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为钱狂（上）（1/1）

黎明时分，九龙城寨天后庙内。

一个老年男子跪在天后相前口内低声祷告，态度很是虔诚。

港岛四面环水岛屿众多，自古以来，此地百姓海中求食，海贸牟利，自然要供奉保佑渔民船家的天后。

虽然现在的港岛已经从渔村发展为都市，经济模式与过去相比大为改变。作为文化交流之地，岛内信仰众多庙宇林立。可是在沿海村庄以及传统百姓心中，天后信仰依旧根深蒂固不容动摇。

九龙城寨的天后庙建立于三十年代，其原身是关帝庙。在三十年代关帝庙日久失修倒塌，恰好城外的天后庙又面临清迁，于是城寨居民就干脆把关帝庙改为天后庙，将两座庙宇合二为一。

一些老人传说，在此参拜就是同时供两尊神，关云长和天后都会保佑。对于这个传说，城寨居民看法不一或信或疑。

此刻跪拜于神像前诚心祷告的李仰天，对于这个说法则是发自内心支持，认定自己的所有好运都来自天后与关帝共同保佑。十几年来，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来此参拜，一个小时后才会离开。

李仰天今年五十六岁，广东潮州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无奇，就是长了个硕大的鹰钩鼻子甚是醒目。两鬓还有一些头发，脑袋正中则寸草不生光秃秃一片。他的相貌粗丑，打扮的也很土气，在城寨这种地方，根本就不显眼。

可是附近街坊都知道，李仰天拜神的时候，天后庙口永远有两排身穿劲装的大汉列队警戒。任何人在这个时候试图进入庙宇，就会被这帮大汉斩成碎肉。

今天李仰天破例了。参拜的时间从一小时缩减为半小时，离开时也显得很是仓促。快步如飞以接近小跑的速度来到庙门口，一个长得如同年轻版李仰天，只是不曾秃头的少年立刻迎上，为李仰天撑开雨伞遮挡着牛毛细雨。

那些负责警卫的大汉不声不响跟在两人身后，一行人行动迅捷阵型森严，脚步声整齐划一，和寻常社团大佬出行时前呼后拥但是乱糟糟一片的派头大不相同。

不等父亲发文，少年就边走边小声向李仰天汇报最新情况。

“到现在为止，大盘口押江豪赢的注码一百六十万三千，陈继祖的注码十五万二。小盘口上，押江豪三分钟内可以打死陈继祖的有六十五万六，三分钟到五分钟之间的是九十六万一，五分钟以上的只有两万七千。没人在陈继祖的小盘口下注，所以他这边就没有开。到十二点之前，注码肯定会大量增加，但是比例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那些大水喉习惯了最后入场，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大哥在问，要不要找几个人头在陈继祖身上下注，刹一下势头。另外电话投注的那几个水喉，我们接不接单？”

“押这么少啊？这帮王八蛋……”李仰天确定自己已经走出天后古庙范围，也就不介意说脏话。

“都说了生死擂，没办法出千，他们怎么还是这副德行？不到最后一小时不敢下注，生怕我会做手脚，把我赌王天当什么？江豪是我外甥！我会用他出千？秀逗！那几个有钱人也一样，平时一个比一个拽，到了下注的时候就胆小的要死。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财的。”

“他们肯定是去查两人的战绩。陈继祖除了打残鬼仔方和铁头就没什么记录，江豪在海外打过拳的，资料传过来需要时间。他们估计在等最后的分析结果。大哥也是这么想，所以他准备在十一点封盘。”

“十一点封盘？他脑子里装的是答辩啊！最后一小时是赌客下注最多的时候，这时候封盘难道有钱不赚？”

“大哥是担心……”

“我不想听他想什么，说说你怎么想？”

“我的意思是有多少吃多少。”

李仰天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朝少年一笑：“你不怕老爸坍台？”

“如果什么都怕还怎么坐庄？何况……”少年脸上露出和相貌完全不匹配的诡异笑容，在父亲耳边小声说道：“我们是球证，怎么可能输？”

李仰天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儿子，又是一阵大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大哥有你一半本事就好了。告诉你大哥，不管多少赌注都照收！没我的话不许封单！”

“还有一件事……黑鬼哥亲自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件事要请老爸帮忙。”

李仰天脚步顿停，身后那些黑衣汉子的脚步同时停住，行动整齐划一。

“他说什么？”

“他说会送一个苦命女人进城寨，让我们尽量关照一下。”

李仰天愣了片刻，忽然推开小儿子，举目看向尚未放亮的天空，任凭雨丝落在脸上分毫不动。伸出舌头舔了舔落在唇上的雨水，自言自语：“血腥味。”

“每次打擂的时候，老爸都会说这句了。”

“臭小子！糗你老爸啊！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味道像是英雄。老爸从小带你看大戏你都忘了？自古英雄配美人么！外来的苦命女人，肯定是为了那个陈继祖。那小子真行啊，黑鬼明居然会为他打电话。”

“那我们怎么办？”

“按他说的做了。咱们捞偏门的，不能不给他面子。派人传话下去，不管今天擂台是什么结果，都要保证这个女人进出平安，我说的！时间还早，我们先去擂台。”

“老爸这个球证似乎比球员更喜欢踩场。”

“打生死擂的都是疯子，连自己死活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东西？我们是生意人，当然要关心自己的档口。走了。”

