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1)
被钱弄墨担心着的荆少语和邵时有这两日一起宿在了赵知府家中,从凤来镇到府城差不多有一日的路程,来去并不算方便,且这两日查抄清点赃物以及审问犯人简直一刻不得闲,好容易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荆少语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
戴桃月很利索地认了罪,她对教唆杜大郎匠盗铸的罪名供认不讳,但拒不承认自己身后还有主幕,一口咬定是自己见钱眼开,哄着杜大郎匠盗铸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你们也真是奇怪,我都认罪了,为什么非得要从我嘴里挖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幕后主谋呢?难道要我凭空捏造一个幕后主谋出来吗?”戴桃月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希望你上过刑之后,还能这么嘴硬。”赵知府面无表情地道。
戴桃月面色白了白,但一双眼还是笑弯弯的。
“这是要屈打成招啊。”她说。
这日提审完戴桃月之后,荆少语正打算躺下睡会儿,刚躺下便又冷不丁地弹坐了起来,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他此次来府城极为匆忙,竟忘记同钱弄墨有所交待了,万一她去酒楼找他却发现他不在可怎么办……
准确来说,他没有同人交代行踪的习惯,小时候是习惯了被漠视,因为并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记得有一回他不小心跌进了后院的枯井,结果足足过了两日才被人发现……那一回他差点把小命丢了,一个人在枯井下那种又饿又渴的感觉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长大以后他顶着纨绔的名头替皇帝姐夫做事,行踪不定更是常事……也没有人会来过问他的行踪。
荆少语快速地穿衣起身,敲响了隔壁客房邵时有的门。
邵时有也是又累又困,好容易睡着又被吵醒,他面有菜色地开了门,打着哈欠一脸困倦地问,“什么事?”
“我要回一趟凤来镇。”荆少语直截了当地道。
邵时有愣了愣,“现在?”
荆少语点头。
邵时有的困意一下子没了,有些紧张地道:“什么事需要你连夜赶过去?”
是有什么新的线索?还是他终于抓到了苏县令的马脚?
邵时有越想越紧张,结果便听荆少语道……
“你我已经两日未归,再不回去一趟,酒楼里的人就要对你我的身份起疑了。”
“什么?”邵时有愣了愣,随即一脸莫名其妙地道:“你不是一直力主这桩案子和钱家没什么关系么,如今这庄子是钱姑娘带着你找到的,不管杜春林当初去钱家做工是否有预谋,盗铸这桩案子钱家应该是没什么嫌疑了,既如此,你也没必要再同钱家有什么接触了吧。”
“你也说这庄子是钱姑娘带着我找到的,那我们是怎么报答人家的呢?假意上门自荐入赘,然后不告而别毁了她的名节?”荆少语扬了扬眉,道。
邵时有一时语塞,这么一讲仿佛是有些过分了呢……
“戴桃月这边你盯着些,我去去就回。”荆少语丢下一句话,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
邵时有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起眉。
任他说得再光明正大大义凛然,总觉得……他这是戏假情真了啊。
钱弄墨担心了一夜。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正吃着早膳呢,便听小碗来禀报说荆公子来了。
“这么早?”钱弄墨有点惊讶。
“可不是么,这一大早的……差点被老爷打出去,还是夫人劝下来的。”小碗道,“就在大厅里等着呢。”
钱弄墨抽了抽嘴角,钱老爷的脾气真的是太奇怪了,就算来得早了些,也不至于要把人赶出去啊……她原先可是在荆公子面前夸下海口说以后钱家就是他的家呢,虽然说明年三月才成亲吧,可钱老爷这也太无情了些啊!
