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发难(1/1)
那名局长一站起来便开始发难:“远城县民族和宗教的问题由来已久,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关注的维稳重点,因为此次发动方是法陀寺,选择这两个地方作为切入口,我们可以理解,前期也作了一些相应的安排。
但是您要求我们关注体力劳动者这个群体是什么意思?恕我直言,在现在这种极端的灾害天气下,政府能动用的力量与要面临的巨大隐患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现在,整个远城县的公安民警、城管执法、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志愿者满打满算不超过6000人,除去个别离不开人的协调调度岗位,都已经走上街头巷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些容易爆发问题的地方,从下雨到现在,已经坚持了将近12个小时,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吃不消。
这个时候,您再要求我们扩大盯守范围,而且是数倍的扩大盯守范围,请恕我不敢苟同。”
因为会议仓促,会议室没有做座签,吕青辰也没有给他介绍,周易一时间搞不清发问的人是谁,只能认出这人是最早来到的那几个之一。
坐在周易下首的一人立刻小声提醒他说:“这位是公安局的侯绅侯局长。”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周易心中一跳,表面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看了看四周,发现还有三四名局长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心知这三四人只怕和侯绅已经私下结成了一个小团体,自己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等于是将要失去接近远城县五分之一行业领域的信任。
所料一点不差,下手那人立刻探下身子,说:“另外三人分别是人社局的张为国、残联的孙上香和司法局的刘丹露,和侯局长都交往密切。”
周易感谢他的提醒,笑了笑,问:“阁下是?”
那人正了正色,说:“鄙人李长法,承蒙县长厚爱,现在担任政府办主任一职。”
周易记下了这个名字,转过头对侯绅说:“侯局长,你好,你所说的情况,我都认同,对于同志们的辛苦付出,我也很十分感激。
只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在精神重建的影响下,整个远城县就像是一串盘在一起的鞭炮,只要一个地方被点燃,其他地方的群众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被裹挟其中,次第炸响。所以,为了整个远城县的安全,我请求已经上路维持秩序的同志们再坚持坚持,不管吃不吃得消,剩下的几个小时都必须坚持住,而且力度、密度都要加强。你是公安局的一把手,不会不清楚越是这种容易麻痹大意的时候,越有可能发生紧急情况。
至于一些人性化的安排,咱们的应急部门平日的演习应该有过相应的演练,我建议细节上的东西,公安局、民政局、社保局、事管局、医疗卫生保障局等相关的几个部门可以在会后进行协商,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的做到多一点温暖,少一点儿冷漠。
警力不足的问题,你不要有顾虑,我已经采取了措施进行补充。”
侯绅咬咬牙说:“那我们就再坚持坚持,不过,有一个突发情况还需要注意,就在来的路上,我发现街头混混们开始集结,恐怕会发生大规模的械斗。”
周易轻描淡写的说:“这件事我会处理。”
侯绅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是作为一名公安局长,我得知道你是怎么处理的,才能放下心来。”
周易说:“很简单,这场械斗是我让刘强发动的。”
侯绅气急败坏的说:“你这不是胡闹吗?!”
周易说:“侯局长也说了,现在人手吃紧,分不出精力照顾其他方面。这种情况下,我让刘强去把远城县那些不稳定因素一一铲除,有问题吗?”
侯绅说:“真不是为了抢地盘?”
周易说:“易如反掌的事,要抢早就抢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侯绅冷笑着说:“你是不是太高估刘强他们了。”
周易说:“刘强已经跻身合一境的第二阶段知著。”
侯绅默了默,说:“实力越强,为恶越甚。”
周易笑了笑,说:“侯局这不是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是戴着有色眼镜。”
侯绅说:“不是有色眼镜,是凭借一个老公安干警的直觉。”
周易说:“还是偏见。”
侯绅说:“你要坚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我只问一句,出了问题谁负责?”
周易说:“吕县长。”
吕青辰诧异,愣了下,但是反应也很迅速,适时补台,说:“对,我负责。”
侯绅一听,泄了口气,说:“既然这样,我也同意。”
这是还带着怨气呢,但是也没办法,但凡有其他法子,周易也不愿意把刘强他们牵扯进来,职业歧视在哪里都有,政府部门有的最多,只是要度过这次精神重建,有些事情,必须得由刘强他们来做,与其到时候各方面起摩擦,不如提前把矛盾爆出来,达成一个共识,不求勠力同心,起码做到一个表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这个事情,在远城监狱,周易就已经和吕青辰沟通过,精神重建,处处开花,问题多到远远超出远城县现有的控制能力,必须引入外力,也就是刘强他们。
这也是周易给吕青辰那个“无耻”的解释,有时候必须突破道德底线。
不过,为了打消吕青辰的疑虑,周易主动提出让张远志在旁边监工,吕青辰一口答应了,并且更进一步,表示如果刘强他们感觉不适,张远志也可以不去。
这让周易对吕青辰刮目相看,问其原因,吕青辰说:“我连你这个监狱里的囚犯都能放心,对你推荐的一个本土公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个答复光棍气十足,甚至让周易感觉有些惊艳,有师父的三分风采。
于是,这也就有了刚才与侯绅那番近似无赖的对话,时间紧,任务重,他没办法和远城县的这些大佬们慢慢培养感情,只能莽撞些。
周易说:“既然侯局长没有异议,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侯绅说:“这件事既然县长拍了板,那就这样,但是扩大监察范围这件事,还得请你给个说法,起码给我一个说服下面兄弟的理由。”
吕青辰习惯性的皱起眉头。
这个侯绅也是摆明了耍无赖,身为公安局的一把手,他这个时候找周易要理由,也就是找组织要理由,事情如果成了,作为单位的一把手,论功行赏时,功劳总少不了他的,但是如果事情没有成功,到时候,他就可以推脱下去,把失败的诱因说成是集体决策的失误。
他对侯绅的行为感到愤怒。
然后,又感到不解。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侯绅这番拖后腿,就不怕精神重建成功被愤怒的群众撕成碎片?
