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斗鱼（上）（1/1）

七点三十分。

警署下班，兄弟话事。

欢迎来到无法世界。

明华饭店的酒宴，已经到了高潮。

宾客中帮会成员比例超过八成，就不能指望有礼貌、素养这些东西。不管一开始怎样拘谨，时间一长还是原形毕露。

猜拳行令喝酒喧嚣。大多数人注意力都被酒吸引，顾不上其他。

少数人还勉强保持清醒没有被裹挟进去，想要找到孟霜去谈一谈投资以及回报比例的事情。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人。

不光是孟霜，就是那个港岛仔和打扮如同新娘的女孩也不见踪迹，再找就发现连张福庆都没了影子。

如果说之前对这个投资还有什么疑问，看到高君武、司伟聪以善意的形象出现，主动邀请孟霜谈话且不曾开打，这些人就彻底放心。

毕竟宝岛三帮交战多年，能让三位老大放弃争斗谈笑风生，除了权就是钱。上面这次装聋作哑，权的因素被排除，那肯定就是港岛的投资回报发挥作用。

这件事是真的！连高君武和司伟聪都出现，怎么可能有假！

找不到张福庆就找阿盼，找她谈利息谈回报。

乐都的老板光耀毕竟和阿盼最熟，找个机会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这件事到底可不可靠？怎么孟董她们一个都不见？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明华饭店杂物间内。

十几个中年男子褪去服务生工作服，换上更为合身也更熟悉的迷彩战斗服，

这些人都出身于越南帮，带队的首领名叫郑超。

他们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望，帮会内部也没什么名气，就是很普通的帮派成员。任何一方计算越南帮实力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被当作普通战斗单位。

哪怕是陈桂都不知道，这些人居然是武崇先手下最精锐的死士。平时隐藏身份，只为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也正是这个疏忽，要了陈桂一家的命。

在枫林阁事件后，郑超带领这批死士对陈桂实施了报复。但是他们只能杀人不会管人，不具备重整越南帮的能力。在报复完成后，这些人就直接南下，投奔了司伟聪。

武崇先和司伟聪的交情，也是个秘密。这本来是为越南帮发展留的后路，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郑超没有武崇先的本事和追求，他投奔司伟聪的要求很简单：你给我们提供机会报仇，我帮你杀掉你的对手。

现在终于到了完成交易的时候。

出卖武崇先的是陈桂，杀武崇先的是孟霜。

陈桂要死，孟霜当然也不例外。

十二个人，十二支AK47，每人另配一支黑星手枪两枚菠萝。

这个火力配置算不上多强悍，不过杀人足矣。

这就是郑超和司伟聪交易的原因。没有这位本省挂盟主帮忙，郑超他们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重武器运进饭店，更不可能潜伏那么久。

为他们提供帮助的，就是饭店经理。

这个经理早在几年前就投奔司伟聪，这次更因为孟霜枫林阁的行事手段太过酷烈，下定决心追随大联盟。

有他当内应，郑超等人不但可以藏身，也早摸清了酒店的内部结构。包括如何接近爵尊套房，又有哪些通道可以逃脱。

郑超扫视一众手下，用越南语低声吩咐：“今晚我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但是可以为首领复仇，也可以让自己死的有尊严。我最后再问一次，有没有人想要退出？”

一众手下拉动枪栓，以动作代替了语言。

武崇先手下死士总计三十二人，南下的总计二十五人。

十二人在明华饭店潜藏，剩余的十三人，全挤在一部巴士内。

巴士车停的位置是一条偏僻小路，下车步行十五分钟，就可到达高君武居住的别墅。

和郑超那支队伍比，这支队伍的装备明显好得多。包括一挺轻机枪在内，冲锋枪、突击步枪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一门美制榴弹发射器。

