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守业者（下）（1/1）

“我年轻的时候运气好，有机会遇到福爷。福爷夸我身手好胆子大，给我找了个师父。那个师父也是打过仗的，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断了一条腿成了废人。福爷养他，就为了让他当教头，教我们这些小的。我那个师父没什么门派，身体也不算很好，如果不是东洋人打过来，他根本不会拿枪打仗。他知道自己正面硬拼不是别人对手，所以练的都是些旁门左道。我们那些人算不上打仔，只能叫刀手。”

陈继祖听着木头介绍，大概了解了其特点。

他一开始其实是被刘福当成社团的杀手进行栽培，又遇到一位出色的教官，因此练就了独有的好身手以及惊人的感知力。

只不过这种人本事再大都没用，社团的杀手和城寨里面的越南人一样就是消耗品，平时养起来不用，真到做事的时候，往往就是去猎杀一些强敌或者大人物，结局基本就是同归于尽。

其培养周期长花费高，又很难重复使用，也只有大社团才有可能养得起。

当九龙城寨的外地难民越来越多，可以从里面雇佣杀手之后，就连大社团都已经不再花费成本养这种奢侈品。真需要杀人的时候直接从城寨雇佣再不就找乌鼠，犯不上自己花费成本。

木头是社团杀手里面少有的幸存者，他运气确实好，还没等到被消耗，就赶上刘福退休。之后四大探长时代到来，东字头开始走下坡路，被潮字头压着打。

这时候派人去杀一个探长或者字头老大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继续养活杀手，又要考虑开支费用。加上社团人才凋零，就只能把木头从杀手改为红棍，入馆练拳带队晒马，走常规社团职业打仔的路。

木头的底子好能吃苦，从杀手转为打手的过程虽然艰苦，却让他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单挑的时候他那手神鬼莫测的刀法加上重新拜师学的功夫，打十次能赢七次。群战的话，他的感知能力以及对痛苦的承受能力都远胜常人，也能带领一干手下纵横战场打得对手狼狈而逃。

他的名声也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而来，只是名声日响，社团却一天不如一天。原本东字头控制的大小码头，先是被外人蚕食，后来又被自己人瓜分。

东字头分出去的那些堂口，自立门户的时候自然是带着手下人马以及财产、地盘，而且他们还保留着东字头的前缀。把债务留给东福，实惠则留给自己，这也导致东福日渐衰落。

最致命的一击还是来自于当代坐馆七叔的孙子，和当时东福大水喉情妇搞到一起。事情暴露之后，大水喉要七叔给个交待，七叔因为孙子是一脉单传，利用时间安排其跑路，这下彻底得罪了金主。港岛的社团比有钱人多得多，金主可以换其他社团，社团就没那么容易找到金主。

而且七叔这样摆明了护短，也让外人认为东福连规矩都不讲。老派社团论武力、财力都不能和新兴社团相比，唯一可以自夸的就是传统，一个连规矩传统都不讲的老派社团自然不受人待见，已经没有金主愿意支持。

因此东福现在的情况是还有少许陀地，一个破码头，大多数社团成员要靠打工自食其力的状态。只不过靠着情义维系，以及社团成员守望相助原则，还勉强保留了一部分人。东福名册上还没过档别处的成员大概两百左右，但是有事的时候能找到多少，就非常难说。

陈继祖听着木头介绍，大脑在飞速转动。如果真如木头所说，那么这个社团就不知道万佳明关注，更不会当礼物送给自己。联和也不可能为了把昔日东福和恢复，就要把它并回去。

不对！木头对自己没有完全交底，肯定还有一部分信息没有透露。

这也正常，这种老江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别说把整个社团交出去。

下一步必须让他相信自己确实能兑现承诺，才会对自己透露更多。

到现在为止，可以确定的是。东福实际的掌控权，并不在七叔手里，而是在木头手中。陈晋宝说没人抢坐馆，只怕也不是完全准确。

是没人抢，还是没人敢抢，又或者是有这个心思的人都已经被解决了，这都很难说。木头可是把那个越南佬都差点干掉的狠人，东福的那些大底哪是他的对手。

虽然木头肩膀中了一枪人躺在医院，但是越南人身上可是挨了足足三刀，每一刀都在致命处。即便没有晒马强开车撞人，单是那三刀，也足以要了越南人的命。

那个被木头干掉的越南人，看身手比自己对付的那两个加起来都厉害，木头也属于运气不好，撞上那么个凶神。换成被自己干掉的那两个，他根本就不会受伤。

“那个越南佬本事就厉害，运气就差劲。我师父也是打过仗的，那个越南佬和我师父有很多地方非常相似，穿的和另外两个差不多，我当然知道他有问题了。也怪我太轻敌，如果直接从背后出手干掉他，就不用弄成现在这样。到底是老了，又做红棍做了太久，忘了自己是刀手出身，让侠哥看笑话了。”