还是说你侯绅也有了别的想法?
周易说:“既然侯局坚持要个说法,时间宝贵,我就长话短说。”
侯绅沉着脸说:“洗耳恭听。”
周易说:“回答之前,我想先问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侯绅点点头。
周易说:“侯局长长期做一线工作,不知道您对社会矛盾的产生原因有没有过什么思考?”
侯绅说:“不管是人命官司,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我看来,归根结底,无外乎利益之争和意气之争。”
周易说:“那么,您处理这些社会矛盾的频次呢?”
侯绅说:“家常便饭,每天都有数十起。”
周易说:“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在您看来,社会矛盾是社会运动的一种惯性行为?”
侯绅迟疑了一下,说:“是的。”
周易追问:“那么,您如何解释在利益分化更加严重的地方,譬如说宗派内部、狼群、中央政府,社会矛盾更少的问题呢?”
侯绅看了眼四周,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我看不到自己视野之外的地方,所以,抱歉,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周易笑了笑,说:“侯局长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也没关系,我来告诉你是为什么。”
侯绅:“洗耳恭听!”
周易说:“是稳定!因为在这些地方,不管是使用暴力还是财富,它们构建的社会结构足够牢固,想要改变或者冲击现有的结构,付出的代价太大,风险太高。
最重要的,在这些社会结构中,上位者还专门撕开了一条口子,给下位者留下了一条溯游而上的通道,给了他们一份跻身上游的希望。就像一个狼群,狼王的位置并非一成不变,只要你的实力够强,运道够好,从众够多,你就有希望登顶。”
侯绅语音奇异的问:“你的意思是不够资格获得希望的体力劳动者更加容易犯罪?”
这已经是在挖坑了。
吕青辰眼露不满,不过现场既然交给了周易,见周易并没有乱了阵脚,便忍了忍,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周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不,是因为体力劳动者没有设置犯罪壁垒的能力。”
“犯罪壁垒?”
侯绅狐疑的重复了一遍。
“是的,犯罪壁垒!”
周易说:“就像你们抓捕钱色交易的对象,包时的散客,你们抓起来毫不手软,包月、包年的客户,你们却视而不见。”
局长们哄堂大笑,只有侯绅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说:“你这话说得带有明显的偏袒。”
周易笑着说:“有没有偏袒,你心里最清楚,在座的各位局长去喝花酒,你出于情谊,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吕县长去喝花酒,可能你还会善解人意的帮忙找地方,看大门,事后还专门找鸡头恐吓一番,让她不要县长的收钱。但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呢?你侯局长还会那么善解人意吗?”
侯绅沉默不语。
吕青辰笑着打圆场,说:“周易,侯局长对我可是看得严得很,别说帮忙找地方、看大门了,就是我稍微流露出那么一点儿意思,他都跟防贼似的看着我,上个厕所都怕我翻墙跑了。闹得老子有时候都在琢磨,老子是睡了他妹子还是他姐姐?!”
侯绅神色尴尬,下面的人则哄堂大笑。
周易笑了笑,接着说:“侯局,别往心里去,我举这个例子并不是针对你,而是为了说明社会矛盾最易发的地方往往在于社会结构最脆弱的地方。”
吕青辰又接过话头说:“这是为什么?”
周易说:“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一名局长笑着说:“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我倒是觉得问题不会太大。这几年,在吕县长的带领下,远城县全县上下团结一心,奋勇前进,经济社会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光是千万富翁就比8年前多出来二十多个,全县的人均GDP也几乎翻了一番,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老百姓人人安居乐业,哪还会爆发什么社会矛盾?大家说,是不是?”
“是!在座的要说谁最掌握情况,还得是咱们李局长。”
“可不是,人家统计局就是干这个的,好不好,咱凭数据说话。”
“确实,人可以说谎,数据不会说谎。”
“我记得电视台原来还做个一个调查吧,在街头随即找了一百个各行各业的老百姓,采访他们看过得幸不幸福。”
“我也记得这事儿,都市频道弄的,效果很好,被采访的人个个喜笑颜开,有一个小伙子给我印象特别深刻,说生活幸福满满,简直要溢出来。”
“可不是,在吕县长的带领下,远城县文化、教育、经济、社会、环境全都欣欣向荣,人人安居乐业,别提多美了!”
……
下面的局长议论纷纷,纷纷附和,只有包括侯绅在内的两三个人脸色阴晴不定。
说着,说着,吕青辰的脸也拉了下来。
周易呵呵一笑,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环顾四周,说:“各位局长,你们难道不知道这就是那埋下去的炸药桶?”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