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1/1）

这个时间，大芝居已经歇业，观众散尽，偌大的剧场只有两名健壮的仆妇在打扫卫生。

见到萧梦觉，一名仆妇粗声粗气地说道：“客人，今日能剧最后一场已经结束了，请明早再来。”

“我是来拜访桑原君的。”萧梦觉如实说。

另一名仆妇似乎想起什么来，说道：“哦，你是上次跟鬼冢秀吉来的年轻人，主人吩咐过了，随他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之前那名仆妇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你去宅院。”

这是第二次来桑原家了，仿照天朝风格的建筑甚至让萧梦觉有自己身处盛唐的错觉，一点出云风格都没有，可见其主人对天朝文化仰慕之深。

但进了室内，就转为了明显的出云风格，足见主人内心的矛盾，既想成为仰慕的目标，又想坚持自我。

见到桑原时，他正在陪女儿由美子看书，目光中有溺爱，却也夹杂着以前见到过的令人费解的羡慕。

萧梦觉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真想直接问出来，你丫到底在羡慕什么？莫非还想返老还童不成？你这年纪不大怎么就有了老年人的想法？

“主人，萧桑来拜访了。”仆妇鞠躬通报。

桑原露出惊喜的神色，吩咐由美子自己看书，走出来对萧梦觉鞠躬：“欢迎驾临寒舍，没有提前准备，失礼了。”

萧梦觉鞠躬回礼，连连摆手：“桑原君太客气了，是我临时起意来拜访，过于唐突。”

客套一番，桑原领着萧梦觉前往茶室。

桑原的茶道几乎完美无缺，礼节，姿态，流程，给人赏心悦目、充满禅意的感觉，心境不由自主变得平和，如无波古井。

“萧桑，你觉得出云国这茶道如何，与天朝茶道有何区别？书中虽有记载，但总归不真切，或许我过往所得并不准确，想听听萧桑的看法。”

萧梦觉是做过功课的，出云国与日本不尽相同，不好乱评价，但天朝与华夏几乎一致，解说自家文化对他来说没有难度。

“我认为，天朝茶道包含茶艺、茶德、茶礼、茶理、茶情、茶学说、茶道引导七种义理，其精神核心是「和」。天朝茶道就是通过茶事的过程，引导个体在美的享受过程中走向完成品格修养以实现全人类和谐安乐之道，可简称为「七艺一心」。先从茶艺说起……”（注1）

桑原拍着大腿叹道：“这是我从未听过的理论，妙啊。萧桑果然是天朝通。”

萧梦觉心说幸好你不认识我，否则知道我这身体原主人炭烧郎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懂天朝文化，必定要怀疑我是冒牌货了。

有了良好的开局，接下来就顺利了。

两人无所不谈，从建筑、戏曲、琴棋书画、婚嫁、丧葬、生活习惯、经济政治等方面，逐渐谈到了国民特征上来。

“出云国人信奉沉默是金的准则，注重礼节，能言善辩健谈的人往往被排挤，得不到好的发展。

“而模仿是出云国人的特长，我们很善于从他处学习先进的事物，进行模仿创新。比如基于从天朝学来的汉字，我们创造了假名文字。

“但是，出云国人很务实，只会吸收实用的部分，比如天朝的儒家文化，我们只保留了对统治有用的政治理论，抛弃了伦理和道德。

“和天朝一样，出云国人讲究集体主义，好处是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弊端在于一旦出现问题，人人都觉得与自己无关，都怪罪与上级的命令，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们崇尚物哀之美，黑暗和死亡，这在大多数国家看来，都是无法接受的吧。”

桑原最后说道：“不知萧桑觉得我说的对否？这样的国民性有何优劣之处？”

萧梦觉思考片刻，答道：“桑原君所言极是，至于优劣之处，我说一点浅见，如有谬误还请见谅。

“沉默、务实、礼节、模仿创新都是优点，但也暗含极大的弊端。出云国人重视的不过是表面礼节，真正的大义大礼，大是大非，反而被抛弃了，这也是过于所谓务实导致的。

“崇尚黑暗和死亡，更加深了国民内心中的疯狂和残忍。这很可能会导致出云国人甚至整个国家，为了利益，不顾人性、道德法律去抢掠、残害他人或者他国。只要有机会，我相信这种事就必然会发生。

“无论胜败，那些满手鲜血的刽子手都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暗中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战争，最终自取灭亡。”

桑原沉默良久，长叹道：“战争最是残酷，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吧。”

