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小角色。

司机提出的根本不是建议而是命令，又怎么敢拒绝，把陈继祖交给司机，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而上车之后的陈继祖刚在后排坐定，就发现了身旁坐着这个看上去像中年，实际年龄猜不准的男人。不等他开口，后者就已经抢先说道：

“不要在我眼前装醉。还有，我的车子很贵，如果你敢吐在车里，我就直接把你送进赤柱蹲个十年八年再说。”

虽然不知道这个相貌平平但是气场异常强大的男人是何许人，但是从金牙贵的反应也能看出来，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被人叫破把戏就得乖乖认栽，如果再玩下去就是自讨苦吃。因此陈继祖不敢再像对待金牙贵那样装模作样，立即挺直腰板等待对方开口。

车子开出去约莫一公里左右，男人才说话：“外面的人都叫我黑鬼明，你可以跟着他们叫，或者叫我鬼哥、黑鬼哥，都没问题。你很本事啊，几天时间就闹得天下大乱。旺角警署一晚上出动一百多军装，今晚十几个社团的人盯着你的行踪。阿洛在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

陈继祖脑海里高速转动，一时间还是想不出这位黑鬼明是哪路神仙。听他口气倒不像是帮会，不过这年月警方和社团一体两面难以区分，自己的判断也不能做准。因此只能微微一笑：

“有一句说一句，我今晚第一次听到黑鬼哥的名号。江湖上说不知者不怪，如果哪里冒犯，希望能给我个机会认错。”

“哈！他叫我给他机会。”男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发出一声冷笑，前排的司机也是一笑，“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对我们说这句。实话告诉你，黑鬼哥从来没给过任何人机会。”

“好了，不要吓坏小孩子。人家说的没错，不知道我是谁，凭什么给我面子？这样，先把你的身份告诉他。”

“小兄弟，我和你是本家，都姓陈的。外面的人给面子叫我一声陈SIR，其实就是个沙展，连花都没有一颗，伤心柴啊！小角色而已。你叫我小宝就行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O记，不用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那些社团老大看到你，谁不是毕恭毕敬？这个人就是这样子，没事的时候就想要升职，真的想要升他职又舍不得走，不用理他。”

陈继祖此时也逐渐明白，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的份量。

沙展的级别确实不算高，但是对于此时港岛的华人警探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高级职位。

在廉政公署成立以后，取消了探长这个职级。华人警官当到沙展差不多就到了职业天花板，偶尔有几个能当帮办，只有那么两三个另类人物可以成为高级督察也就是“大帮”。

在这种大环境下，华人沙展可就不是什么小角色，更别说其负责的工作是“O记”也就是“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

同样的级别不意味着同样的权力，就像是总华探长级别其实并不高，但是可以贪的盆满钵满，也可以和洋鬼子上司别苗头一样，港岛警察的职级并不能直接和其影响力对等。

除了脑有贵恙那部分人之外，没人会用港警职级和其他地区的职级直接对应再去判断其权力大小。

O记这种专门针对社团成立的部门，其成员能量比很多其他部门高级别的警官都要大得多。就像游大洪那种一颗花的帮办，自己就是条四门生。如果这层身份被踢爆，在这位陈沙展面前，也不敢摆长官架子。

这么一位沙展乖乖给人当司机，从男人那充满揶揄的口气里，也能听出两人之间的级别和地位的差距，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份……忽然！陈继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失口说道：“万SIR？”

黑鬼这个绰号太过普通，一个几百人的社团可能都有十几个黑鬼，所以单提这个没什么辨识度。

可如果加上O记，以及乘平治车代步，用一个沙展做司机，那就好猜多了。整个O记里面有这份面子的黑鬼，那就只有O记的负责人万佳明万SIR一个。

华人警探里面，能成为大帮的只有那么两三个，万佳明就是其中之一。其公开身份是O记负责人，高级督察，私下里则是整个港岛警务系统里面华人警察的地下教父。哪怕是在四大探长时期，市面上一样有黑鬼明的传说。

那个时代警匪一家黑白不分，军装想要做便衣，便衣想要做探长。当时坊间就有传说，洋鬼子可以决定谁可以成为探长中的探长，黑鬼明则可以决定谁可以成为探长。

就这一件事，就可以证明其对华人警探的影响，以及在鬼佬面前的地位。

廉政风暴开始之后，四大探长纷纷跑路，可是黑鬼明地位依旧稳固。

他负责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打击帮会字头，其为人既聪明又义气，知道工作怎么做，更知道该做到什么分寸。港岛的社团对他是既爱且怕，又有几分敬畏。

