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博弈（1/1）

在县衙后院，周易见到了吕青辰。

吕青辰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却不曾小看了他，分宾主坐下，说：“贵理事会真是人才济济。”

周易笑了笑，说：“不知道知县大人最终选择哪种方案？”

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让周易来河陵县，自然不会不做任何安排，已经提前与吕青辰做了工作，要他给与力所能及的协助，代价是提供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提供翰林文位一枚，帮助吕青辰进阶偏翰林，另外一个是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不遗余力帮助吕青辰摆脱当前的困境。

下人泡好了茶，端上来，吕青辰喝了一口，说：“我很好奇，贵理事会也是过山鲫的一种吗？”

不等周易回答，吕青辰又郑重其事的说：“这个问题，我希望小兄弟能够坦诚相待。”

周易说：“不是，我们只做婚丧嫁娶。”

吕青辰松了一口气，他也就只需要一个回答而已，说：“胡茂中去了，真的只是留学？”

周易诚恳的说：“你要相信我们的信誉。”

吕青辰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来，说：“那么，合作愉快！”

周易伸手和他握了握，说：“合作愉快！”

敲定了合作意向，周易再次问道：“知县大人还没有说选择哪一种方案？”

吕青辰说：“第二种吧。”

周易愣了下，有点儿出乎意料。

吕青辰苦笑了一下，说：“说实话，翰林文位是我这几年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为此不惜倾家荡产，但是看到你们拿出的第二份方案，我突然感觉没那么急了。”

周易意味深长的说：“吕知县想过没？第二份方案是个政绩工程，也许并不足以帮助你晋升翰林。”

吕青辰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是相比而言，我更好奇连高壑都一筹莫展的问题，贵理事会打算如何解决。”

周易说：“行吧，但是这件事急不得，我们需要时间。”

吕青辰说：“需要多久？”

周易说：“最快也要两年。”

吕青辰沉默了。

周易说：“鉴于您现在的处境，我建议您还是选择第一种方案，进阶偏翰林之后，河陵县便再也束缚不住你，到时候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迎接您的将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片天地。”

这也是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最喜欢的一种交易方式，钱货两讫，然后关系断的干干净净。

吕青辰的眼中露出挣扎，周易也不催促，凭借敏锐的观察力，他发现这吕青辰和烛爷提供给自己的材料有些出入。按理说，一个被欺压多年、翻身无望的知县，应该没多大志向才对，但是这吕青辰似乎有点儿不同，有那么一些不甘于被拿捏的意思。

不过，这也没什么，第二种方案也有第二种方案的好处，起码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又可以再开一个领域的分支业务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吕青辰似乎思考透了，说：“我还是选择第二种。”

周易点了点头，说：“能问下为什么吗？”

吕青辰举目远眺，说：“我恨极了这一滩死水，如果整个紫薇王朝都没人愿意捅破这个脓包，作为受害者，我想亲自去讨个公道。”

周易说：“明白，第二种方案要谋划的东西很多，为了避免引人耳目，接下来我不方便直接和你来往，我的同事张泠泠会以宦娘的身份住在城主府，所有的联络都将由她进行。”

吕青辰说：“好！”

想了想，周易又提醒说：“知县大人，谨记，我们理事会不是过山鲫。”

吕青辰哑然失笑，看到对方郑重其事的样子，心想这才有点儿少年郎的样子。

想到这里，吕青辰顿时笑道：“放心，我不会真把她当宦娘的。”

从城主府出来，周易又朝着辽王府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回想从吕青辰那得来的消息。

河陵，乃是撮尔国著名的埋河之地。

历史上，尹河、沙河、澜河、绊马河等知名大河都曾在这里经过，然后，又都在这里消失，徒留下皴裂的干涸河床，横七竖八的僵卧在河陵县内，如同一具具无人问津的残骸。

这些知名大河虽然消失，但是余韵犹存，给河陵县带来了极度丰沛的水运，县域内，触目所及，尽是浩渺烟波，蒸腾水汽。其间，又有一座独山如同楔子挺拔矗立。

河陵县就在这独山之上，得益于这种得天独厚的的地理条件，河陵县的气候和地势地貌以一句“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

河陵县内地势参差，平地不多，民居就势而建，多低矮平房，唯独两处高楼拔地而起，一处是供士子们求学问道的瘦山楼，一处是代天子戍边的异姓王侯——辽王汪怀山的府邸辽王府。

