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阵头（1/1）

嘉义北门街。

作为嘉义最热闹也是油水最丰厚的地段，这条街上最多的就是酒店、酒家、舞厅、三温暖。

这条街承载了嘉义的夜生活，也是宝岛三大帮会争夺嘉义的主要战场。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打架，每个月都会有三场百人规模的群殴，每年都会爆发至少一场堂口会战级别的冲突。

日久天长人就变得麻木，对于这种帮会厮杀，流血死人都当作寻常事。各个店面的经营者已经不在意帮会之间是否会开战，完全以一种听天由命的姿态经营。

保护费该交就交，遇到开战就看自己命好不好。如果事先得到通知，那就把店面关两天避风头。得不到通知就赶上谁是谁，一切交给老天决定。

作为帮会来说，对于这条街也主要是拿来收保护费，或者利用这些店面做非法营生，不会涸泽而渔把店彻底破坏大家没得捞。

毒蛇帮春宝山堂原来的堂主善宗走得更远，他不满足于收保护费或是散货，而是找了本地人出面做傀儡经理，拿春宝山堂的公款为资金在此开店经营。

表面上看，这些夜店和其他店面没分别。一样是做生意，一样交保护费，老板也和其他夜店老板称兄道弟。实际上，这些店面就是善宗的钉子，搜集情报安置手下。最重要的功能是结交一向与毒蛇帮为敌的本省挂“大联盟”。

这件事由于是高度机密，就连宗智鹏也不知道。

善宗早就有了另起炉灶的打算，只不过他也清楚，一旦自己脱离毒蛇帮，很可能被三大帮会夹击第一时间被打死。选本地人出面代持经营生意，就是为了方便和大联盟打交道。

三大帮里面，组织度最高的是五湖，最想集权的是毒蛇，最松散也最舒服的非大联盟莫属。

它名义上虽然是和五湖、毒蛇齐名的帮会，代表了本省挂利益。实际上，这个帮会和名字一样，是个加盟性质。是那些本省挂角头为了对抗外省挂入侵，自发组织起来成立的帮会。

司伟聪是大联盟的盟主并不是帮会皇帝，他可以管理自己的直属堂口，对于其他堂口只能是建议或者意见，不能直接去控制。联盟成员可以加入也可以退出，自主性非常强。对于其他角头加入，也秉承来者不拒态度，只要你愿意加入大联盟守帮会规矩，就双手欢迎。

善宗的想法，就是春宝山堂独立后，加入大联盟内。这样自己既有靠山对抗毒蛇和五湖，又可以自己做把子，不用被新老大骑在头上。

正如他想的一样，司伟聪对于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当然是大力支持，也同意善宗加入。距离计划成功只差一步，结果善宗阴差阳错被宗智鹏干掉，一切都成了空想。

今晚，春宝山堂的继任者萧俊，就准备继承善宗遗志，把差的这一步补上。

“金碟豹大酒店”名字里虽然有个大字，实际上并不起眼。

这家所谓的酒店其实是一间日式夜总会，规模不大，小姐也不算很漂亮，一切都是中规中矩不出彩，在北门街这种地方根本不显眼。

善宗故意把店经营成这样，就是为了不引起注意带来麻烦，也方便私下见面。就如同店门口停放的裕隆胜利汽车一样，看上去平平无奇，至于乘客真实身份，就只有自己知道。

老旧的包厢内，四十几岁的女经理水姨坐在司伟聪身边，两人面带微笑双手牵在一处。并没有像一般的客人与小姐那样腻在一起，但是给人的感觉反倒是更亲密也更像是一家。

在司伟聪身后，八名保镖站成一排，腰间都配有手枪。

吸取枫林阁事件教训，哪怕是作风传统的本省挂，也用短枪替代了武士刀防范不测。在他们对面，则是率众叛逃的萧俊以及昔日太华山堂二当家，笑面佛楚思归。

不光是堂主被做掉的四大山堂，就算是另外几个山堂，也不是没人叛逃。

毕竟枫林阁这件事太过酷烈，有违江湖传统。一部分人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做风的把子，也选择离开毒蛇帮。

