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1)
苏行桑刚踏进房间,墙角鸟架上一只漂亮的鹦鹉便转动了一下脑袋,张开弯弯的小嘴,欢快地叫了起来:“主人回来啦,主人回来啦……”
那是一只碧绿色的鹦鹉,毛色鲜艳,脖颈上还有宝石一样的环纹,十分的漂亮。
这鹦鹉原是苏嫱闹新鲜买回来的,只是买回来之后它一直没开口说话,苏嫱便觉得无趣起来,失去了兴趣之后强行送给了哥哥,然而这只鹦鹉到了苏行桑手中不过两个月,便学会了说话,看得苏嫱眼热不已。
见它聒噪,伺书赶紧抬起手指冲它比了一个“嘘”的动作,鹦鹉歪了歪脑袋,安静了下来。
苏行桑没理会那一人一鸟之间的官司,一瘸一拐地走到椅子边坐下,掀起衣摆看了一眼,便见左腿自小腿关节以下,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了。
“钱小姐知道公子为了去寻她,都伤成这样了吗?”伺书见伤得这样重,忿忿地道。
苏行桑垂眸看了半晌,嘲讽地轻笑了一下。
她即便知道了,大概也只会觉得他又在装模作样地施展苦肉计吧。
他实在好奇,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到底已经糟糕成了什么模样,才会让她脱口而出“又是你”这三个字。
汤岩汤成那两兄弟的确是他有意授意的,可是当他在县衙后头听到小碗说她家小姐也追出镇子去了之后,却是一下子慌了神。
汤家兄弟的来历,他是知道一些的,他们原是登州人,他们父亲的义弟因为觊觎汤家的一件传家宝物而害死了汤家夫妇,两兄弟逃出生天落草为寇。他游学的时候去过登州,曾远远见过这对兄弟一面,彼时他们已经是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身上背着数条人命,说是两手血腥也不为过。
虽不知他们俩兄弟为何会改头换面在此地落户,身上还带着齐全的身份证明和路引,但也不妨碍他对这兄弟俩上了心,结交之后便知那兄长汤岩没什么心眼,是个爽直的性子,弟弟汤成虽猴精猴精的,但却十分听兄长的话。
这样一对兄弟,若是掌握得好了,便是一把十分趁手的刀。
这次是他头一回尝试让他们出手,他也没有把握他们会做到什么程度,毕竟他们身上可是背负着血案的,当初害了他们父母的那个人据闻可是被这两兄弟大卸八块了,手段之凶残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听到钱弄墨追出镇去,他才会惊慌失措地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他这……算不算咎由自取?
“公子!”伺书见他发呆,又叫了一声。
“好了,休要聒噪,你退下吧。”苏行桑一脸沉郁地摆摆手。
“可是公子你的腿……”
“等郎中来了直接让他进来,你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伺书见他脸色着实暗沉得有些可怕,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低头退了下去。
房间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苏行桑倒了杯茶一口喝下,茶水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直入肺腑,他想起荆少语理所当然、恬不知耻地说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丝毫不曾掩饰自己的胆小怕事懦弱无能,钱弄墨却偏还护着他,不由得一股子戾气猛地涌上心头,他狠狠砸了手上的杯子。
杯子“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四下里迸溅开。
“主人主人主人……”鸟架上的鹦鹉被惊得扑愣起了翅膀,不过它被剪了羽,根本飞不起来,只是徒劳无功地扑愣着翅膀。
苏行桑回头看了它一眼,然后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许久,他动了动唇,轻声说了一句。
“阿墨,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语气极尽缱绻,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阿墨,是你逼我的。
不要后悔。
回镇的马车上,气氛有些沉闷,钱弄墨拨动着手上的碧玺珠串,这是她心烦意乱时才会有的习惯。
短短一段路,她心里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原来今日荆公子被抢了东西不是意外,他会遭遇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被苏行桑记恨迁怒罢了,而且……上回苏嫱当着他的面大喇喇地说她是苏行桑未过门的妻子,今日苏行桑又当着他的面语气暧昧、含沙射影,他会怎么看她?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女子吗?
