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1)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锦衣的公子慢慢悠悠地走着,后头一个灰衣小厮亦步亦趋地跟着。
“公子,我感觉那里有个人一直在盯着我们。”邵时有紧跟着荆少语,一脸警惕地低声道。
荆少语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到处兜售话本的男人,一本正经地道:“我感觉他应该是想你去光顾一下他的生意。”
邵时有“哦”了一声,大约觉得有点丢脸,不吱声了。
不一会儿,他忽地感觉身侧一阵香风袭来,有人向他撞了过来,他心里猛地一惊,下意识便推了一把……便听“啊”地一声惊呼,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一下子被推倒在了地上。
“你想干什么?!”邵时有瞪着她又惊又怒地斥问。
那姑娘冷不防被推倒,还未回过神来呢,便看到推他的人竟然恶人先告状,不由得怒了,一下子也不娇弱了,利索地跳了起来,双手叉腰骂道:“我不过看你家公子长得好看,想同他说句话罢了,你这小厮这么凶干什么!”
“……”邵时有沉默了。
“这位姑娘不要介意,我这小厮向来不大机灵的,冒犯姑娘了。”荆少语按了按额头,道歉。
“也……也不要紧啦。”那姑娘看了荆少语的面孔一眼,一下子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问:“这位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荆少语微微一笑,“在下荆少语,乃是钱家未过门的女婿。”
钱家未过门的……女婿?
那姑娘一下子变了脸,嘀咕了一句“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钱家那个赘婿”,说完,扭头跑了,一副很是看不上的样子。
荆少语被嫌弃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邵时有,“阿勺,你是不是在害怕啊?”
“才……才没有!”邵时有大声反驳。
“哦。”荆少语见他否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邵时有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神情极其复杂,这几日他都以小厮阿勺的身份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荆少语,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了,为什么可以这样无所谓地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还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这个人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了?
与荆少语的悠闲自在不同,事实上邵有时这几日已经快成惊弓之鸟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觉得害怕,会猜测是不是有人来杀人灭口了,毕竟杀人灭口什么的,对他而言还是太过可怕了……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真的不擅长面对这些!
但与此同时,他又实在好奇荆少语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为什么会养成这样一副性格?他难道不是荆家那个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公子吗?他什么会养成这样一副不怕死的性格?
荆少语不知道邵时有在腹诽些什么,他花了大半个时辰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钱家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门房见是他,乐呵呵地道了一句,“荆公子来啦。”
荆少语笑着点点头,那门房便殷勤地将荆少语迎了进去。
没错,这几日荆少语已经在钱家混得很熟了,毕竟连最排斥他的钱老爷都被他拿下了,如今钱老爷对这个未来女婿的满意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
按惯例,荆少语先去书房陪钱老爷下棋联络一下感情。
今日钱老爷大概是有事要忙,只下了一局过了棋瘾便放过他了,摆摆手道:“你自己去园子转转吧。”
这是默许他去偶遇钱姑娘了,荆少语心中雀跃,面上却四平八稳地拱了拱手,很是稳重的样子。
钱老爷满意地点点头。
荆少语一踏出书房便看到邵时有正坐在外头等他,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他走上前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邵时有一下子站了起来,“没事。”
荆少语看了看他,总觉得他今日看起来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不过既然他自己都说没事了,荆少语也没有深究,“我去园子里转转,你如果觉得累的话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我不累!”邵时有斩钉截铁。
说老实话,他现在半步不敢离开荆少语,主要是生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小心被谁灭了口……
荆少语见他坚持,也没说什么,转头去了园子,邵时有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结果……他们半途与闫慎狭路相逢了。
荆少语和闫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皱了一下眉。
闫慎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开口道:“荆公子又来了啊。”
这是拐弯抹角地嫌弃他来得太频繁。
“好说好说,闫公子你怎么还不走啊?这样一直赖在人家真的好吗?”荆少语露出了同样的笑容道。
这是明目张胆地嫌弃他赖着不走。
正在俩人剑拔弩张的时候,不远处钱弄墨和小碗走了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钱弄墨笑着上前道。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邵时有抽了抽嘴角,这位钱大小姐到底从哪里看出来这两人聊得开心了?正腹诽着,他忽然注意到钱大小姐身边那个叫小碗的丫头看了过来……她的视线竟然毫不避讳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点都不避嫌的吗?
“我们方才在说闫公子的姐姐为何到现在还没找到,有可能他姐姐根本就不在凤来镇呢,如果找错地方的话就得赶紧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呢。”荆少语一脸真诚地道。
所以,不要一直赖在钱家不走啊!
“不劳荆公子费心。”闫慎垂眸道。
钱弄墨总算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可能不是那么融洽了……她忙上前拉了拉荆少语的衣袖,让他不要再往闫慎的心口上戳刀子了,又笑着对闫慎道:“我爹已经让人往周边的城镇去找了,早晚会有消息的。”
闫慎微微一笑,“多谢。”
荆少语看得酸溜溜的,闫慎这个无耻小人又来博取同情!