这些武器都是司伟聪私人珍藏，拿出来武装这批越南人，只为了完成这惊天一击。

毕竟高君武的别墅不是明华饭店可比，混是混不进去的，只能靠武力强攻。

既然要强攻，就要有足够强大的武器，否则哪怕成功炸开别墅，高君武也会逃走。

既要做大事就要下重注，只能把多年的家底都拿出来。

今晚，两个外省挂老大都会死。

明天，宝岛江湖将重回本省挂时代。

抱着这个念头的司伟聪坐在车子里志得意满，嘴里轻轻哼唱着闽南民歌。

车子驶入别墅，看着大门内荷枪实弹的保镖，司伟聪更加自信。

为防不测，今晚自己的别墅警备力量翻了三倍，而且个个配枪。

不管哪个帮会来偷袭，都可以坚持半小时以上。这么长的时间，宪兵肯定可以赶到。

混江湖要拼经验，高君武、孟霜，你们差得远！

一部五成新的裕隆胜利汽车在别墅前驶过。

担任司机的，乃是高君武的近身郭树培，而在这部车后面坐着的，则是两个皮肤黝黑的菲律宾人。

这两个菲律宾人是双胞胎，姓桑托斯。两兄弟在菲律宾成立帮会以后，就以姓氏为名。桑托斯兄弟这个帮会，曾经一度令政府头痛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他们最出名的战绩，就是半个月内在马尼拉富人区制造了八宗灭门惨案。每次都是杀人劫财不留活口。作案手段极为凶残，乃至勘察现场的刑警中，有两人因为不堪忍受当场呕吐不止，更是申请了长达一个月的休假。

这样做当然也要付出代价，就因为他们做风太过凶残，最终招来军警联合打击。

如果不是高君武派了人马接应把他们带来宝岛，整个帮会都会被扫平。

菲律宾依旧在通缉他们，国际刑警那边也挂了号，离开五湖帮保护，两兄弟和他们的党羽活不了多久。

高君武的收容不是无代价的，桑托斯兄弟这个帮会的价值就是帮高君武杀人。

郭树培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司机一样，开车闲聊，哪怕司伟聪就在门口，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只有车内人才能听到他的言语：

“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尤其是照片上那个老头。他不死，你们杀再多人也没用。”

双胞胎的大哥冷冷说道：“我只关心一件事，高董说的最后一次，是不是真的？自从我们为高董工作到现在，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兄弟。”

“我只是个司机而已，和我说这么多没用的。不过我们把子说话肯定算数，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船和钞票都已经准备好，事成之后送你们去港岛九龙城寨。到了那里就不用怕国际刑警，这样总可以放心吧？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只要高董不让我们失望，我们就不会让他失望。”

嘉义，吴凤北路，城隍庙。

五湖帮金太湖堂主金秣陵、木洞庭堂主程长春、火巢湖堂主秦北平并排而立，身后则是三大堂口麾下主力精兵，合计超过五百人。被金秣陵视为秘密武器的数十名退役小弟也在其中。

众人随着各家堂主对着面前高大牌坊顶礼膜拜，为出兵做最后准备。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三位堂主措不及防。

昨晚刚下的防守令，突然就变成了全面进攻。

这种变化，让三大堂主都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让手下小弟察觉动摇士气。

高君武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帮主神秘归神秘，做事的章法不会乱。说怎样就是怎样，绝不会朝令夕改，让下面人无所适从。

虽然以五百精兵拿下北门街，扫荡叛出毒蛇帮那些乌合之众不是难事，但不管再怎么容易的命令，都不该通过这种方式下达。

更重要的是，以往帮会大战，高君武必然会和兄弟们在一起。就算不亲临一线征战，也会坐镇指挥，让兄弟们看到帮主和他们同在。

这一次，他只下令让三大堂主领兵，自己根本不露面。

这种反常的布置，通常只有一个答案：大仔对自己这些人不信任，不再把自己当兄弟。

不管心里怎么想，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随着烧香仪式完成，一众人马纷纷上巴士、摩托，兵分几路，直奔目的地而去。

七点四十五分。

司伟聪的别墅有爆炸声传出。

来自菲律宾的亡命徒个人技战术水平出色，更有着丰富的团队配合经验。

先是从外围切断了别墅的电力供应和对外通讯，又利用停电造成的混乱发动突袭。以吹箭、毒镖等武器接连放倒数名保镖，翻墙而入冲入别墅。

不过他们的好运也到此为止。

应急灯把别墅院落照得亮如白昼，手持枪械的大联盟成员毫不犹豫开火射击。

不同于港岛帮会，宝岛帮会不管是本省挂还是外省挂，大多接受过军事训练，基本是个人就会用枪，开枪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出，桑托斯兄弟成员也立刻还以颜色。