“木头叔叫我阿祖就好，你太谦虚了，如果不是老人家出手，那越南人说不定真的干掉我。这么算，我欠你一条命。”

“江湖不是这么个算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活都是自己负责，不要算在别人头上。不要说谁欠谁，这种话没意义的。我身手再好，也没办法给东福的兄弟们饭吃。光是七叔的医药费，就够我头疼了。”

“东福不会一直这么穷的。我现在还不是东福的人，在外人的角度，说几句公道话。东福有钱，只不过钱不在自己手里。下面的社团拿了公账不交，只留下一堆烂账。如果不是木头叔心肠好，直接提着刀杀过去讨债，东福现在也不会穷成这样。”

“自己人杀自己人？这算什么！让外人看笑话啊！再说杀人可以把钱要回来？到时候几百人一起踩过来，我能杀几个？”

“不杀也可以要，不还就想办法让他还。说到要债，我还有点办法。”

木头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帮雷啸要债的事。那个老王八蛋辈分还不如我，身手也差劲。没有七叔他根本活不到今天。结果转过头来就咬社团一口，社团的债他来收，欠的公账就不还！七叔在医院里，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这种混蛋迟早被天收！”

“会还的。所有拿了社团的，都会还回来。社团应该收的，也会收回来。今后大家会有路走，也会有钱拿。”

“这种话我年轻时候也喜欢说，现在很少讲了。你手里有刀说话是可以说话大声一点，但是想要人家都听你的，办不到的。我们年轻的时候，被人砍死也不会有人过问，现在几百人打架就要小心蓝帽子抓人。以后会怎么样呢？再说东福现在的状况，真正能打的怎么可能留下挨饿？早就过档到别的社团享福。现在的东福都是老弱病残，多一半都不能打。”

听到这里，陈继祖就明白眼下东福的人员构成是个什么情况。

木头之所以说老弱病残，一方面是自嘲，另一方面也是对实力的总结。现存的东福成员不管有多少，专职打仔的人数肯定非常有限。

一个常规社团，有专职的打仔也有普通门生。专职打仔类似于脱产武士，他们只需要跟在自己的老大身后打架或者晒马，再不就是练拳习武，不需要开工赚钱，每个月由老大发给薪水。社团越大，能养的打仔就越多开的薪水也高，和人开打优势就越大。至于这些钱的来源，就是由普通门生提供。

木头说得多一半都不能打，就是说东福现在的成员，基本都是普通成员，需要开工赚钱吃饭的那种，没有几个脱产武士。

按说社团的人捞偏门，所谓开工也往往是做些偏门生意。不过这些偏门生意因为本身就非法，很容易被人黑吃黑，这时候又需要打仔出面维护利益。

东福现在属于恶性循环，打仔少撑不起场面，木头再狠也不能次次杀人。所以手下那帮开工的，很可能就真的是开工，找工作打散工维持生计。连木头自己都要去建筑工地工作，其他人怎么样就不比多说。

就像外面那几个东福兄弟一样，义气是够了，但是在这守一夜，明天工作肯定没精神，被老板骂几乎是必然。木头不肯答应帮陈继祖打孝字堆也是因为这一点，实在是东福的门人消耗不起。

和孝字堆打上一个星期，东福的门生基本都要被老板开除。现在港岛找工作不易，做古惑仔的又没什么学问，被炒鱿鱼再找工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笔帐没法算，这个忙自然就没法帮。

木头显然是担心陈继祖故意做出姿态收买人心，骗东福门生过来帮自己打架，所以丑话说在前面。现在的东福就算帮忙，也抽不出几个打仔过来撑场。剩下一帮开工的门生，又能帮的了多少？

陈继祖微微一笑：“打架而已，人就有的是，东福的兄弟远在柴湾，赶过来很不方便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东福兄弟来打，木头叔受了伤，更要休息好。这次的事情，东福不必出面。今后也是一样。既然东福兄弟大多不能打，那就不必打。港岛那么多工作，难道个个要靠打才能做事啊？如果靠打就可以发财，最富贵的一定是九龙城寨。发财靠的是脑子不是拳头，大家开心发财比打打杀杀强多了。外面几个兄弟照顾木头叔，钱由我来出。至于其他的，等和师爷谭打过之后，我们再谈也不晚。”

“祖哥不是江湖中人，应该没打过群架吧？社团打架和单挑不一样。自己再厉害也没用。”

“阿叔放心，我不会给东福丢脸。”

说完这句，陈继祖起身离座，木头这次也并未挽留。

陈继祖知道，木头还在犹豫，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交出社团让一个陌生人当坐馆不是小事，草率决定只能证明心不诚。木头现在想得越久，对自己就越有利。

东福这件礼物的包装，自己已经拆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看这一战的结果来决定。至于这件礼物到底有什么，自己现在还无法完全确定，但是能让黑鬼明和联和都看重的，绝不会是无用废物。

自己就等着掀开盒子，收获惊喜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