钱弄墨看了荆少语一眼,总觉得他看起来气鼓鼓的,又很委屈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又在委屈什么,不过还是笑着哄他道:“荆公子,这个月二十六是我娘生辰,我娘让我邀请你,你来吗?”
“来来来。”荆少语一下子不委屈了。
钱弄墨抿唇笑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邵时有注意到那个叫小碗的丫鬟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也就算了……她竟然还朝他走过来了!
邵时有心里大为紧张,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身子晃了晃,忽觉浑身都绵软无力……他这是怎么了?
小碗见状,忙急匆匆上前扶住了他,“小姐,阿勺好像是病了!”
钱弄墨、荆少语、闫慎一下子都侧头看了过来,然后便见做小厮打扮的邵时有面色煞白,站都站不住了。
“你病了怎么不说啊?”荆少语惊讶地走上前看了看他……难怪刚刚便看他不太对劲的样子,原来是病了吗?
邵时有脑袋昏沉沉地一片,这才惊觉自己不大对劲……原来是生病了吗?难怪今日早上起来时便觉得头很沉,还浑身无力呢。
“小姐,他病成这样也不方便回酒楼,不如让他先住在阿渚那里吧,让阿渚帮着照应一下。”小碗建议道。
钱弄墨一时有些无语……这个小碗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阿渚呢,后来阿渚不愿意她又说要嫁给阿勺,现在让阿勺和阿渚住在一起,还让阿渚帮着照应,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但是迎上小碗恳求的目光,钱弄墨轻咳一声,扭头对荆少语道:“阿勺病成这样肯定照顾不了你,他自己还得需要人照顾,不如就让他先住下吧,我找个小厮先给你使着。”
说实话,荆少语又酸了。
邵时有竟然比他还先住进钱家……
“那就麻烦你了,不过不需要再找小厮,阿勺笨头笨脑的,平日里我也没需要他伺候,一个人习惯了。”荆少语道。
笨头笨脑的阿勺:“……”
于是病得昏昏沉沉的邵时有便在钱家住下了,和阿渚住在一起。
邵时有记得这个阿渚,他是钱家的马夫,这个马夫很热心地照顾着他,但他总是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是……歉疚?
是的,阿渚对于自己把小碗强行甩给阿勺的行为有些歉疚……而且看小碗来看阿勺的频率,以及上心程度,阿渚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
在小碗各种汤药补药以及阿渚无微不至的照料中,邵时有终于痊愈了。
转眼便是二十六,钱夫人的生辰。
钱老爷请了朱大厨来操办宴席,每年钱夫人生辰钱老爷都特别重视,礼物更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上回还被钱弄墨说漏了嘴,不过钱夫人的生辰从不宴请外人,往年都是自己家人一起过的,今年生辰多了荆少语和闫慎,一个是未来女婿,一个是钱老爷的忘年交,气氛相当的轻松愉快。
阿金也回来了,自赵茂诬告案之后,阿金就将金银交引铺守得愈发的滴水不露了,很少有空回钱家,不过往年钱夫人生辰阿金都是一起过的,今年也是一样,他一早便带着寿礼回来了,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阿金。”钱弄墨冲他笑了一下。
阿金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回了她一个笑,“大小姐,我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久没回来了?”钱弄墨问他。
“铺子里比较忙。”
“爹说你勤快过头了,会英年早秃头的。”钱弄墨一脸认真地道。
阿金一下子笑了起来,他虽然平时也是个笑眯眯的样子,但这会儿显然是真的被逗笑了。
这时,一旁看得很是眼酸的荆少语施施然走了过来,对阿金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阿金掌柜。”
“荆公子。”阿金拱了拱手,一眼注意到这位荆公子身上的衣服是大小姐的手艺。
“钱姑娘,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得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银饼,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你能帮我看看吗?”荆少语侧头对钱弄墨道。
“好啊,你拿来看看。”钱弄墨眼睛陡然一亮,很感兴趣地道。
荆少语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块银饼。
阿金注意到那个绣着金背大红的荷包也是小姐的手艺。
钱弄墨眼睛亮亮地接过银饼,放在掌中仔细端详了起来,“这个样子银饼很少见啊……”
荆少语微微一笑,他也最近才琢磨出来她这奇特的爱好,然后才开始学着投其所好的,唔,果然效果不错……然后他又想起那次不大君子的夜探香闺。
那时,小碗那丫头说阿金掌柜给她带了个东西,他在屋外听到她很惊喜说了一句,“快把我的贮贝匣拿来。”
还夸那东西漂亮。
他后来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来那个贮贝匣里到底装的什么宝贝……也才窥见了这位钱姑娘的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爱好。
真可爱。
只是看到她和那个阿金掌柜相谈甚欢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又打翻了陈年老醋,这不……前不久特意寻来的这枚银饼便派上了用场。
一旁,阿金又怎么看不出来这位荆公子的小把戏,因为这位荆公子根本连掩饰都不屑掩饰啊……就是赤祼祼的炫耀,他笑着摇摇头,后退一步,转身去同钱夫人说话了。
荆少语注意到阿金离开,这才舒坦了。
“喜欢吗?”他问钱弄墨。
钱弄墨下意识点头……尔后又觉得不大好,人家请她掌掌眼,她怎么能昧下呢,忙又摇摇头。
“送给你了。”荆少语笑道。
“不用不用。”钱弄墨忙摆手。
“你不是前不久才送了我一个荷包么,我都不曾拒绝呢。”荆少语意有所指。
钱弄墨抬手给他看手腕上戴着的羊脂玉镯子。
荆少语失笑,“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呢。”
钱弄墨一眼也是,明年三月就成亲了呢,于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正聊着,那边喊开席了。
众人入座,快开席的时候,才发现闫慎不见了。
钱夫人左右看看,问,“慎儿呢?”