城寨的擂台设立在龙津道，这里是九龙城寨最繁华的街道，也是城寨内大多数争斗的根源。当初之所以把擂台设立于此，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因龙津道而起争端，就在龙津道解决问题。经过李仰天改造之后的擂台，和之前已经全然不同。

擂台从原本的露天挪到室内，李仰天将擂台所在的楼层整体打通，改造成了一个颇具现代化气息体育馆。

擂台在正中位置，设有围绳、立柱，和西洋拳击比赛用的拳台造型基本一致。就是比正规拳台要小一些。这样主要就是为了加快比赛节奏，让拳手缺少回旋腾挪的余地，只能一上来就快打快攻分出胜负。

围绕拳台设置环形看台，在看台外更有十几个加高的小型包厢，专门为贵宾服务。在包厢里可以看得更清楚，也不会被外界打扰。

在擂台改造完成之后，李仰天的一位探长朋友曾经来看过一场比赛。赛后那位探长一边数着赢来的钞票一边揶揄着李仰天，说经他改建的擂台简直就是古罗马角斗场。那些打拳的像极了古代的角斗士。

对于这位探长的评价，李仰天并没觉得不满，反倒是哈哈大笑，回应道：“那我像不像罗马皇帝？”

能够更改传统，把原本解决纠纷的擂台变成斗兽场，让那些威风八面的社团成员或是武馆师傅沦为赌输赢的工具，这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哪怕是江海流这种社团龙头，照样没这个实力。

事实上，城寨内大小社团头目，谁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和李仰天相提并论。毕竟那些人充其量只是本帮会的老大，李仰天却是整个九龙城寨的赌王！

赌王不是千王。李仰天这个称号的来由，和他的赌术没什么关系，而是指他在城寨赌业中的地位。九龙城寨赌业规模庞大油水丰厚，没有任何一家社团或是个人可以独自吞下。

李仰天的身份也不是赌业垄断者，而是类似于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城寨里不管哪一家社团，其经营的赌博业务，全都要服从李仰天指挥。

也不止赌业如此，城寨内的粉档、妓寨、走私乃至工厂、裁缝铺等等正行生意都有各自的盟主，权力也都差不多。这些人的合称就是“五大天王”。只不过在拳王傅卓峰下落不明之后他的位置没人能顶，所以现在变成了四大。

几个天王的作用在于维持秩序，保证城寨的稳定。毕竟城寨内社团势力消长变化难以避免，捞过界抢地盘在所难免，这时候就需要盟主出面予以调停。

李仰天公开身份，是城寨街坊福利会理事长，负责清洁街巷、沟渠、清理垃圾外加修葺街道工作，代管城寨所有街灯。其既不是赤脚绅士也不是社团老大，但是城寨内任何人或者势力，想要新开一家赌档，都必须得到他的允许。

如果擅自经营，任何一个从事赌业的社团都可以去砸他的场要他的命！同样，如果有哪位从业者得罪了李仰天，也会被勒令交出赌档甚至不允许再涉足赌业。

开赌档的没有善男信女，能被他们奉为盟主的，自然也不会是等闲之辈。李仰天能坐上城寨赌王的宝座，也不是单纯靠打打杀杀或是心狠手辣。那个有勇无谋的拳王傅卓峰突然消失，就证明单纯靠拳头这条路走不通。

李仰天头脑发达善于经营，整个城寨有多少家赌档在经营，每天的现金流水有多少，城寨最多可以容纳多少赌档再多就没有意义，这些都装在他的脑子里。

就靠这一点，就能把城寨赌业管理得井井有条，保证经营者有饭吃，也保证经营者数量不会超出城寨负荷。

除了过人的记忆力和统筹能力之外，李仰天在城寨赌档还停留在字花、打麻将、推牌九、掷骰子或是番摊的时候，搞出了斗狗场、城寨擂台开赌这两种全新赌法。

别看这些在国外已经有了先例，可是对于城寨来说还是属于创新之作。就靠这两项创新，李仰天就坐稳了赌王宝座，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除了发财，最重要的还是有了人脉。

港岛现在有的是有钱人，他们中很有一部分喜欢赌。只不过他们赌的项目和普通人不一样，更是看不上番摊、牌九这些传统的赌博方法。宁可过海到澳门一掷千金，也不愿意玩港岛这些旧把戏。

斗狗、打拳，这两种更西洋化又不容易作弊的项目，相对而言就更受这些富商欢迎。能想出这些赌法且将之经营得有声有色的李仰天，也因此走入这帮富商的视线。

得到这些大水喉青睐，李仰天的事业自然如日中天。靠着这帮人关照，给自己的办公室扯进了一条电话线，保证那些富翁可以靠电话联络投注。

照这么发展下去，李仰天相信自己迟早会成为整个港岛的赌王，而不再困居于城寨一地。

这次的生死擂意义已经超出了擂台本身，江豪这个城寨武痴不提，和他打对台的陈继祖，更是个足以搅动整个城寨的人物。关于他的事情，李仰天已经略有所闻，这是个能惹事的少年，如果这次不死，未来必然能在江湖上搅起无边风浪。

不过这一切和自己没关系，不管他多厉害，又或者有怎样的关系，只要上了台就是拳手，进了场就是自己的工具！

望着拳台、看台、包厢，李仰天感觉那位探长说得没错，拳台就是角斗场。一个角斗士不管多厉害，他的生死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在自己这个角斗之王手中！这场赌局的赢家，注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