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滚滚红尘（1/1）
双方约定的时间为晚上八点，地点则选在了嘉义东区的文化路夜市。
哪怕是处于戒严状态的居民，也需要吃饭穿衣。正是这种刚需，确保了文化路夜市能在这种压抑的大环境下依旧得以存在且生机盎然。
不足五百公尺的街道，白天是行车道，到了晚上就被小吃摊、服装摊以及偶尔出现的药贩所占据。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烟火气息十足。
在这种地方，汽车根本开不起来，只能停在夜市外面，步行进入。
陈继祖和阿盼各叫了一份竹筒饭，又点了一份罗山方糕打发时间。之所以选在这种露天场合见面而不是酒店或是夜店，就是为了闹中取静。
夜市上食客众多声音嘈杂，反倒是更容易保密。再就是选择的这个小吃摊视野开阔，可以观察到几个方向，如果有人过来就能第一时间发现。在这种地方，就算是遭遇围攻，也有大概率逃走。
眼看时间将至，就见一个身穿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边走边左顾右盼找人。阿盼伸手招呼了一下，女孩脚步加快朝这边走来，见面就先给了阿盼一个拥抱，又亲切地喊了声妈咪。
“都说了，叫阿姐就好了。你现在也是自己带女儿，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对了，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祖哥。这个就是我姐妹小芸。”
陈继祖伸出手并没有说话。
小芸打量一番，接着一把拉住陈继祖的手，小手指在陈继祖掌心轻轻一勾，又朝阿盼看过去：“盼姐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么帅的男朋友，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吧？怪不得你气色那么好，原来是偷偷吃补品。老牛吃嫩草，当心坏肚子哦。”
说话的时候，陈继祖也在打量这个小芸。
她年纪比阿盼小个五、六岁，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勉强可以叫一声美女。现在又年轻，对男人来说的确有吸引力，但是在气质这方面，就实在不敢恭维。
明明做了妈妈桑，依旧是一身风尘气，给人的感觉是小姐兼职。说笑的时候一双媚眼流转，时不时拿眼神朝自己这里勾，手不仅拉住不放小动作不断，只差把勾引两字刻在头上。
这样的人自己出来捞没问题，想要带小姐或是应酬业务帮老板赚钱就很难。带到庙街，也就是二流货色，吃几年青春饭，后面就没人要。
矜持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看样子哪怕自己真是阿盼男朋友，她也不介意偷吃。不用费力气勾引，就能带去宾馆开房间那种。
“黑白乱讲。这个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就更好了。这位阿弟哪里发财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感觉好面熟啊。不要害羞么，既然出来就要开心。”
“小芸，你先把手松开，祖哥不怎么喜欢说话，你别逗他了。”
“酷哥啊？我最喜欢这一款了，不说话也没关系，喝酒总没问题吧？吃罗山糕有什么意思，到我的夜总会去，大家喝个一醉方休怎么样。”
“你这么闲，不用陪正国么？”
小芸看了一下阿盼：“盼姐叫我过来，是为了找他？”
阿盼并没急着回答，吩咐老板再送一份粿仔汤外加小菜过来，等到东西上齐，她才问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最需要人陪，你今后恐怕没多少时间出来玩了。来吧，趁着有的吃多吃一点，等到这个无底洞把你的血吸干，就算吃这个，也没那么容易啊。”
“盼姐你这么说，莫非和正国有什么恩怨？”
“我和他能有什么恩怨？如果有什么，我早就让耀哥或者李队长帮我搞定了。我无非是受人之托。”
小芸又看向陈继祖，后者微微一笑，依旧没有作声。
阿盼将一张百元美钞放在桌上：“人家拿了两千给我，只问这一件事。算是不错的价格了。你欠我的两万五还没有还，我留下一千不算过分吧？剩下的一千肯不肯赚，由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勉强的。”
“两千美元找正国？”
小芸再次看向陈继祖：“正国得罪过你？”
“这种话可以问的么？我教了你那么久，怎么就是学不会啊！像你这样，迟早会吃亏的。问东问西不如问问自己，正国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最清楚。自从你跟他到现在，挨了多少次打，进了多少次医院？光是到我面前哭，就不下四五次。每次都说分手，又有哪次分掉？”