汪怀山身为辽王，位高权重，乃是紫薇王朝内阁首辅大学士高云松的肱股，不宜远离中枢，是以带着驻家大学士久居京都，河陵县只撇下辽王妃和独子汪宪。

王妃是个能持家的，多年来，一边抚育汪宪，一边勤勤恳恳操持家业，倒是把河陵县的辽王府经营的日益壮大。

大抵读书人都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紫薇王朝以文立国，不分老幼男女，大大小小都能算是个读书人。是以王妃在将王府经营得风生水起之时，也不忘施恩于乡里，但闻河陵县哪家百姓家中困难，便带着世子宪屡屡施以援手。

王妃雍容高贵，世子宪丰神俊朗，对待被救助之人笑容和煦，温文尔雅，一看就是有教养的，这些年，母子两人倒是给辽王府攒下不少好名声，甚至连住在羲和城的人也有耳闻。

内阁首辅大学士高云松在紫薇王朝推崇礼制，闻言喜悦，上奏世宗陛下，还帮辽王汪怀山争取了个“治家有方”的美誉。

然而，实际上，世子宪却是个心性残暴、骄奢淫逸之人。辽王府汪怀山定居羲和城之后，这两年新上了一些有姿色的侍女，暗中被他侮辱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王府之外的，更是无法计算。要知道他的年龄和胡茂中相仿，开始行此之事的年纪，堪堪过十而已，而且此人还有一个怪癖，那就是每侮辱一人，便在书房中挂一白绫，他王府士子的身份，书房占地几近一亩，十分宽大，但是如今，白绫已经将将的把书房填满。

除去好色，世子宪性喜豢养毒虫猛兽，有所爱好倒是不打紧，要命的是，这世子宪不知从哪听来的邪恶法子，为了个那些毒虫猛兽增长灵性，前两年开始偷偷摸摸的以人喂食。吕青辰就办过一个案子，最初的案卷上说，一名童生士子白日里得罪了世子宪，晚上就被投了河，他的家人擂响登闻鼓喊冤，县令没见到，自己先被打了个半死，之后典史带人装模作样查了一番，得了个意外坠河的结论，将事情稀里糊涂粉饰了过去。

吕青辰大怒，亲自去翻阅案卷，谁知等他到了公房，才赫然发现最初的案卷已经消失无踪。

而那名被失足坠河的童生连尸体也没能保住，世子宪借口那童生家人污蔑自己，明目张胆带着人强抢了回去，转身就喂了猛兽。

毒虫猛兽虽毒，却毒不过世子宪。

还有那胡茂中，在吕青辰看了，此人纯粹是被盛名所累。

胡茂中十岁中得秀才，又写的一首好诗，在河陵县是公认的才名，不光是县城里其他妇人教育孩子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也经常被王妃拿来与世子宪作比较，因此，心胸狭窄的世子宪对胡茂中这个同龄人便怀恨在心。

本着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当事人的政治原则，世子宪对胡茂中是穷追不舍，动辄就是各种殴打谩骂，最严重的一次，打得胡茂中内脏出血，险些就要命丧当场。

不过，打归打，胡茂中有才名在那里，世子宪顾忌名声，倒也没有真正把他打死的念头。

听到这里，周易问：“世子宪这番作为，王妃难道不管一管？”

吕青辰说：“倒也真有人大着胆子对王妃提过，王妃说‘小孩子玩闹而已，有个甚的稀奇？’”

周易叹了口气：“唉，可怜的世子宪，被娇生惯养成这个样，小小年纪便恁地恶毒，怕是活不长了啊。”

吕青辰眼神怪异，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快要走到辽王府，周易引起了暗中守卫的注意，周易心念一动，心象宝塔出现在手，悄悄布下一重幻境，甩脱守卫后，拐了个弯儿，进了一个逼仄小道。这里是河陵县的棚户区，与辽王府美轮美奂的高楼只有一路之隔。

周易注意到，虽然是大晴天，但是棚户区的房子完全被辽王府挡住，没有任何采光。

笃笃笃！

他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房子面前，敲响了门。

“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一个中气稍显不足的声音说。

周易推开门，打量了一下，房子内设施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有个像样的东西，书倒是很多，分门别类的码得整整齐齐，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两本书同时在看，方才说话的就是他。

周易说：“你比我想象的看起来还小一些。”

胡茂中头也不抬的说：“营养不良，加上长期卧床，发育自然迟缓。”

周易翻了翻码好的书，说：“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胡茂中说：“都是一些人族历史和人物传记，墙角还有一些地理志。”