荆少语则是在好奇地悄悄观察她,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右手轻轻拨动着左手手腕上的碧玺珠串,这么看起来着实是端庄又温婉,美成了一副岁月静好的画。
如果不是见过她在钱家酒楼对着苏行桑又骂又踹的凶悍,如果不是见过她方才满头是汗拎着裙摆急匆匆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慌张,如果不是见过她咄咄逼人地说你是我未来夫婿我关心你有什么不对的理直气壮,他大概便会以为她和京城里那些温婉美貌、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不同。
荆少语虽然向来自诩自己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纨绔公子,但实际上他对于男女相处之道是并没有什么经验的,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好奇”,往往是一颗心万劫不复的开始。
他此时并没有察觉,然而等他察觉的时候,便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拨弄珠串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荆少语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却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钱弄墨正看着他。
“对不起。”钱弄墨思索了一番,决定好好道个歉。
荆少语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道歉?”
“都是因为我的关系,苏行桑才会……”钱弄墨有些内疚地道。
荆少语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是个欺骗了少女芳心和真诚的混蛋骗子,而现在这个被他欺骗的天真少女还在一脸真诚地对着他道歉。
“我以为胆敢上门求亲的人,都已经做好了要面对这一切的准备,你无需为此道歉的。”荆少语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不是你该背负的东西,你便不要擅自背负着,美貌和富有又不是你的错,不过是觊觎你的人心太坏罢了。”
钱弄墨眼睛一亮,双手托腮看着他,“你也这样觉得吗?”
荆少语笑了,“嗯。”
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他自己却没有发觉。
马车外头,竖着耳朵偷听的阿勺默默望天,觉得一嘴的牙都酸得快倒了……这是什么奇葩的对话!
偏偏马车里头那两个人一唱一和地似乎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马车停在了钱家酒楼的门口。
“小姐,荆公子,到了。”马车外头,阿渚的声音响起。
荆少语笑着对钱弄墨拱拱手,“多谢钱姑娘送在下回来,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钱弄墨点点头,看着他下了马车,有些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荆公子,万事小心,若……若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莽撞了。”
荆少语笑着点头应下,下了马车,然后站在酒楼门口,目送钱家的马车远去。
“大人,查案最忌感情用事。”冷不丁地,阿勺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这可是您适才告诫我的话,作为钦差大人,您可千万要以身作则啊。”
荆少语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脸莫名其妙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感情用事了?”
“你送给钱姑娘那只金镶宝的蝴蝶簪子,不会少于三十两吧。”阿勺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适才在街上你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说是去买了点小东西,买的便是这簪子吧。”
“不是。”荆少语否认。
“这般铁板钉钉的事情,若非做贼心虚,你否认什么?!”阿勺得意洋洋地指着他的鼻子,一副揪到你小尾巴的表情。
“我是说,那只簪子不是三十两,而是五十两。”荆少语轻嗤一声,十分坦荡地道。
阿勺鲠了一下,又契而不舍地道:“你若非假戏真做对钱姑娘起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又为何要特意送她这么昂贵的首饰?”
荆少语沉默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提醒他,“钱夫人给我封了二百两银子的红包,钱姑娘先前误以为我缺钱还留下了一只荷包,荷包里放着什么不用我提醒你吧?这些东西我不好明面上还回去,但难道就此昧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阿勺彻底噎住,那只荷包里放着的,可是一卷面额不算小的银票啊。
好像……也有道理。
“事实上,若非不好一次做得太明显,我会送更昂贵的东西。”最后,荆少语总结道。
阿勺彻底没话了。
他能说什么?道理总是站在荆少语那一边的,且那人无理也能掰出三分理来,他无话可说,只能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