生怕他久等,钱弄墨赶紧换了身衣衫去见他。
钱弄墨走到大厅的时候,便见荆少语正孤零零坐在大厅里,手边连杯热茶都没有,看着可怜极了……钱老爷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小碗,去上些茶水点心来。”钱弄墨扭头吩咐小碗。
小碗应了一声,赶紧去准备了。
“荆公子,怠慢了。”钱弄墨走上前,有些抱歉地道。
荆少语站起身,他看着她走向自己,唤他“荆公子”的样子,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日她假扮孕妇一口一个“阿言”的样子,耳根子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了起来,“无妨,是在下叨扰了。”
他也是一路赶到钱家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辰,这一大清早的就上门叨扰,也难怪钱老爷给他脸色看了。
“昨日我让小碗去酒楼找你,小碗说你已经两日未归了,你……去哪儿了?”钱弄墨接着问道。
若说那句“怠慢了”还有些客套的话,这一句就问得直接且毫无距离感了。
偏荆少语还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只心道果然,还好他连夜赶回来了。
“我去盯着那个庄子了。”荆少语笑了笑,想着她之前的担忧,又低声对她道:“你别担心,那庄子已经被赵知府带人查抄了,杜家兄弟还有戴桃月都被抓走了,这事儿官府那边还没宣扬开,但肯定和钱家扯不上关系。”
钱弄墨听到这里,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天哪你真的去盯着那个庄子了,我就担心你去做这个,这太危险了,还好你没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钱弄墨握着他的手,感觉像是握着一块冰。
感觉到手上的温暖,荆少语默了默,他赶了一夜的路,手自然会冰些,只是他更奇怪她的态度,“……你不高兴吗?”
这时小碗端了茶水点心回来。
钱弄墨转身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才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高兴什么?”
“杜春林被抓,钱家洗脱了嫌疑,你不高兴吗?”荆少语捧着杯热茶,看着她问。
钱弄墨笑了起来,“高兴啊,不过这事儿我一早就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了?
荆少语愣了一下,他们打着守株待兔以及不打草惊蛇的心思,官府那边并没有将这件事宣扬开来,她怎么会一早就知道了?……想着想着荆少语忽然反应了过来,他漏了一个人,若是有谁能知道内幕,那必然是打着来襄助他们查案名号的闫慎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钱弄墨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他,压低了声音道。
“好。”荆少语垂眸看着靠近自己的姑娘,她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靠得有多近,近到他可以数清她那又长又密宛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
真漂亮。
钱弄墨生怕隔墙有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气音道:“其实上回那个救了我的闫公子,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钦差大人,他现在暂时借住在我们家……唔,你也见过他的,就是我们上回出镇去找杜春林藏身的那个庄子时,来接我的那位公子。”
荆少语感觉耳朵有点痒,他不自觉动了动,在听清她说了什么之后一下子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个闫公子告诉你的?”荆少语问。
钱弄墨摇摇头,用一种“我很聪明吧”的眼神看着他,笑眯眯地道:“我猜的。”
“……”荆少语莫名有些憋屈,“万一猜错了呢?”
你猜错了啊!
“不可能。”钱弄墨斩钉截铁。
不,真的猜错了啊!
“……为什么这么肯定?”荆少语问。
“我其实一直怀疑他就是钦差大人,因为我被何红绡掳走那次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那日我们从那个庄子上回来之后,我就试探着把那庄子上的事情同闫公子说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钱弄墨卖了个关子,随即又兴高采烈地道,“结果昨日闫公子就跟我说那庄子被查抄了,我们家洗脱了嫌疑!”
看着钱弄墨微微发亮的眼睛,荆少语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愤慨之情,闫慎那个卑鄙小人!抢他功劳不说,还冒充他的身份!
简直岂有此理!
“钱姑娘。”
说曹操,曹操便到。正这时,闫慎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从外头走了进来,略有些犀利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正凑在一起的钱弄墨和荆少语的身上,微微蹙起眉。
这两人之间的距离着实是近了些。
钱弄墨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两步,以示避嫌……无他,闫公子那犀利的眼神简直和她爹钱老爷一个模样!
这是来自长辈的凝视啊!能不心虚么!
“闫公子。”钱弄墨冲他笑了笑,不自觉便带了些讨饶和心虚的味道。
荆少语见闫慎一踏进大堂钱弄墨就忙不迭地同他拉开了距离以示避嫌,心里一下子凉了半分,这会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马车已经套好了,我们早一些出发吧,听说花市人很多,回头若是去晚了,只怕马车都进不去。”闫慎看着钱弄墨,神色温和地道。
钱弄墨一下子想起来昨天钱老爷说今日会让闫公子陪着他们一家人去花市,闫公子所言非虚,这一年两次的花市在凤来镇人气极高,现场简直人山人海,不赶个早马车根本进不去。
“那便劳烦闫公子了。”钱弄墨颇有些拘谨地道,心里还是对钱老爷这样随意差遣闫公子的行为颇有些胆颤心惊……毕竟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呢!
