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角头（下）（1/1）

陈继祖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脑内第一反应就是：他还是在胡扯。不过看着对方的神态，最终确定张福庆这次说得是实话。

十五万……

陈燕华给自己赔礼，也是这个数目。

现在干掉三个伯仔，十五万港币就可以摆平。

这个钱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在港岛如果有人干掉三个便衣，最好的办法就是连夜跑路，不是找人出来摆平。因为这种事根本没人会揽上身，更不可能用钱摆平。

就算是有人要钱不要命，承诺可以用钱解决，十五万这个数字说出来，也只会换来一顿臭骂。

说到底还是宝岛眼下的经济局面导致。

宝岛现在不是没钱，而是钱集中在少数人手里。

由于长期的戒严，宝岛经济发展缓慢，大多数人还在为温饱挣扎。

按照自己另一世的记忆，那个时间线的宝岛，在戒严解除后，经济才开始高速发展。

那个时候的宝岛，社会活力得到释放财富增长速度快，下面的人也有机会发财出头。暴发户多，赚钱容易，花钱就很是豪爽。正因为这一点，才诞生了“宝岛钱，淹脚目”这个说法。

目前所处的这条时间线和自己已知不同，不过大方向大差不差。

自己来的正是时候，现在的宝岛人眼里，港岛人还是有钱人。尤其是那帮黑警造成的错觉，让这里人误认为港岛个个富贵。

宝岛又处在经济转型的窗口期，一方面社会各阶层都认识到钱的重要，另一方面又缺乏赚钱渠道。

各路人马都挖空心思赚钱，江湖人捞偏门，普通人想方设法找门路。至于白道中人，为了赚钱不惜以身犯险，自然不算奇怪。

那位郝自为副局长，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这个副局长不知道怎么得来，但是他想要提升，就得花钱打点。自己想要富贵，更要通过权柄敛财。

可是能收钱的渠道就那么多，收钱帮人摆平下属的事，他当然也要做。

至于数目多寡，也是因人而异。港岛的黑警眼里，十五万不算什么，对郝自为来说，就已经足够。

由于有了之前试探，自己的手段和武器对方看在眼里，不怕他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陈继祖朝阿盼使个眼色，后者出去时间不长，就拎了个蛇皮袋回来。陈继祖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叠叠美元，堆在阿庆面前。

“这里是四万美元。有三万辛苦庆哥交给郝长官，至于多出来的一万，是庆哥的茶钱。”

虽然明知道这三万美元里阿庆肯定也要扣下一部分作为自己的好处，但是看破不说破，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阿庆的眼睛瞬间瞪圆，死死盯住那些美元舍不得错开。

直到陈继祖发出一声干咳，阿庆才如梦初醒。顾不上其他，先是从武馆里找出个旅行包，抓着美元就往包里放，边放边说道：

“怪不得人家说港岛是风水宝地，真的是非富即贵！祖哥真豪爽，阿盼这次算是跟对了人。”

阿盼哼了一声：“庆哥不要只顾着练肖话（胡说八道），钱你已经收下，事情就要办的妥当。否则别怪我在江湖上讲你的坏话。”

“你在说什么？我福庆是那种人么？你给我打过电话，我就和郝伯伯聊过了。当然是有把握，才敢收祖哥的钱。你当我是那些老千？收了钱见不到人，以后怎么在宝岛江湖走跳？”

说话间，钱已经收妥，张福庆看陈继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崇拜，态度也亲近了不少。

“实不相瞒，阿材在港岛做建筑，虽然是自己在打拼，但资金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帮会，还有一部分是我们这些眷村兄弟的投资。说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只是乡亲而已。大家都很穷，谁会随便把钱借给别人？他答应了给我们百分之十的利息，我们才肯借钱给他。结果这个王八蛋，钱到手之后就对我们说，港岛的生意不好做，方方面面都要打点，每次跟他要钱就推三阻四，再不就是打折扣。这次他还要我帮他出头，问祖哥要钱，否则就没钱还给我们。现在看他摆明想要黑掉我们的钞票！港岛是风水宝地，钱一定很好赚。他盖房子发了大财，却不肯还钱给我们，这种乡亲要来也没用！这个混蛋不要让我看到！否则第一个打死他！”