“闫公子在后厨呢。”站在钱弄墨身后的小碗脆生生地道。
朱大厨是小碗的干爹,小碗是去后厨看朱大厨的时候见到闫慎的。
“他去后厨干什么?”钱夫人奇怪地问。
“……好像在擀面?”小碗摸了摸后脑勺道,“看手艺不比我干爹差呢!”
“慎儿还会擀面?”一旁,钱老爷大为惊奇。
钱夫人倒是笑了,“难为那孩子有心了,说起来慎儿做的桂花糕也很好吃呢。”
荆少语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闫慎还有这等本事?他还以为他那双手只会杀人呢,竟然还擅长厨艺?可恶被比下去了啊!
众人正说着,闫慎回来了。
“就等你了,快来快来。”钱老爷招呼他。
闫慎笑着入座,与荆少语轮番敬了酒,哄得钱夫人眉开眼笑。
钱弄墨含笑看着,只觉得心里无比宁静安逸。
“咱们夫人真有福气。”小碗悄悄和钱弄墨咬耳朵。
钱夫人大概是整个凤来镇最遭人羡慕嫉妒的女人了,宠夫人的男人有,但像钱老爷这么宠着夫人却是少有,尤其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宠着,如今大小姐都到了出阁的年纪了,钱老爷还把钱夫人宠得跟个小孩似的。
钱弄墨点点头,很赞同小碗的说法。
“而且咱们夫人的生辰恰是良月,是很吉祥的月份呢,这可是天定的福气。”小碗又道。
钱弄墨愣了愣,忽地想起来“良月”便是十月的别称,然后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终于想明白之前为什么会觉得戴嘉平这个名字有熟悉感了……是因为杜春林的弟媳戴桃月啊!
一样姓戴,桃月为三月的别称,嘉平是腊月的别称,这也太巧合了。
会不会……这个戴桃月和戴嘉平有什么关系呢?
钱弄墨想着,又觉得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一个是参与了盗铸案的嫌犯,一个却是已经过世的县令夫人……她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荆少语敬过酒,回头便看到钱弄墨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悄悄走过去问:“怎么了?”
钱弄墨摇摇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扫兴的事,便道:“待会儿跟你说。”
荆少语点点头,见钱老爷看了过来,便笑着去同他喝酒。
这时朱大厨领着后厨几人送来了长寿面,头一碗便放在了钱夫人面前,大声道:“祝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声,可谓声如洪钟。
钱夫人被他逗乐了,“承你吉言。”
热乎乎的一碗长寿面,粗细均匀的面条卧在清汤里,比起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看着有些寡淡,但看着便十分有食欲的样子,这碗长寿面只有一根,吃的时候是不能嚼断的,钱夫人夹起面条的一端,认真吃完了一碗面。
“谢谢慎儿,很好吃。”钱夫人吃完,笑着对坐在一旁看着她吃面的闫慎道。
闫慎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钱夫人会知道这碗面是他做的,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道:“愿夫人福寿两全,事事顺遂。”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明明是祝福,却说得仿佛是起誓一般。
“那便承慎儿吉言了。”钱夫人笑着点头,又有些感慨地道:“你原是为了替远嫁的姐姐庆贺生辰而来的,结果倒是我先吃上慎儿做的长寿面了。”
“虽然还未找到姐姐,但是能够为夫人庆生,我也十分开心。”闫慎面色温和地道。
荆少语一边吃面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闫慎,总觉得闫慎对钱夫人的态度十分的古怪啊……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闫慎否决他之前那个提议,不愿在此前动手,便是为了给钱夫人过生辰。
可是,为什么呢?钱夫人和闫慎表面上看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不光是荆少语,钱弄墨也觉得闫慎挺奇怪的,准确来说……从第一次见到他时起,他就对她、对她娘都抱有一种莫名的善意,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了,还问过他。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曾经有个人告诉我,这人世间许多事都讲究一个眼缘,许是姑娘十分合在下的眼缘吧。
可是……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无缘无故的眼缘吗?
不管如何,钱夫人这个生辰是过得十分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