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1)
马车停在庄子门口,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来,荆少语掀起衣摆跳下车,“你在马车里等着,我去敲门看看。”
钱弄墨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
荆少语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小心。”钱弄墨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道。
“放心,我只说是路过的旅人,上门讨碗水喝,不会有事的。”荆少语冲她笑了一下,道。
他的笑容很有安抚能力,好像天大的事情到他手里都不是事儿了,相当靠得住的感觉,钱弄墨不自觉点点头,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走到大门口拍了拍门。
过了一阵,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人,只嘴唇生得略厚了些,让那张俊秀的脸平白变得有些憨厚起来,他皱眉打量了一下站在外头拍门的荆少语,神色略显戒备,“有什么事吗?”
“叨扰了,在下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荆少语拱了拱手道。
年轻的男人摆摆手,拒绝道:“你去别处吧。”
“在下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这四周好像也没有其他人家……”荆少语一脸恳切地再次请求,“兄台便行个方便吧。”
那男人还是摆手。
马车上的钱弄墨等了一会,见那人并没有要开门让荆言进去的意思,想了想,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正叼着根草坐在车辕上远远地观望着静待时机的汤成一下子跳了下来,阻止道:“钱小姐,大人让你在车上等着。”
言下之意便是请她不要去碍事。
“你不懂,这种时候还得我去才行。”钱弄墨摆摆手走了过去。
汤成又不敢强行拉住她,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走了过去,不由得有些无语,这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啊……
庄子门口,荆少语好说歹说那男人还是不愿意开门让他进去,这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地要甩手关门了。
恰是这时,钱弄墨走了过来,她站在荆少语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问了一句,“阿言,怎么了?”
一声“阿言”,叫得无比顺口。
荆少语愣了一下,随即回头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钱弄墨却仿佛站不住了似的,晃了晃身子,他忙一把将她扶住,“怎么了?”
“我……我有点头晕。”钱弄墨一脸虚弱地靠在他怀里。
荆少语见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一下子就虚弱成这样,哪里不懂她的打什么主意,只得顺着她的意思,一脸焦急地看向那站在门内的男人,“兄台,帮个忙吧。”
那男人皱着眉头,面上有些犹豫,但还是摇摇头,正打算说什么,钱弄墨忽然干呕了一下,然后捂住了肚子,一脸痛楚地道:“阿言,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荆少语愣了一下。
那男人看了钱弄墨一眼,面上的表情越发的纠结了,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妥协了,“算了,你们进来吧。”
说着,后退一步打开了门。
荆少语忙扶着钱弄墨走了进去,“多谢。”
外头马车旁,汤成看得一愣一愣的。
还真让她进去了?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他左右看看,猫着腰摸向了庄子的后头,这是大人一早吩咐的,大人在明他在暗,让他找机会摸进庄子瞧瞧。
认路他不行,这个他拿手嘿。
这厢,钱弄墨一进门便不着痕迹地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门内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农庄,院子里摆着一些农具,还养了一些鸡鸭,透着一种嘈杂热闹的生活气息。
哦,还有一条看起来就很凶悍的大狗。
是真的大狗,足有半人高,此时见到生人进来,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很有些吓人的样子。
而且这狗没有栓链子,钱弄墨有些害怕地往荆少语身边躲了躲。
荆少语不着痕迹地护住了她。
那男人转身关了大门,看了他们一眼,皱着眉着头道,“你们在院子里坐一阵,我去拿水,不乱走的话大黑不会咬人的。”
乱走就会咬的意思吗?
钱弄墨有些怕怕地看了那只大狗一眼,那他们还怎么查探消息啊。
“有劳。”荆少语忙拱了拱手,护着钱弄墨在院子里坐下。
那男人前脚刚走,荆少语便从荷包掏出一个白色的丸子弹入那大狗的嘴巴里,大狗懵了懵,一下子趴下了。
“……会不会太明显?”钱弄墨小声问。
一会儿那男人回来发现狗被药倒了,不一下子就知道他们来者不善了吗?而且荆公子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无妨,只是让那狗乖一些。”荆少语亦轻声道。
钱弄墨再看一眼那狗,果然它只是无精打采地趴着,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样子。
趁着那男人去拿水的功夫,荆少语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正打算进屋子探一探,却听到了那男人的脚步声,他忙转身回到了钱弄墨身边。
才刚坐下,那男人便走过来了,他手中提着一壶水,还拿了两个碗。
荆少语起身接过,壶中的水竟然还是热的,他笑着道了一声,“多谢。”
“天气凉了,她这样子是不能喝凉水的。”那男人说着,看了钱弄墨一眼,“你先让她喝些热水吧。”
荆少语应了一声,“兄台你真是热心肠。”
那男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说着,又看了钱弄墨一眼,见她靠在桌边始终一副恹恹的样子,犹豫一下,说了一句“你等着”,转身便走了。
荆少语一时吃不准他是去做什么,但机会难得,他凑近钱弄墨低声说了一句,“你坐着,我进屋去探一探。”
钱弄墨点点头,看了那只无精打采的狗一眼,小声回了他一句,“去吧,我帮你把风。”
荆少语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屋子。
他先在堂屋里转了一圈,正准备进内室的时候,他蓦地收回了正要掀开门帘的手……屋子里有人。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屋外。
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钱弄墨见他先回来了,松了口气,低声问,“怎么样?”