“庆哥也不用发那么大的火，丁老板或许真的只是没本事，不是想要骗人。港岛当然好了，盖房子也有的赚。不过再好的生意，也得聪明人才能做。他太蠢么，换个人合作就好了。就像我们港岛人买马一样，这匹跑不赢，下次就换一匹下注。换个伙伴，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祖哥这话说的没错，做生意一定要选好合伙人才对，就像苏济昌那种垃圾，哪怕抱着一座金山过来，我也懒得理他！自己没本事，全靠别人撑腰，这种人怎么能做得成事业？”

“没错！合作的前提是平等，他那种人就靠一身老虎皮威风。离开了警队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做生意？再说他脑子有问题，放着真佛不拜去拜泥胎。居然找金龙帮做事。不是摆明了不给庆哥面子？现在事情做错了，搞不定了，又来找庆哥帮忙善后。当然是拿走他的钱，再打他一顿了。这种叫做散财童子，不坑他老天都不答应啊！”

张福庆一阵大笑：“祖哥说得没错！说句难听话，如果苏济昌一开始找到我，那个时候我和祖哥素不相识，我和他都在毒蛇帮，当然帮他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们现在就是仇家。这次真是老天保佑，让我们有机会做朋友。那个老混蛋身为毒蛇帮的人，居然偷偷去找金龙帮的水清。他犯规在先，我怎么对他都没关系。还是祖哥这种有本事的兄弟，才有资格和我们谈了！”

在来之前就已经确定仇人是谁，所以陈继祖并没有问苏济昌幕后主使的打算。

这件事自己就没想过用法律途径解决，证人证言之类，对自己来说毫无价值。

倒是张福庆这边主动向陈继祖说明情况。

苏济昌到嘉义之后，就因为身家丰厚被本地江湖人物盯上。

他毕竟是做了多年探长，江湖经验还是有的，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但是他和雷老虎那些大探长没法比，空有钱财没有人脉。雷老虎等人如果是在港岛当探长的时候，或许还会拉他一把。

现在这种状况，大家都是自己顾自己，他又不是雷老虎身边的人，哪有那么好心给他出头。

苏济昌原本负责的就是四仔，和捞家关系最熟。他试过找马家兄弟，但是被对方直接拒绝。又找了几个昔日道上的人求助，却忽略了自己往日是怎么对待这些人的。当时是警察，他们当然不敢翻脸。

现在身份变化，那几个人也就有仇报仇。不但不肯帮忙，反倒是想要从他身上挖一块肉下来。

等到他意识到处境不对的时候，已经是身不由己。最后只能选择投奔毒蛇帮，希望借帮会身份护住自己。

只不过这种既不能打也没有什么本事的外来者，对毒蛇帮来说又有什么价值？

如果不是看中其身家以及在港岛的关系，根本不会收他。收下之后也是变着法从他身上压榨钱财，再就是让他骗人过来帮毒蛇帮发财。

在毒蛇帮系统内，苏济昌地位很低，差不多就是喽啰级别。除了写信骗人没别的用，对于帮会而言就是个废人，没人把他当回事。反倒是有事没事就想要从他身上再榨些油水。

苏济昌或许是被逼急了，又或者是穷极了，居然背着毒蛇帮，接下林映秋这笔生意。

要知道以他的身份，绕过帮会直接去联系金龙帮这种本省挂，已经是坏了规矩。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收钱雇人袭击一个港岛明星，其背后牵扯到三家公司合作，这里面还有一家公司属于五湖帮产业。这种事搞不好就会引发社团之间冲突，苏济昌根本没资格做主。

他也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找金龙帮这种小帮会，就是为了绕过耳目，没想到还是惹出大祸。

林映秋失踪后，剧组不仅报警，也找了白道关系施加压力。江湖方面，也有刀神方刚这种要角开口，五湖帮那边负责这次投资的火巢湖堂口也派出人手排查。

一个人惊动了两个大帮派，事情越闹越大，苏济昌意识到情况严重恐怕不好收场。在几天前拿了三十万港币过来，找张福庆善后。

他拿出价值六个伯仔性命的巨款，只求阿庆派小弟把林映秋找到并带到面前就行。死活都没关系。

张福庆这种人雁过拔毛，这么一笔巨款他怎么可能拒绝。只不过苏济昌不是陈继祖，对张福庆没有约束力。拿着钱来就不要想拿钱回去，至于事情更别指望对方真的去做。

林映秋失踪、金龙帮覆灭的事情已经在江湖上传开，张福庆哪里会不知道？他只想要钱，不想趟浑水。打发几个小弟出去闲逛说是找人，就当给苏济昌交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丁成材向他求助，说了自己在港岛遭遇的困境，陈继祖这个名字以及相关情况，张福庆才有所了解。