哪怕是一等一的大字头，对他也是明让三分暗敬七分，东胜这种小社团就更不必说，也就难怪金牙贵看到他的司机就会吓成那样。

不过这位也不会对社团赶尽杀绝，一般来说只要社团的行为别太过分他连过问都懒得过问。

这么个人物突然把自己拉上车，是福是祸确实难以预料。他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只要他想，现在就能把自己扔进赤柱监狱。

万佳明微微一笑：“果然够聪明。林师傅一辈子正直忠厚，没想到教出这么个徒弟，不知道是该说好竹生坏笋，还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如果我师父不死，我可能会变得和他一样，那样倒是天下太平。”

“你师父的死是个意外，我们警方也无能为力。不过其他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帮忙。比如城寨里的非法斗殴，又或者其他的有组织罪案。只要你愿意配合，O记的伙计今晚就可以做事，三天之内保证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原来他也是为了那三盘录影带。

陈继祖瞬间就明白过来，万佳明话里的意思，就是可以替自己出头，让那场生死擂无法进行。城寨目前确实算是法外之地，不过也分对谁。

一般的警察拿他们没办法，不代表万佳明也一样。他一句话就能调动成千警力，再来一次扫荡城寨也不是难事。

而且他对付的不是整个城寨，而是城寨里面一个字头或者江豪一个人，城寨的居民不可能团结起来和警方作对。

扫荡和义成，把江豪抓住或者驱逐出城寨，对万佳明而言确实不算太难的事情。

当然这种帮助不是无条件的，作为交换，就是那三盘录影带。万佳明当然不会无聊到要去看某个已故女明星的录像，他要对付的显然是银鸡案漏网之鱼。

“当年银鸡案虽然不是我负责，但最后是我收尾。我当时就知道，几条大鱼全都脱了网。我拿了纳税人的钱就要做事，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这几年一直找证据，准备抓他们归案。本来以为这次是个机会，没想到那帮混蛋胆子这么大。老千死在医院里，三盘录影带都是空的，游大洪这个王八蛋简直把我们当白痴看！既然对社团这么忠心，就安心在条四混等着扎职，还当什么警察？他肩膀上那颗花是肯定保不住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去ICAC喝咖啡。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只有你能帮我们。”

“黑鬼哥希望我帮什么忙？”

“我最讨厌聪明人装傻瓜，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你不用怕，不管周显还是亨利，这次都死定了。我们O记这次是和廉政公署合作，钦差大臣奉旨杀人，有他们撑着，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

万佳明看了一眼陈继祖：“我这次和老廉做了交易，只要钉死亨利、周显他们，整个O记都可以获得特赦。我们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你帮我，我们肯定撑你。几千华警在背后支持你，你不用怕任何人。”

车速在一点点变慢，前方就已经是海边。万佳明沉默不语，等着陈继祖的回答，后者却是一语不发，沉默许久之后，才忽然说道：

“我想我该下车了，否则真的会吐在万SIR车上。”

“上了我的车，就没那么容易下去。听说你很能打，要不要试一下？”

“袭警罪很大的，我又不傻，为什么那么做？”

“够聪明就把带子交出来。你别跟我说什么兄弟义气那些糊弄小孩子的话。那帮社团的人什么德行你比我还清楚，捞偏门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也不用我教你！虽然外面的市民叫我们做持牌烂仔，但帮谁才是最佳选择，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当然知道警民合作才是最佳选择，可问题是我真的没办法。三盘带子都给了警方，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

车子忽然停下。

万佳明脸色阴沉吗，一双眼睛紧盯着陈继祖，看的他浑身汗毛倒竖。身为反黑大帮，对于江湖人有着天然的压力，光是这么看，就足以让许多平日威风八面的社团人物吓破胆。

“我的时间很宝贵。”

“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师姐在家里煲了汤等我。如果万SIR没有其他事，我就回去喝汤。”

“看来你没我想的那么聪明！小宝，让他下去！”

车门开启，陈继祖从平治上下来，发现车子停在海边，四周一片空旷。

身后脚步声响，陈继祖刚刚回头，就见那位陈沙展正用左轮手枪对着自己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