周易说：“怎么？不写诗，准备写史了？”

胡茂中说：“没有，我是觉得，人族的历史是一部部英雄的历史组成的鸿篇大论，有的英雄出身高贵，有的英雄起于微末，我想看看他们在泥淖中是怎么挣扎的。”

周易笑着说：“读出来点儿什么东西没？”

胡茂中扔掉手里的书，不屑的说：“都他妈扯淡！一个个全都劝我忍气吞声，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都是骗子，没一个实诚的。”

周易说：“你说的没错，历史就是圣人骑着婊子下的崽子，它要是可信，人人都成圣人了。”

胡茂中愤愤的说：“全他妈套路。”

周易说：“这话说得可一点儿也不诗人。”

胡茂中说：“去他娘的诗人，我就是被诗人这个头衔害了。”

周易说：“就你这看书都能看出一肚子火的暴脾气，我认为，没有诗人这个头衔，你也消停不了。”

胡茂中没有反驳，悻悻的说：“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性子急，爱出风头，又太耿直。”

周易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高墙，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问题不全在你这。”

胡茂中一怔，说：“你啥意思？”

周易指了指外面，说：“看到那堵墙了没？”

胡茂中没好气的说：“我又不瞎。”

周易说：“那你发没发现你一直生活在它的阴影里？”

胡茂中不假思索的说：“没觉得。”

周易说：“你不会被世子宪打坏了脑袋吧？”

胡茂中说：“嗨，你说的这事啊，实话告诉你，我还真没觉得。”

周易沉思了一下，问：“你是受虐狂？”

胡茂中摆了摆手，说：“那倒不是，我吧，有点儿痴，风和日丽也好，刮风下雨也好，别人对我嘘寒问暖也好，殴打谩骂也好，在我看来，都是一道道题，我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我还没有把题解出来。

换句话说，世子宪对我来说，就是一道题干，你说，我合得着跟一道题较劲儿吗？”

脑洞开得这么大！

周易心悦诚服，说：“你能这么想，挺好的。”

胡茂中说：“我不这么想，行吗？这么多年了，我没有悲观厌世，也没有反人类反社会，靠的就是这个。”

周易不解的说：“既然你这么享受，那你还同意去仙都城干嘛？”

胡茂中说：“我这不是解不开这道题吗？就想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一有谁能解开呢。”

周易说：“你倒是对我们有信心的很。”

胡茂中哈哈一笑，说：“也没多大信心，瞎猫碰死耗子呗。”

周易的脸黑了黑，说：“你告诉我，世子宪是怎么忍住没把你打死的？回头，我去劝劝他。”

胡茂中说：“不说这个了，聊聊你打算怎么干吧？让我也看看你的解题思路。”

周易说：“这是商业机密。”

胡茂中说：“那你总得告诉我，想要我怎么配合你吧？对了，这个能说吗？”

周易说：“这个倒是可以，首先，你得死一回。”

胡茂中疑惑的问：“你们理事会还管复活这事？”

周易说：“不是真死。”

胡茂中说：“多稀奇，真死我也不干哪！”

周易说：“那你还问。”

胡茂中说：“咱们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吗？我怕咱们之间尴尬，想活跃一下气氛。”

周易问：“你尴尬了吗？”

胡茂中说：“刚才没有，现在倒是挺尴尬的。”

周易说：“那就早点去死。”

胡茂中说：“别急啊，你总得让我挑一个死法吧。”

周易说：“要不要我给你递把刀？”

胡茂中说：“都是世子宪玩过的套路了，我这次想试个不一样的。”

周易说：“掉茅坑里撑死怎么样？够清新脱俗的。”

胡茂中说：“不行，我得找个英雄点儿的。”

周易指了指地上的书，说：“合着，你读这些人物传记，就学到这个了，是吧？”

胡茂中说：“我倒是想学点儿别的，它也没有啊。”

总的来说，第一次见面，气氛还算愉快，胡茂中比较合周易的眼缘。

这个就很重要了，两个人搭班子，不光知识结构、眼光、胸襟、格局要差不多，性格也不能相差太大，要不然，很容易就会掀起无穷无尽的内耗。

给胡茂中说清了重点，周易就要离开。

胡茂中喊住他，指了指外面，说：“许乐，这个东西真的方我吗？”

周易说：“相信我，我们家就是干这个的。”

胡茂中说：“行吧，看来我得早点儿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