双方很快从驳火变成互相投掷手雷，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而起。

密如爆豆的枪声，在嘉义上空回荡，决斗的战鼓已经敲响，宝岛三大帮派今晚注定要以血肉性命相搏。

司伟聪牵着阿水的手不放，在数名心腹武将护卫下，从密道直接进入地下车库。

自己失算了。

断电、断通讯。和宪兵那边失去联络，让司伟聪感觉事态正在脱离控制。

入侵者战斗力之强远超想象，自己的人马表现实在差劲。开打之后伤亡不断，这么看别说半小时，十五分钟都未必撑得住。

必须走！

作为老江湖，司伟聪向来都会给自己留足后路。

在地下车库停着三部车，都已经加满油，随时可以出发。

每部车上都放着为数不多，但也足够正常人两个月开销的现金。目的就是应付不时之需同时还不至于让手下生出贪念。

三部车都使用防弹玻璃，属于保险车级别。就算是顶着子弹冲，也有八成概率平安逃离。

就在他们进入车库的刹那，司伟聪心头莫名一紧。多年江湖生涯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下意识地收住脚步，把自己的红颜知己阿水向后一拉。

白光闪过，那名走在他前面的开路武将喉头处鲜血狂飙。其手中的枪都来不及开火，就已经捂着喉咙倒地。

身后的几个武将刚刚举枪警戒，空中陡然传来一声呼啸。

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蹿出，手中短棍挥舞，两名武将喉头、下阴被击中，身体无力软倒。

有埋伏！

十几支手电筒同时点亮，光柱射向司伟聪和他的手下。每一名手电筒都对应着一名枪手。

一方早有准备，一方仓促中伏，无需交手胜负已分。

手中正握菲律宾弯刀的大桑托斯用明显带有异域口音的国语说道：“你们的动作太慢了！”

司伟聪也瞬间明白过来，外面的进攻只是幌子，这里才是杀招。

自己身边有卧底，否则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逃生点所在。但是现在才明白已经太迟。

小桑托斯的眼睛紧盯着阿水不住吞咽口水，手中短棍一指：“这个女人不要杀，其他的一个不留！”

第一滴血流下。

和菲律宾人相比，攻击高君武别墅的越南帮，阻力明显小得多。

先是榴弹射击，随后火力压制，接着就是逐层推进。

这支队伍的首领名叫潘新，曾在南越政府秃鹰特战大队服役，其个人战斗能力以及指挥能力都得到过美国教官认可。

不同于菲律宾人那种亡命加暗算的打法，他的打法更像是职业军人，中规中矩有条不紊，完全是以势压人。

虽然对手也受过军训，但是和自己这些真正打过仗的手下比，还是差太多了。

没费多少力气，他们就靠着火力优势突破了外围、庭院，直接进入别墅一层。

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战术，六名战士战士负责火力压制别墅内依托地形防守的保镖，自己居中指挥，另外六人两人一组，逐屋搜索，不留活口。

潘新的想法和郑超不一样。

郑超求死，潘新求生。

他可不想为了报答武崇先就把自己搭进去。至于司伟聪的帮助，也不过是个藏身地，自己犯不上为他拼命。

今晚的目标是占领这个别墅，拿走别墅里所有的钱，然后跑路到外地。

留在这里的人都要死，想逃的自己不会阻止。

所以他推进速度很慢，目的就是让人抓紧跑，别坏自己的事。那些坚守不走的，也不能留活口。

一道道房门被踢开，一排排子弹射入。

确认！没有活口！

确认的暗号接连发出，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敢于在二楼冒头的保镖，被轻机枪打得如同筛子。

这些五湖帮警卫武器以手枪为主，少量步枪或者霰弹枪，基本没有自动枪。在火力上根本没法和越南帮抗衡。

和他们打，潘新有着绝对的自信。

就在此时，房间的灯忽然黑了。

所有的灯同时熄灭，有重物顺着楼梯向下滚落，金属与楼梯磕碰咚咚作响。

不等潘新下达命令，一名越南帮成员出于下意识扣动扳机。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顺着楼梯滚下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煤气罐！

首当其冲的越南帮成员已经被气浪震飞，其他人也是慌乱后退。

“别开枪！”