他们一开始没有方向，现在正逐渐往嘉义这边赶。

萧俊吃亏在年纪轻资望差，在毒蛇帮的时候就压不住人，这时候更是吃力。

多亏笑面佛帮他撑场，否则光是今晚和司伟聪见面的资格都能吵翻天。

虽然做了一段时间堂主，萧俊面对司伟聪还是有点紧张，额头上汗水不断，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笑面佛在旁边怎么咳嗽提醒，也是无法让萧俊从紧张状态中缓解。

司伟聪倒是表现得很随和：“我今晚过来，一半是为了见两位麻吉兄弟，一半是为了见阿水。刀枪无眼，虽然萧堂主做事妥当不会让她吃亏，我也要看一眼才能放心。”

萧俊清了清喉咙：“水姨这边我肯定会安排妥当，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但是小弟这边，这次真的是要拜托伟聪大仔救命才行。博爱路的事情想必老人家已经听说了，动手砍人的那几个真不是我的小弟，我和孟董虽然不妥，但也没到非要杀人的地步。可是下面那些小弟……”

冷面佛连忙打断萧俊，不让他继续丢人。

“都在道上走跳，为人如何心里有数，伟聪大仔没必要装菩萨。如果你真是不想卷入争斗，又何必和善宗往来？我们很有诚意的加入大联盟，也希望大仔拿出一点诚意，不要再戏耍后生晚辈。”

司伟聪微微一笑：“你一定是误会了。善宗是找过我，也想过和我合作，可我并没有答应他什么。我们本省挂都是乡下人，没有你们这些外省挂的野心。对我们来说，有个地方住，有一口饭吃就足够了。当然，我们也是很小气的。如果有人不想让我们吃饭，我们也会和他们拼命。我年轻的时候，也打过游击。不过现在毕竟年纪大了，打打杀杀这种事情不适合我。五湖帮的高董答应把北门街送给我，也包括这家场子在内，我依旧没有答应。”

萧俊一皱眉：“高董答应把我的场子送给伟聪大仔？”

司伟聪微微一笑看向水姨：“我没讲错吧？高董对我说的时候，就猜到是这样。年轻人，不要以为自己带着人马过来投奔，别人就一定会接受你。改换门庭，也要先搞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否则被人害死，还要帮人家颂功德。”

萧俊的脸一红一白，不知该说什么。

善宗被宗智鹏杀死属于意外，之前也没有刻意栽培谁。

萧俊能从一干候选人里面脱颖而出，完全是孟霜发力支持。

他还以为是自己年轻力壮，被这个虎狼之年的港岛美人看中，还幻想着可以当她面首。

只不过后续的发展，跟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上位之后一直忙着和山堂里面的反对派争斗，江湖经验差得远。以为自己带了这么多人造反，这两天又积极表现，几乎把毒蛇帮在嘉义的地盘扫荡一空，应该是五湖帮和大联盟争抢对象。没想到居然成了交易的筹码，外加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还是笑面佛经验老道：“伟聪大仔既然肯说这些，就是准备收下我们了。阿俊，给大仔敬酒了。难道还等大仔开口？”

司伟聪一阵大笑：“这些年很多本省挂加入外省挂，几百外省挂加入本省挂帮派，还是第一次。我们这些乡下人很排外的，就算我想，那些人也未必答应。”

萧俊这下总算明白过来，连忙举杯敬酒：“我只认大仔一个。其他人怎样，随便他好了。小弟手下这些场子还有人马，今后就是大仔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司伟聪不管为人如何，倒是坚守着传统的江湖规则，喝了酒就算是认下小弟。随即就开始认真的出谋划策。

“阿俊这次惹出代志，必要有个交待。这个交待不是给孟霜，是给整个江湖。否则以后随便谁都可以带几百小弟投奔别人，做大的又不可以追究。那样的江湖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规矩？何况这件事关系到雷利一条命，外加枫林阁血案。如果没有交待，道上兄弟会以为我伟聪是藏镜人。”

“我明白，大不了我去孟董面前三刀六洞。”