荆少语摇摇头,“内室有人。”
正说着,那男人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他径直走到荆少语面前,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他,“喂你媳妇喝下就好了。”
媳妇?!
荆少语一愣,随即按捺住一瞬间加快的心跳,一脸疑惑地看着手里的汤药,“这是?”
药还随便吃不成?
“放心,保胎用的,我媳妇也怀上了,这药是我媳妇吃的,分出一碗也没什么,你快喂她喝下。”那男人催促道。
保……保胎?!
荆少语愣了愣,忽然就明白钱弄墨刚刚又是干呕又是肚子不舒服是在演哪出了……一瞬间简直五味陈杂,这姑娘还真是百无禁忌啊!
“愣着干什么,趁热快给你媳妇喝啊。”那男人见他傻愣愣的,再次催促道。
荆少语哪里敢把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喂给钱弄墨,正犹豫着,钱弄墨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她伸手接过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送到嘴边,然后似乎是受不了这股味儿似的,又干呕了起来。
“不……不行,这味儿我闻不了。”钱弄墨看着荆少语泪眼汪汪地道。
荆少语明知她是在做戏,却还是被她这泪眼汪汪的模样看得心跳漏了半拍……钱姑娘梨花带雨的样子真让人有点受不住呢。
“你媳妇这问题有点严重啊,得带她去看看郎中才行。”那男人皱眉,随即又不满地看向荆少语,责备道:“你也太不当心了,知道媳妇有了身孕还带她出来做什么,要好生卧床静养才是。”
荆少语能怎么办……他只能点头称是。
“看你媳妇这年纪,应该还是头胎吧,头胎尤其要注意,特别是头三个月一定要养护得当,这里头有很多的讲究和门道,你听我给你进讲……”年轻的男人开始滔滔不绝地传授自己的经验所得。
一说起这些,方才还十分警惕的男人顿时变得唠叨起来。
“是是是,还是兄台你有见地。”荆少语一脸认真地附和,又请教道:“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吗?你媳妇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吗?”
“快了,过了头三个月就算坐稳胎了。”那男人说起这个,略显憨厚的脸上带了掩不住的笑,透着一种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正说着,荆少语忽然听得屋子里传来一阵响动,有人走了出来。
是刚刚在内室里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看年纪比那男人要略大些,但模样姣好,荆钗布裙也掩不住她艳丽的眉目和婀娜的身段,全然不像是个住在庄子里的女人。
“他们是谁?”那女人扶着门框站着,皱着眉头不悦地问。
“路过的,讨口水喝。”那男人忙陪着笑脸,上前扶住她,“郎中不是说了你要卧床休息吗,又出来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庄子上不欢迎外人吗,让他们赶紧走。”那女人冷着脸道。
“桃月,那位夫人也有孕在身,而且怀相不大好,我这才让他们进来坐一阵喝口水……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福了。”那男人陪着笑脸解释道。
那女人却丝毫没有要心软的样子,相反听了这话她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这位姐姐,我和夫君赶了很远一段路,着实受不住了才会冒昧来叨扰……”钱弄墨见状,忙开口道,只希望拖得一时是一时。
那女人却是完全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丢下一句,“让他们赶紧走”,便转身回了屋子。
那男人只得一脸抱歉地对两位不速之客道:“二位,喝了水就赶紧走吧,你媳妇这个样子还是得好好找个郎中看看,你一直往前走,前面有个镇子,说不定还赶得及投宿。”
钱弄墨没有想到那位夫人是这样的油盐不进,但话赶话地说到这里,若是再拖延着不肯走,八成便要引人怀疑了。
“那镇上可有信得过医馆?”临走前,荆少语问了一句。
“那镇上西街有家医馆还不错,我媳妇的药便是在那里开的,你可以去看看。”那男人道。
果然是在凤来镇西街的那家医馆买的安胎药,荆少语和钱弄墨对视一眼,心中已然确定眼前这男人就是杜秋成。
“多谢,告辞。”荆少语点了点头,扶着钱弄墨起身告辞。
庄子的门在身后关上。
荆少语和钱弄墨对视一眼,回到了马车旁,驾车的汤成却不在。
“汤成去哪儿了?”钱弄墨疑惑地问。
“我让他到后头去探一探。”荆少语回答。
正说着,汤成也回来了。
“大人,庄子里很空,表面上看着像是没什么不妥,但是我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直通着一个很大的地窖,地窖里头藏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看着四十多岁的样子,有条腿是跛的,我怕被他发现,没敢细探。”
荆少语点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很好。”
汤成嘿嘿一笑,被夸得美滋滋的,这位大人就是这样……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让人忍不住就死心踏地了。
钱弄墨微微睁大了眼睛,“杜春林?!”