潘新的命令刚刚发出。

一声惨叫声自身边传来。

白光闪烁，人头飞起！

借着爆炸的火光，潘新看到一张恐怖脸谱在视线内出现。

老人答应高君武再杀一次，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刻！

血光现，杀伐起。

老人眼神清澈，笑得分外开心。

晚上八点。

杂物间的房门被敲响，三长一短。

郑超和他的手下已经全部起身，听到敲门声的郑超第一反应，就是对着大门连开数枪。

杀伐时间已到，凡是出现在眼前的都是目标！哪怕正确敲出暗号也没用。

门被一脚踢开，映入视线的是酒店经理七窍流血的脸。

他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刚才敲门的不过是他的尸体。

郑超一声咆哮不退反进，手中AK47对着四周疯狂扫射，同时丢出一枚手榴弹开路。

在他身后的亡命部下，也和郑超一样选择冲锋。

都是身经百战的杀手，看到酒店经理尸体就知道自己计划暴露，外面肯定有埋伏。

面对伏兵，越南帮只有一个应对手段。

有进无退。向死而生！

伏击方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被伏击一方的火力竟是如此强大，人更是悍勇过人。

配备点三八的伏兵被AK打得人仰马翻，铁桶阵更是被生生撕出缺口。

带队的李忠明眼看着冲出来的越南人朝楼上冲，低声怒骂：“老子这次不把你所有黑料都报到总部，就跟你姓！今晚你注定惹大祸，谁也护不住你！”

楼上枪响如爆豆，以郑超的神勇，也吃了大亏。在上面列阵而守的根本不是江湖兄弟，也不是嘉义刑警。而是同样全副武装甚至配备了防弹衣的特战队！

这些人的个人技战术水平不如越南人，但是靠着火力优势，还是生生把郑超压了下去。

下方的警队也开始攻击，上下夹攻，杀声阵阵。

饭店门外，嘉义几个白道大员面沉似水。其中一人更是恨恨说道：“五湖帮和大联盟这次太过分了！”

“打架就算了，居然在这里打仗？”

“连AK都拿出来，这件事怎么交待？”

饭店里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猜拳行令的江湖角头，基本都已经跑到饭店外面，看着白道大员和武装齐备的警察、宪兵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现在某个大员一声令下，嘉义地下势力差不多能被一扫光。

一位大员冷哼一声：“像个傻瓜一样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们是什么？兄弟啊！别的兄弟在你们地头搞事，你们只会站在这里看，这算什么兄弟？做事！”

众角头如梦初醒。

明华饭店，乱成一团。

同样大乱的，还有北门街。

数百名五湖帮打手，自街道两端冲入北门街，把毒蛇帮叛军朝中间压缩。

论人数，是毒蛇帮的叛军占优。

可是论素质，这些人什么身份都有，五湖帮的五百多人都是精兵，那就是两回事。

更何况这些叛军来自不同山堂，彼此之间没什么配合，现在更没有首领。

能打的武将不是没有，但是没一个有号召力。再加上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落了下风。

刚一交手就被五湖帮压着打。人一个个倒下，更多的则是主动放下武器。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一阵喇叭声响起，一部黑色劳斯莱斯停下。车门开启，高君武迈步下车，大步出现在阵前，对着已经陷入绝望的毒蛇帮叛军露出笑容。

“各位兄弟！我是五湖帮高君武。现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可以选。做兄弟，做敌人！愿意和我做兄弟的，就放下武器加入五湖帮，想要做敌人的，今晚就不要想走出北门街。也不只是你们，所有人都一样。过了今晚，宝岛的兄弟，要么跟我高君武，要么就没路走！”

全场寂静。

虽然在场人数众多，但是没有人发出动静。

高君武冷冷一笑：“我的时间很宝贵，给你们一分钟时间做决定好不好！”

汽车喇叭声再次响起，一支车队自高君武对面方向出现。

一部凯迪拉克一马当先直抵阵前，身后是大批的巴士和摩托。

凯迪拉克车门开启，孟霜在枝子、杏子陪同下下车，随后下来的是一身西装的陈继祖，和大红旗袍头戴白色婚纱，胸前别大红绢花，做新娘打扮的孟婷。

哪怕是五湖帮的人，也自觉分开道路，给孟霜让出通路。

孟霜、高君武彼此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君武忽然哈哈大笑，边笑边对孟霜挑起拇指，随即拇指放平、倒竖。

两方的战斗，就此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