司伟聪手轻轻一挥：“自己打电话到警局……去苦窑蹲几年避风头。”

萧俊和笑面佛全都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知道本省挂对于上下尊卑看得极重，萧俊就忍不住要开骂。

这算什么主意？

他们之所以托庇于大联盟，就是为了借虎皮挡住毒蛇帮。居然要自己去坐牢？等到从监狱出来，自己的地盘和小弟，早就被大联盟消化殆尽。两个空头大哥，又有什么意义。

笑面弥陀，冷面阎罗，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

司伟聪脸上笑容消失。

“坐牢和送命比，哪个更好？孟霜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放过你们？何况接下来嘉义会死更多人，你们如果在外面，谁也保证不了安全。苦窑里面我会打好招呼，不会让你们难过，就当是度假好了。出来之后，地盘、小弟都是你们的。我司伟聪走跳多年，向来言而有信！如果不相信，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忠烈祠起誓。如果我是有心吞你们地盘，要不要这么麻烦？直接带人马过来不是更好？你们想想，我是帮你还是害你？”

笑面佛和萧俊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是无奈。

自己送到伟聪面前，刚才又认了大哥，现在要是想反悔，对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

再说就自己的几百人不可能自立为王，总要选一方投奔。除了听伟聪的安排，自己还有的选么？

笑面佛咽了口唾沫：“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今晚尽情放松，明天我帮你们联络李忠明。虽然他和郝自为都是外省人，不过对我这个乡下阿伯还是要给点面子。”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震得包厢内众人耳鼓生疼。

伟聪虽然一把年纪但是反应很快，抱住水姨从沙发滚到地上，一路翻滚到墙角。随行的保镖也第一时间拔枪在手，蹲下身子用枪对准门口。

萧俊、笑面佛二人各自翻滚退后，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两个人自从反出毒蛇帮，神经就高度紧绷。何况今天下午博爱路伏击孟霜这件事，更是让他们没了退路。这时候听到动静，第一反应就是孟霜的手下上门索命。

没等他们想明白自己的藏身地如何被孟霜知晓，包厢的门被人用力敲击。敲击节奏很有规律，一听就是在发暗号。

那几个大联盟的保镖听出是自己人，其中一人小心地上前开门，负责外围警戒的大联盟打手灰头土脸冲进包厢说道：“两个骑摩托的王八蛋要我们给大仔送消息，说完就朝我们丢鞭炮。”

司伟聪起身，先是扶起被自己护在身下的水姨，又问道：“说什么？”

“明晚七点，孟董在明华饭店摆酒席，请大仔赏光。”

“他们知道我在这？”

伟聪眉头皱起，这次和萧俊见面是秘密，自己内部没几个人知道，没想到消息走漏的这么快？问题出在自己这里，还是……

他扫了一眼萧俊和笑面佛：

“如果我是你们，今晚就去条子馆过夜，免得性命不保。我喝了你们的酒，只能帮你到这里。阿水，你跟我回去，这里不安全了。”

萧俊和笑面佛的手下都守在外面，因为刚才的爆炸，这些人也表现得非常紧张，一个个呼吸急促神情惶恐。

虽然对方扔过来的是大号爆竹，除了声音大一点外没什么杀伤力。

可是谁都不傻，自然知道对方能扔爆竹就能扔手榴弹。因此精神高度紧张，生怕再有什么意外发生。附近几个夜店里面埋伏的打手也都冲了出来，拿着刀棍在街上乱晃。

伟聪目光扫视一圈，低声嘟囔着：“这么多人留不下两部摩托，根本是一群杂碎。”脚下不停，在保镖护卫下钻进车子。

想到孟霜的人可能就藏在暗处看着自己，堂堂大联盟大哥、江湖前辈居然沦落到坐裕隆胜利的地步，伟聪气就不打一处来，吩咐司机快点开车。

水姨在旁安抚着伟聪，又问道：“萧俊和笑面佛会不会听你话去自首？”

“要好龟怕壁，要败水崩山。他们的命数是他们自己的，死活与我们无相干。只要你没事，其他随便。”

