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狐生员劝人修仙(1/1)
季眠辞官后,在宋承坟头上了一炷香,便收拾起行囊远游。远游的目的地是何方他并不知道,但经过这一事后,他觉得自己突然并不了解这世间,一切让他熟悉又陌生,仿佛在某一刻打开了一扇屏障,或许他现在是否在原来的世界都已不确定。
泠鸩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响起,“此间因果报应,不是你我可轻易而论也......”
他身为大理寺官员,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审判这世间对错,而现在,他恍惚了,若是世上因果皆已定好,又要他何用呢?这世上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鬼神是否存在?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
他想要去看清楚,或许他永远都看不清楚。
夜色渐深,季眠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囊中羞涩的他并不能花大价钱住在客栈里,可这眼看入夜了,总不能睡在路边。
恍惚间,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座二层阁楼,周围没有任何建筑,黑着灯,瞧着阴森恐怖。
“唉!老伯!敢问那是?”季眠寻了路边的一个老者,指着那阁楼问。
老者抬眼一瞧,“哦,是赵总督之前建的西阁楼,后来也不知怎的荒废了,距今已然有百年之久了!”
“赵总督?未曾听过。”
“后生,这是百年前的赵总督,你若知道,倒真是离奇了!”
季眠想来也是,只觉得方才自己蠢。
“那地方能住人吗?”
“住倒是可以,但那儿一百年没人进去过了,恐怕已经不是人能住的了!”老者意味深长。
季眠却一笑,“老伯,子不语怪力乱神!”说完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仙游发生的一切,愣在那里半晌,又跟老者致谢,“多谢老伯,我去看看!”
“后生,当心些!”
可他也别无选择,只能去西阁楼一试,那西阁楼看似不远,实则在一处无人的地方,需要穿过街市,到城市的最西边。
走近时季眠感叹,这阁楼气势恢宏,做工精美,荒废一百年却有些暴殄天物之意。
阁楼的大门被一个铁链缠上,但却没有锁头,只需要把铁链绕开,就能进去。推开门的瞬间,季眠才感受到一百年历史的厚重感,门框上的灰尘伴随着一股极大的压迫感冲来,他竟然有些望而却步。
但这里总比睡大街好一些。
一楼空空如也,似乎之前是接待宾客所用,有一些摆放过屏风、桌椅的迹象。季眠瞧见门口烛台上还有半截蜡烛,于是拿起来用行囊里的打火器将其点燃,有了光亮,就能看见这里装饰布局之精妙。
他拿着蜡烛,踏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阁楼中,每一声都显得格外诡异。
楼梯上方已经布满了蜘蛛网,他用手拨开,往二层而去。
二层的景象更是让季眠惊讶,是一整片的书墙,书墙前一张书案。他拿着半截蜡烛将二层四角的烛台均点亮,走到书墙前看了看,那些古籍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珍宝,甚至有的都没有听过,都被灰尘和蛛网覆盖,显得年代更加久远,仿佛遗失的珍宝。
书案上有几本打开的书,仿佛这里之前的主人还坐在书案前翻阅。
他也不知道怎的,不自觉坐在了书案前,将书上的灰尘擦去,在烛光下仔细翻阅,从背影而看,似乎就是这里的主人。
正看得入迷,窗外有些异响,听上去仿佛是什么东西“喀拉喀拉”地动,季眠盯着窗户,此时的窗户紧闭没有什么一样。
他低下头继续看书。
“喀拉喀拉.....”
他再次抬起头,起身打算走到窗边一探究竟,还未走到,窗户缝里出现一条光影,不知道什么,季眠觉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去,他慌忙退后。
与其说是光影,不如说那是一个实体,是一个很扁的东西,直观看上去是一条线,但这线上下摆动,发出“喀拉喀拉”声,侧面是一个人型,仿佛是将一个人压成了可穿过窗户的厚度。
季眠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却死死盯着那个“东西”。
那“东西”进来后又发出“喀拉喀拉”声音,只瞧见多出了两手,画面极度诡异,手看不见身子,于是只能靠摸,从脑袋开始,两只手便像捏泥人一样搓着自己。
“喀拉喀拉......”
季眠才意识到,这是骨头发出的声音。
“喀拉喀拉......”
没一会儿,这“东西”的头和身子都出来了,然后是双脚.......季眠打量,这是个极其清秀好看的男人,丹凤眼、薄唇细眉,头戴方巾仕帽,脚上穿着红色蝴蝶蒙的鞋子,一副书生打扮。
男人看见了季眠,长揖拱手,道,“生员见过季大人!”
季眠仰头猛吸一口气,再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才确认这不是做梦。
“季大人不必惊慌,生员名梓衫,乃狐仙族人,已在此阁读书一百余年,不知大人到此,生员无意打扰!”
季眠听他说话文质彬彬,确实是个监生的样子,但所说之话,句句怪异。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他缓了缓,一一问道,“狐仙族人?你是狐仙?”
梓衫点头,“是的,生员已修仙七百余年。”
“七百!”季眠震惊,再打量他明明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天啊,七百年的狐狸。”
“季大人是否要在此读书?若是,生员便搬出去,不过得宽限三日,待生员找到地方。”
“不不不!我只是借住,明早就走的!”