“我也有不对，我以为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找几个帅哥玩玩他也不会介意的。现在想想，也不怪他生气。再说他已经对妈祖婆发誓，不会再打我了。”
“那种誓啊，他一个月可以发三十次，有用么？我再问你一句，你今后什么打算？给他做老婆？洗衣煮饭做家务，你哪样可以？学人上班？还是准备在这里摆摊做生意？还是继续做妈妈桑？金龙帮没了，现在谁罩你？”
“木洞庭的程董……”
“陪过他了？”
小芸把头一低：“当着外人怎么问这种话？大家以前虽然认识但是没什么交情，想要人家罩，当然要先付出。”
“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那么随便。你越是随便，男人就越看不起你。真以为陪过他他就罩你？你想想看，程老大这种人有多少女人？排队也轮不到你。就算他肯好了，正国肯不肯？他什么脾气我们心里有数，我听人家说，就算是普通人突然遭遇这种事都会心性大变，很容易对身边的人发脾气，正国这种就更不用说了。打人他就未必，不过其他的……你自己会想的。”
“盼姐，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不过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些提示。路由你自己选，不过路上会发生什么，总要让你知道才好。除此以外呢，就是送点零用钱给你花。这一百块算是我送你的，剩下的九百赚不赚，你自己决定。”
“正国那个人……他不会放过我的。”
“医生惊治嗽、塗师惊掠漏。赚钱本来就要承担风险，存钱都要担心钱庄倒闭，何况是出来做事呢？你不想赚我也不难为你，正国那么多兄弟，我拿五百出来，不怕找不到人。吃完这碗汤你就可以回去开工了。”
“不要啊，我真的等钱用啊！我这段日子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攒了一点点钱，全都被他抢去了，我现在两手空空，欠程董的利息都不知道怎么交待。”
“小芸，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要给人交待的。”
“一千五！如果这位酷哥肯陪我喝酒的话，就减一百”
“你啊。”阿盼不能暴露陈继祖身份，只好故作轻松地一笑，手指在小芸额头一戳，任凭后者如同野狗抢食一样把桌上的钞票抓到手里。阿盼不慌不忙：
“一千五就一千五了，一会我把钱给你，但是我要先知道地方。”
小芸在阿盼耳边嘀咕两句，阿盼不住点头，又朝陈继祖示意。等到买单离开，两个女人装作无事发生去看衣服，等到回来的时候，就只剩阿盼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出夜市开车回到阿盼住所，这才开始介绍情况。
正如阿盼判断的一样，正国之前树敌太多，这次被砍断一条胳膊，自然不敢在嘉义再住下去。尤其连他老大水清都被人做掉，他不走也很可能丢掉性命。刚一脱离危险，就联络小芸，找人把他送回乡下家中。
他的家就在太保乡下辖的一个小村庄里，陈继祖来的路上，很可能就从那里路过。
听了介绍，陈继祖也是摇头苦笑：“没想到居然擦肩而过。看来只好再回去一次。”
“祖哥你最好考虑清楚，虽然警方那边阿庆帮你摆平，但是五湖帮那边还没有搞定。警方收兵五湖帮未必会收兵，如果和他们遇到……”
“那就算他们倒霉了。乡下那种地方，开车有点不方便，你能不能再帮我搞一部摩托车，钱的方面不是问题。”
“这么晚还要过去？等明天再说也不迟啊。”
“开过去也要时间。小芸也不像一个可以保守秘密的人，如果有人思路和我差不多，可能也会想到通过正国找线索。我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但是小心无大错。另外我建议你也回眷村住，毕竟我和阿庆现在合作，他肯定会保护你安全。对了，今天让你做了很多事，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从风衣里拿出装钻石的口袋，摸出一枚放在阿盼面前。
阿盼见过的有钱人不少，但是随随便便就拿一枚钻石出来送人的豪客，还是第一次见。更重要的是，这枚钻石是无条件的赠与，并不是交易。
之前不管是美元还是保时捷，都算是公平交易的一部分。再说车轮子都没看到，阿盼心动归心动，情绪上和现在还是不一样。
闪闪发光的钻石就放在眼前，光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在欢场男人送女人珠宝，无非是要女人以身相许。送得再珍贵，也是有所贪图。
而这个男人对自己是没有贪图的。
他既不需要自己陪，也不需要自己的人脉关系。
事实上和张福庆搭上关系后，这个港岛少年完全可以把自己一脚踢开不再理会。毕竟一部摩托车而已，一个电话张福庆就可以给他搞一部警用的过来。比自己找的强得多。
这枚钻石真的只是礼物，和任何交易无关……
宝岛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诞生的江湖比港岛更险恶。