萧梦觉宽慰他道：“有朝一日桑原君这样能辩证思考且爱好和平的人占据主流，国民性自然就会转变。”

对于萧梦觉来说，这番交流收获不小。

每个族群都有好人坏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国民性不能生搬硬套用到个人身上，但它能说明概率或者说占比问题。

沉默寡言，注重表面的礼节，内心阴暗隐藏疯狂和残忍，不把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当回事，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出云国中这种人是主流。

在出云国接触到陌生人时，默认对方是这种人，加以防备，相处之后再视观察结果调整评价，可以少一些风险。

两人又聊一会儿饮食文化，萧梦觉忽然叹了一口气，桑原自然追问为何叹气。

萧梦觉趁机说道：“在下有一个天朝忘年交，我的天朝文化都是他教授的，他回国之后杳无音信，不知现在状况如何了。想托人打听，却苦于囊中羞涩，又无人脉，无可奈何。”

桑原思索片刻，笑道：“梦觉桑不必忧虑，我正好有朋友要出海前往天朝做些买卖，你将信息给我，我拜托他帮忙。”

“那真是太好了，感激不尽。他名为王怀义，七十岁的老翁，身材矮小却力大无穷，故乡在一个叫落凤坡的村子。如此独特的村名，重名的情况应该极少。”萧梦觉打蛇随棍上。

桑原抿了一口茶水：“天朝那般广博，这点信息很难找到，我会让他尽力而为，发动在天朝旅居的出云国人帮忙一同寻找。”

萧梦觉鞠躬致谢。

时间已近初戌，夜晚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出云国人此时大部分都睡觉了。

萧梦觉告辞，桑原依依不舍，直送到大芝居门外。

讲真，萧梦觉对桑原此人的观感也非常不错，温文尔雅，知识渊博，关键是能明辨是非，不被出云国整体氛围裹挟，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回到六番街六十九号，小川夫妇已经入睡，萧梦觉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顿时吓了一跳。

水原千绘正跪坐在矮桌前看，打着呵欠。

不在神社时，她没有穿巫女服，而是那件鹅黄水仙纹振袖和服，结着发髻，线条优美的脖颈在蜡烛灯光下白皙如玉。

什……什么情况？水原千绘，哦，九地，她怎么这么晚直接上门了？萧梦觉有点懵。

“哎呀，弟弟终于回家了。”水原千绘美眸一亮，精神振奋。

萧梦觉迟疑片刻：“你是……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进错家门了？”

水原千绘微微一笑，拍了拍榻榻米示意他坐下来：“我来得是有些突然，不过我可以解释的。”

虽然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萧梦觉当然不会拆穿，故作一无所知洗耳恭听的模样。

“是这样的，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水原千绘一本正经地说道。

噗，萧梦觉笑出声来，倒不是笑她说的荒谬，而是想到网络上有些键盘强者张口就是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父亲。

水原千绘丝毫不觉得尴尬，笑道：“你一岁那年，我三岁，走丢了，被隔壁村的人捡到准备卖给奈良川游郭。幸好母亲，哦，就是神社上一任巫女，偶然遇到我，把我救了回来。

“父母心思都在你身上，对我的走失漠不关心。正好母亲正着急寻找继承神社的孩子，就隐瞒了事实，把我当做亲生女儿养育。

“直到前几年母亲去世，我才知道真相。本来也不想打搅你的生活，但你拿到了那颗石球，我不得不出面了。”

萧梦觉将信将疑，说道：“你是说盛平家那颗石球吗？我扔了。”

水原千绘右手食指在他额头一点，笑道：“神使「九天」，萧梦觉，我的弟弟，你还跟姐姐装？”

萧梦觉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加入了奇门？”

“看来直符天尊没有告诉你，没错，你姐姐我是神使「九地」，跟你正好是一对。”水原千绘俏脸含笑，“现在可以告诉姐姐那颗石球哪去了吗？”

萧梦觉讪讪笑道：“突然多了个姐姐，感觉好奇怪。那颗石球，我献祭给了天尊。”

水原千绘张口结舌：“献祭……给天尊？”

“啊，天尊说石球将来有妙用，时机到了会告诉我的。”萧梦觉信口开河，“姐姐怎么了？它有什么特别的吗？”

水原千绘没好气地说道：“你都献祭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天尊告诉你的时候记得跟我说。我来还有另一件要事，浅草，过来。”

一名身穿粉色樱花纹和服，精致得犹如瓷娃娃，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从卧室走了出来，向萧梦觉鞠躬。

注1：茶道论述引用陈香白先生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