“孟霜这个港岛妹胆子太大了。靠着梅夫人撑腰，就无法无天，连你这个土地公都不放眼里。乞食赶庙祝，我看干脆联合高君武，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有没有想过，孟霜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萧俊这边有奸细？”

“奸细肯定有，不过姓孟姓高就难讲。”

水姨一愣：“不……不可能吧？是他主动找我们合作，何况他和孟霜还是对头。”

伟聪微合二目神色从容：“嘴歹尚厉害，心歹无人知。江湖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不过他们似乎忘了，谁才是这里的土地公！这里到底是谁的地方！”

夜色已深。

嘉义西区，慈灵宫前。

一口长剑上下翻飞，越舞越快的剑光形成一个光球，把林映秋的身形包裹其中。剑气森森剑光霍霍，施展的依旧是最擅长的八仙剑法，但是形、神、意都和之前大不相同。

如果陈继祖在此，一眼就能看出，这一路八仙剑已经离林家八仙剑越来越远，而和老人的八仙剑越来越像。

速度快，杀气重。

这是林映秋被老人收为弟子之后，第一次主动练习剑法，更是在杀九鬼英吉之后，第一次走出心魔。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韧清澈，出手稳定有力。剑招之间再无犹豫，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魄。

老人和英男在不远处观看。

英男虽然身上有伤，但还是强撑着坚持观望，更是小声评价：“我感觉她的剑法以前不一样。”

“我说过，她的天赋比我好，这句话不是骗她的。以前她的剑法少了决断，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剑客才能杀人。”

“真没想到，师父你居然也会出阴招。”

“这叫什么话？我带她去见老公，难道叫出阴招？我只是摘了她的下巴，不让她发出声音，又没有戳瞎她的眼睛。她老公也没问她究竟在不在附近，如果问我就回答了。整件事我有哪句是假话？是他们自己没有问清楚，跟我有什么关系？孟婷那里更不是我安排的。学武之人最重要就是问心无愧。我还教了她老公剑法，她应该谢我才对。”

“那……师父真的要杀她老公？”

“是就最好，不是也无所谓，不过我还想试试看。明天白天，你把办酒席的事情告诉她。至于她怎么做，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明华饭店门前，大批相貌凶恶的大汉集结，等待自家老大的命令。

远方车灯亮起，大批摩托车风驰电掣疾驰而来，当先三部摩托正中是孟霜，左右则是孟婷和陈继祖两人。

本想今晚留在虎社休息，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随着司伟聪的消息送来，以及艋舺大军陆续抵达，也只能顶着疼痛赶过来和众人汇合。

明华名为饭店实际是旅馆，是嘉义第一流的店面，平日住客不少。不过早在一周前，这家饭店就已经接到总部命令，以内部修缮为由闭门谢客，给依旧住在这里的客人办了退房手续并付三天房费作为补贴。

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晚，迎接饭店真正的主人和帮会兄弟。

和杏花楼一样，这里也是毒蛇帮的秘密产业。只不过这里直属雷利不是春宝山堂，因此就连萧俊也不清楚。

饭店虽然大，但是毒蛇帮来的人也多，不可能所有人都有房间住。

只有真正的主力精锐以及管理层才能住在这，其他喽啰则在小头目带领下，于附近的小旅馆找房间。

粗略估计，毒蛇帮南下嘉义的兵力已经超过八百人。这还是为了要留一部分精锐坐镇北部防止叛乱，又避免引起宝岛当局重视不敢全面调度，只是动用精锐的前提下。

光是这个人数就已经超过东福全家老小，比质量就更不用说。

哪怕是经历了内乱的毒蛇帮，其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陈继祖心内转动念头，跟随孟霜径直进入饭店大堂，望着在面前卑躬屈膝的经理，孟霜态度高冷且充满压迫感：

“明天晚上七点，我要在这里办酒席款待贵宾。从现在开始算，你还有十八个小时准备。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够风光有面子！这件事你来解决，出了任何纰漏家法从事！其他人抓紧休息，阿祖阿婷，你们跟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