汤成看了她一眼,他这会儿可不敢小觑这位钱小姐,一方面她是荆大人的心上人,另一方面这姑娘的记性是真的好,本事也不错……他挠挠脑袋,“是不是杜春林我不敢确定,但他确实是跛了一条腿,外形上看着蛮像的。”
“先上车吧。”荆少语看向钱弄墨,道。
钱弄墨忙点点头,他们一直站在这里,万一引起庄子里的人的注意就不妙了。
他们上了马车,汤成一挥鞭子,马车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马车上,钱弄墨的表情有些振奋,找了杜春林那么久,终于找着了!他可是关键人物。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不如报官吧?”钱弄墨说着,忽然想起了上回她家被诬告的时候苏县令的态度,又有些犹豫,苏县令……不太可信啊。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找着的证人,万一被灭了口怎么办!
“冷静一下,先不要打草惊蛇。”荆少语道。
“嗯,我们看到的那个男人肯定就是杜秋成,汤成看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杜春林,只可惜那个叫桃月的女人戒备心太强了……”钱弄墨分析着分析着,表情有些懊恼起来。
“他们越是戒备,才越说明问题不是吗?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庄子,又何必如此。”荆少语笑了笑,“现在盗铸案并没有在凤来镇闹开,杜春林却藏在这个庄子里连面都不敢露,你说是为什么呢?”
“你是说……那个密道里很可能就是他们盗铸的窝点?而且可能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停止盗铸?”
荆少语点点头,“很有可能。”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钱弄墨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戒备心这样重,我们想再混进去查点什么怕是不容易。”
荆少语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我们,是我,现在你该回家去了。”
“啊?为什么?”钱弄墨不满地蹙起眉头,“方才若是没有我,你连庄子都进不去呢!”
她不提起这茬还好,提起这茬……荆少语便想起了方才一本正经同人讨论她那莫须有的胎坐没坐稳的事,一想起这个便觉得耳根子发热。
“咦?你害羞啦?”钱弄墨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荆少语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自己仿佛被调戏了。
话说,他们的立场是不是弄反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钱弄墨笑眯眯地道:“当时我想的是,若他当真是杜秋成,若他妻子真的怀了身孕,那他对于同样怀了身孕的女人应当会有一份怜惜之心在,就像他说的,即便是为了他妻子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积福呢,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看,果然如此吧。”
荆少语有些无奈地看她,忽地就理解了钱老爷的糟心之处,“你是个聪慧的姑娘,但是胆子太大了,你方才那样贸贸然走过来,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钱弄墨眨了眨眼睛,“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啊。”
她十分理所当然地道。
荆少语愣了一下,一颗心忽然就极其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他遇到过的危险不计其数,多少在生死关头挣扎,却还是头一回有人跟他说:“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偏偏这么说的,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荆少语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泡在了又甜又粘的糖水里,被泡得软乎乎的,柔软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荆少语的表情也变得柔软起来。
钱弄墨往日里和钱老爷斗智斗勇惯了,最擅察言观色,见他面色缓和下来,只当他同意她跟着他一起查这庄子的事了,当下甜甜地冲他笑了一下。
荆少语也冲他笑了起来,然后便听他语气温柔却坚决地道:“现在,我先送你回家。”
喂!
钱弄墨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怎么会有人比钱老爷还油盐不进的啊!
“你看看天色,再不回去,下次还想出来吗?”荆少语被她的表情逗笑,有些无奈地道。
钱弄墨愣了愣,掀起车帘看了一下天色,已是暮色四合晚霞漫天了……唔,是有点晚了,钱老爷该回来了吧,这么一想,竟有点心虚起来。
虽然钱夫人出来时曾说她晚点回去也不要紧,但钱老爷那里怕是不大好说话,而且小碗那丫头等得急了说不定还会哭鼻子,她只得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道:“好吧,那你记得还要来找我啊。”
荆少语笑了笑,温声道:“好。”
他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过温柔,钱弄墨看了看他,心跳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话说,荆公子长得真好看啊。
他温柔起来,她也有点顶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