在这个圈子混的人大多没什么道义可讲，过河拆桥翻脸无情是常态。能对别人诚心相待都是奇迹，更别说如此慷慨，就更是万中无一。
自己这一铺押中了！这个老大值得跟！
阿盼心潮澎湃，呼吸都有些凌乱，手臂在脸上用力抹了几下，说话的声音略带哽咽：“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已经决定跟你，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不需要……真的不需要的。”
“我是诚心送，你只管收，不用推来让去。”
“那港岛的事……”
“和这个无关。那个是承诺，这个是礼物。”
阿盼抽泣声已经有点掩藏不住，只能深吸一口气：“我去帮祖哥联系车子。”快步奔向电话机。
夜色已深。
被持续高强度训练搞得筋疲力尽的林映秋，躺在榻榻米上什么都不想，只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
本以为再怎么惨，也好过落到那些恶棍手里。可是现在看，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这种生活和那种生活比，没有什么分别，一样是人间地狱，不过是受苦的方式不同。
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除了练剑就是练剑，再不然就是挨打。高强度的劳动，完不成就体罚。让自己总有一种在坐牢的错觉。
老爸说过，前辈们坐科学戏，因为训练残酷体罚严重，又被称作七年大狱。他也是按照这个模式训练弟子。
包括自己在内的林门十太保，也以为练功学戏就是人间最苦的事。现在看看，那时候简直就是天堂。
自己的武功底子不错，可依旧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训练。
身体就像要散架一样，骨头、肌肉无一处不痛。除了身体上的疲惫，更可怕的是精神折磨。
这老头的脑子时好时坏，有些时候他是正常的，可以沟通交流，甚至可以谈天说地。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又会发疯，把自己想象成影视剧中的人物。同时还能保持对周边事物的判断能力，只不过是用另一个人的思想在想问题。
和这么个疯子朝夕相对，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遭来横祸。
这种精神方面的痛苦比身体痛苦更加难以承受，直到这时候才算明白，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如果不是为了心中那一缕希望，她可能早就放弃。
与其接受看不到尽头的操练，还不如被老头一刀杀了免受痛苦。
虽然那个名为陈继祖的希望，如梦似幻似有似无，就连自己都不认为他真的会来救自己。但是每每想要放弃时，阿祖的形象就会在眼前萦绕不去，让自己继续坚持，继续等待……
在梦里，穿着西装拉自己去注册结婚的男人，已经从阿佑变成阿祖。但是每一次，都以老人挥刀出现斩杀阿祖为结尾。
梦总归是梦。
就算不是梦又如何？
因为魔鬼式训练，掌心已经布满老茧，人也憔悴了许多。再见面的时候，他会不会嫌我变丑了？又或者已经放弃了我，在港岛开始了新生活？再不然就是帮我报警？报纸上贴寻人启事？
从普通人的角度看，这些做法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未免无情。
他到底有情还是无情，老天对自己又是否有情……
浑浑噩噩间，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小姐……”
“英男？”
那个一身民国装扮的女孩出现在身旁。
这段日子相处，林映秋已经知道，英男的精神没问题，但是思想就大有问题。
她的思想已经被老人影响，变得扭曲且病态，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虽然对自己表现得很亲近，但是会做什么，又是否会伤害自己，谁也说不好。
和自己交好的原因，是她喜欢听自己讲港岛的事情。她对外界充满向往，尤其向往港岛那种社会环境。
她并不喜欢老头，也不喜欢这座可以获得生活物资但无法获得自由的大山，向往到外界去，见识广阔的世界。
不过就算两人加在一起，也不够老人一只手打，因此这种想法就只能是想法无法付诸实施。
“对不起，我很累，没力气给你讲外面的事。再说我一会还要给师父送茶，现在想休息一下。”
“林小姐，我们把师父杀掉怎么样？”
英男眼神清澈语气从容，仿佛是在问明天的菜谱，或是稍后是否要一起去宵夜。
林映秋瞪大眼睛，下意识要去捂英男的嘴。
后者却是一笑：“师父也是人，又不是神仙，他听不到我们说什么的。我说真的，我们把他杀了，然后跑掉怎么样？我们不杀他，就会被他杀掉。与其我死，不如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