梓衫一笑,又给季眠鞠躬作揖,“多谢大人可怜生员,那么还请明早离去时将阁楼大门锁好!”
季眠点头,觉得不可思议,这世间竟然真的有狐仙,那若是这样,岂不是神仙鬼怪均与人一同存在世间?
他好奇,“你是算出我姓名了吗?怎知我姓甚名谁?”
“生员并不知,只不过是半月前有人托生员定要照顾大人!”
“这就怪了,我不曾跟任何人提起我要去何处,怎会有人半月前就告知你呢?”
梓衫思索,“这位娘娘无所不知,具体来头生员也不知晓,只知道她道行极深,是生员望尘莫及的。”突然他向窗外看去,“她来了!”
季眠警觉,她来了?谁来了?
阁楼里鸦雀无声,好像所有活着的物体,都被迫屏住呼吸,“吱呀”......阁楼楼梯响动,有人走了上来。
一缕白衫露出,季眠探头望去,本就提到嗓子眼的心,被那白衫主人突然伸出的惨白的手吓得差点昏厥,幸而梓衫在身后扶住他。
白衫女露出了真面目,竟然又是她!泠鸩!
“辞官这些天,可悟出什么了?”泠鸩满脸戏虐,走到书案前将他刚才看的书拿起来,随便翻了几页。
季眠失望地低头,“没有......”
“你还说他天赋异禀,我瞧着却不然,怕是读书读傻了,书呆子一个!”泠鸩挑眉看向梓衫,同他当着季眠的面玩笑,“别说五百年,他一千年也修不出个所以来。”
梓衫摇头,“娘娘慧眼识珠,若不然,怎么会让生员关照季大人?况且,生员虽道行浅,却也有些识人慧根的本事。”
“这赵总督的西阁楼藏书万千,你也是认准了才在这里研习,得其恩惠学得比人还要更像人几分,想来太山娘娘眼光好,你果然是这批生员里最拔尖儿的。”
“生员多谢娘娘夸赞!”
季眠听他俩说话,仔细想了半天,“啧”了一声,泠鸩看他,“有何疑虑?说说看!”
“这狐狸,怎么还有生员之分?他们也有国子监?”
梓衫听完,低头浅笑,邀请季眠坐下,“我们这些狐狸都是承蒙太山娘娘照拂的,每年太山娘娘会进行一次会试,选拔出精通文理知晓天地的作为生员,可修仙得道,而那些没有通过的,均为野狐,是不被允许修仙的!”
季眠似懂非懂,“这便是你们狐族的科考?那你修炼七百年了,岂不是已经得道升仙了?”
“不然!修仙极为难,像我们这种,必须要先化人形,学人说话,学人说话必得先学鸟语,这鸟语要想学成,必须要学完九州四海所有鸟语,才能开始说人话,再等变成人形,五百年早就过去了!”
“这般辛苦?那可比我们科考要难上许多!”
“所以说,人修仙,可要比我们省去整整五百年!”梓衫看季眠很是好奇,继续说,“而修仙也讲究天赋和领悟,若是有慧根的文人和贵人修仙,又比普通人少上三百年。而像我们狐狸,少说得一千年才能得道升仙!”
“原来这世间无论是人还是其它,若想有一番作为,都是天道酬勤之。”
梓衫摇头,“话虽如此,但我们狐族想要修仙,却不如人来的容易,虽然勤能补拙,可终究敌不过天赋异禀,所以生员时常想,为何人不去修仙?他们比我们更有天赋,却宁愿碌碌无为做一个凡人。”
这问倒了季眠,季眠皱眉沉思,“天赋或许.......并不能促使一个人去做什么。”说完他望向泠鸩,似乎在寻求认可。
泠鸩开口,“这便是,人与人、人与狐、人与其他的区别。”
梓衫还是不明白,他看向季眠,“季大人是贵人,若是同生员一起修仙,凭你的慧根,说不定比生员还早日修成,岂不妙哉?”
“你瞧,这便能回答你方才的问题,我从未想过修仙,总是你说我有天赋,可我并不能体会到修仙的快乐,我有自己的抱负,这些或许在我眼里,比修仙更重要。”
梓衫挠头,想来也罢,便冲泠鸩一笑,“好吧,生员不强迫季大人,只是希望泠娘娘能指点生员一二,助生员早日成仙!”
泠鸩慵懒地斜躺在椅子上,半合着眼,神态尽显媚态,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狐生员,我也只是此间一浪人,指点不了你什么,今日你与季眠所言,但凡参透,便是得偿所愿了!”
“生员叩谢娘娘!”梓衫慌忙跪下行礼。
季眠不明所以,歪头看着泠鸩,“你究竟是何人?是人?是鬼?是妖?还是仙?”
她凝视季眠,道,“季眠,你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见季眠眼神闪躲,她笑出了声,“狐生员说你有慧根不假,若你真想用眼睛去看看此间,可以随我走上一遭。”
季眠不再闪躲,对上泠鸩的双眸,只觉得自己被吸进去一般,沉醉于她双眼深邃的波澜,从她眼里,似乎能够看见“赤裸”的自己,能面对无法接受的自己。
“好。”
“那便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路。”
“去哪儿?”
“台州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