怎么能这么随意差遣啊!
“你同我不必如此见外的。”闫慎看着她,温声道。
好……好吧,连说辞都和钱老爷差不多,那便也只能不见外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这位是?”荆少语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俩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他只觉得一股子酸气直窜脑门,当然要见外,同闫慎这个外人为何要不见外啊!
他可是钱家未过门的女婿呢!大家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行啊!
“这位是闫公子,就是上回救了我的那个闫公子。”钱弄墨想起还未曾为两人正式做过介绍,忙道,说着,还悄悄对荆少语眨了眨眼,示意他这位就是钦差大人,要恭敬一些。
“闫公子,久仰大名。”荆少语皮笑肉不笑地抱了抱拳。
“荆公子。”闫慎浅浅一笑,矜持有礼地拱了拱手,“钱姑娘同我说起过你,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荆少语略有些心塞,钱弄墨竟然还同闫慎说起过他?说了什么?他们私下里已经这么熟了吗?……不对,闫慎这只疯犬为什么还赖在钱家?不是已经查明钱家与盗铸案无关了吗?他留在钱家到底在图谋什么?荆少语看着闫慎的眼神顿时警惕起来。
站在一旁的钱弄墨看了看荆少语,又看了看闫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呢。
正这时,钱老爷等得不耐烦,来寻他们了。
“墨儿,慎儿,你们磨蹭什么呢。”钱老爷一进来就道。
一句亲昵的“墨儿”和“慎儿”,独独把荆少语排除在外了。
“是,这就来。”闫慎好脾气地应了一声,说着,侧头看向面色微僵的荆少语,“荆公子,我们准备要出门了,您看?”
这话说得,若荆少语识相,便该自动自觉地提出告辞了,但荆少语是会识相之人吗?显然不是的……于是他轻咳一声,压根没去理会闫慎,而是甚是乖巧地对钱老爷拱手唤了一声,“钱伯伯。”
钱老爷虽然看这个要跟他抢女儿的臭小子不大顺眼,但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只能板着脸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钱伯伯,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荆少语又笑着问了一句。
“去花市,花市人多,我们得早些过去。”钱老爷皮笑肉不笑地道,这话就差没直接让他赶紧滚别碍事了。
荆少语却仿佛没听懂钱老爷的言下之意似的,厚着脸皮看向钱老爷,“钱伯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凤来镇的花市呢,可以一起去开开眼界吗?”
这孩子是傻的么,怎么看不懂人脸色呢,钱老爷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拒绝,过来寻他们刚好走到门口的钱夫人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道:“当然可以。”说着,又看向钱老爷,笑盈盈地道:“是吧,老爷。”
夫人都这么说了,钱老爷能怎么办呢?
钱老爷默默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拒绝,“……是。”
因为有钱夫人的首肯,荆少语终于还是坐上了钱家的马车……的车辕。
这是钱老爷最后的坚持。
“正好,闫兄一个人驾车无趣,我来陪他说说话。”荆少语一点没觉得自己被排斥了,毫无芥蒂地说着,甚是欢快地坐上了车辕。
驾车的闫慎极其冷淡地看了这个脸皮厚如城墙的奇男子一眼,一甩鞭子,马车便笃笃地往花桥街驶去。
再次坐上钦差大人驾的马车,钱弄墨心中简直五味陈杂,觉得这位钦差大人可真是平易近人得有些过头了呢。
“闫兄是哪里人啊?”坐在车辕上的荆少语却仿佛一点没感觉到钱弄墨纠结的内心,一副要认真陪闫慎说话的样子,以证明自己刚刚说怕他无趣的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京城。”
“哎呀,真巧,我也是京城来的呢。”荆少语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闫兄你是为何而来啊?”
“寻亲。”
“寻亲?寻什么亲啊?”
“姐姐。”闫慎惜字如金。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荆少语又问。
“找到了,就回去。”闫慎说着,面无表情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提醒他适可而止。
荆少语盯了他一眼,不再撩拨他,转过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反正不管这只疯犬在打钱家什么主意,他都会好好盯着不让他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