他既不想帮苏济昌也不打算帮丁成材，再说港岛宝岛交通不便，自己也不可能带一批人到港岛帮丁成材撑腰。

事有凑巧，阿盼的电话，让几件事串在了一起，才有方才的风波。

那时候苏济昌正好也在武馆，询问找人的进度。得知陈继祖要过来的他喜出望外，当场替代港岛的老板做主，只要张福庆干掉陈继祖，就可以支付五十万港币的报酬，也就是四百万宝岛币。

在苏济昌看来，这么大的数目收买警察都够了，更别说张福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料的完全相反，最后反倒是作法自毙。

张福庆哼了一声：“空口白话就说有几百万，当我白痴？林映秋的事情搞这么大，也不见他那位老板出面摆平，我信他才有鬼？这个老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对祖哥和林小姐不利，你要不要……”

“我们之间确实有些恩怨要了结。不过这里是庆哥的地方，当然要听你这个地基主的话。庆哥拿我当朋友，我也不能让朋友惹上麻烦。毕竟他还有家人，如果那些人找人的话……”

“家人？他早就是孤家寡人了！来宝岛不久，他老婆就死掉。其他几个女人不是夹带私逃，就是被他卖到夜总会。子女各奔东西，哪会有人管他死活。他一个逃犯，身份都没有，死活没人在乎。我张福庆什么人？三个伯仔都可以摆平，一个老逃犯难道搞不定？这个老东西就随你处置，算我赔罪就好。”

“言重了！”

陈继祖抱拳一礼，又微微一笑：“庆哥送了我这么一份厚礼，我当然也要还礼。”

一个长方形的木盒从蛇皮袋里拿出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放了十几张契约。

张福庆看着这东西一时没明白，陈继祖主动开口介绍：

“这里有十二份借据。借款人的情况和苏济昌差不多，都是跑路到宝岛的条子。至于他们现在在哪，是死是活，我也说不清楚。我这次过来宝岛，除了找老婆以外，也是想要找这些人把债收回来。”

这些借据来自于东福的保险柜，里面存的几十张借据，每一张数目都极为可观，但是收回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东福从昔日港岛社团之首衰退到快要解散的地步，这些借据也是原因之一。

社团的大笔现金，就这么被吸血吸走，想不穷都难。

这些借据里面，有一部分是分出去的东字头堂口从东福借的公账；还有一些是社团放出去收不回的死账；最后一批也是数目最大的，就是探长、探目的借款。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东福本就是探长搞出来的字头，整个东福的发达都和警方支持分不开。面对警队管理人员的借款要求，自然也就没法拒绝。

这些借款基本都是有借无还，之所以留着借据，更多是留个念想，再就是对往日辉煌的一种纪念。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包括陈继祖自己在内，也没指望能把钱要回来。

他带十二张借据过来，也不过是想要找个能对社团成员解释的借口。毕竟一个社团坐馆上位没几天就跑去宝岛，这事好说不好听。总要有个能说得通的理由，让下面的小弟认可。

至于说能不能做到……想想就知道结果。

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找这些人？

就算找到，又哪有那么多空闲用在追债上？

对自己无用的东西，拿来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张福庆既然贪财，那就用钱财打动他。

这些借据加起来连本带利超过五百万，也就是四千万宝岛币以上。张福庆不可能不动心。

虽然借款人未必都能找到，也未必有偿还能力。但是这个庞大数字就如同彩票的头奖，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不去考虑那么多。

张福庆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两眼越瞪越大。尤其是其中两张借据他看的格外仔细，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他肯定知道在哪，也有把握把钱收回来。

有了这个激励，他就越发相信剩下的借据一样可以收到钱。

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小心翼翼把木盒收好，又嬉皮笑脸看向阿盼：

“你真是我的福星！把财神带到我这里，我这下想不发财都难了。我阿庆最讲义气，大家都是眷村子弟，我发了财不会亏待你！”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只希望庆哥你不要再和我们开玩笑。更是不要忘了正经事。”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阿庆再喜欢开玩笑，也不会拿财神寻开心。我现在就去找郝伯伯喝茶，苏济昌这个老王八蛋就交给祖哥发落。需要人手的话，就让阿盼招呼。外面这些小的她全都认识，吩咐谁做事都可以。等我回来，还要和祖哥谈一笔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