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种花记（1/1）

初一下学期，我转到县城的一所中学就读。同桌是个皮肤白皙的女生，极爱种花，她种了很多花。在她家的阳台上，我认识了水竹、凤仙花、宝石花、茑萝、太阳花等许多花草，在她的影响下，我也开始学种花。

记得我第一次种的是鸡冠花。同桌给了我一包鸡冠花的种子，周六回到乡下家中，找了个有破损的钵头当花盆，去菜地里装了泥土，把种子撒下，浇点水，然后把花盆置于院子的矮墙头上。

撒下花种，就等于播下了希望，过完周末，周一早上又得离家去县城上学了，心里竟然就有了牵挂。那个星期和同桌聊得最多的，是我刚种不久的鸡冠花。同桌说，如果先把种子放温水中浸泡，等种子泡胀了，发芽就更快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回到家中，一放下书包，我就急忙跑去看我种的花。上周播下的种子，经过一个星期阳光雨露的哺育滋润，真的发芽了。那些细豆芽似的鸡冠花幼芽，在花盆里长出了两片嫩绿的细叶片，歪歪斜斜的，像个站不稳的小孩。幸好花盆放得高，否则这嫩嫩的叶芽，非得被院子里的鸡给啄食了不可。

看到自己亲手播下的种子开始发芽，我心里涌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是希望，又好像是感动。那天我趴着矮墙，对着花盆里的幼芽呆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花盆里装着的，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宇宙。

以往父母种在菜园的瓜果蔬菜的幼苗，我不止一次地见过，每次看到都没有什么感觉啊，为什么自己种的花，才刚刚长出一点点绿意，竟然就让如此我兴奋呢？

那盆鸡冠花后来开得怎样我不太记得了，唯有趴在矮墙上看种子发芽的这一幕，鲜明如昨，至今难忘。

初二下学期的一天上午，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和两个要好的同学从学校出来，正穿过县医院的家属区，她俩要跟我去乡下玩。

我们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像三只快乐的小鸟。要出医院大门时，我突然看见一朵小小的紫色花，开在医院的林荫小路一侧的土坪上。我弯腰细看，认出这是一株百日红，才刚长出四五片绿叶，顶端开着一朵紫色小花，还只有黄豆那么大的一点，尚未开全。整个植株瘦瘦弱弱的， 长在一块常有人经过的泥地上，随时都有被踩坏的可能。

这株百日红，让我如获至宝。

百日红是母亲喜欢的花，在我们家还住在江厝巷时，她有种过。我六岁那年，我们家搬到了村东头的新厝去了，花却没有一同搬走，后来就不见了。在新厝，母亲念叨了好几回。这种花色泽鲜艳，听母亲说，除了紫色，还有浅紫和白色。百日红有一大特点，花摘下后可以放置很久而不枯萎、不变色，因此人们称其百日红，也叫千日红。

“要是在这地里种上几株百日红，一定好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正站在屋后的菜园子里，一脸渴望。

母亲心心念念想种的花，既然被我发现了，那就一定得带回家。拔，是不行的，泥地太硬，得用铁锄挖。让她俩守着这朵意外的惊喜，我飞快跑到住在附近的亲戚家里借锄头去了。

回到家，母亲见到百日红果然很高兴，她让我带同学去玩，她则种花去了。母亲把花种在菜园里的地畦头。菜地土质松软肥沃，这株从贫瘠的土地上移植过来的百日红，很快就枝叶茂盛，花开无数。

母亲喜欢百日红，受其影响，我也对它情有独钟。我发现，百日红的植株不很高，叶片呈长椭圆形，两面有白色长柔毛，所以绿得不是那么纯粹；花刚开时是紫色的一点，被几片苞叶围着，完全绽放的花朵呈球形，被长长花柄托着，像一个个欲飞向天空的紫色小气球。

那个暑假，我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房前屋后去看我的花草们。从初一下学期开始，到初二下学期结束，我已经种下不少花了，凤仙花、水竹、茑萝、太阳花，我都种得得心应手。同桌阳台上的花，似乎都移到我家来了。现在又多了百日红，我们家的院子和菜园就更加缤纷多彩了。

1980年，我在县城一所中学读初三。

学校没有学生宿舍，我寄住在车站附近的一个远房表姑家里，一起寄住在表姑家的还有另外两个女孩一一范小玲和陈美凤，她俩是同学，与她俩同学的还有表姑的孙女林可儿，她们都是初二的学生，弟我一年级。四个女生关系不错，放学后常常在一起写作业，有时候也会一起去逛街，有时候还会一起去偷花。

最早提出偷花的是林可儿，她家的院子里已经种了十几盆花了，都是我送给她的，但她觉得还不够。林可儿爱种花，范小玲和陈美凤也爱种花，她们爱种花，自然是受到我的影响。林可儿提议偷花，大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于是开始行动。

车站在城北，车站附近有不少单位，林业局就是其中之一。可能是与职业有关系吧，林业局爱种花的人特别多。我们先到林业局住宅区内，东瞧瞧，西望望，看看谁家的花多、都有哪些品种。遇到有人问起，我们就说是来找同学的。小区里的人见我们背着书包，知道我们是学生，谁也不会对我们起疑心。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小县城的房子都不高，极少有超过三层楼的建筑，我们专偷住在一楼人家的花。

我们偷花的时间一般选在周五晚上，这样，偷来的花周六就可以带回家种了。晚上9:00之后，估计人家都关上房门了，我们就悄悄溜进小区，摸黑把前一天看中的花拔走。为了避免第二天被主人发现花被偷了，拔花的时候我们非常小心，一盆花只拔一小部分，绝不拔整棵，也从不做毁坏主人花盆的事。偷了好几次，屡屡得手，从未被发现。

每次偷了花回到表姑家，心里也还是会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毕竟“偷”是见不得光的行为。但很快又互相安慰，说我们只是把别人的花分一点回来种罢了，不能算偷，并且学孔乙己说些“窃花不算偷”之类的话来冲淡内心的不安。

这样偷了几次，我家里的花卉品种越来越多了，除了之前同桌送我的水竹、凤仙花、太阳花、茑萝、鸡冠花外，现在又多了含羞草、玫瑰、月季、一点红等，院子里，菜园中，到处是花的影子，真是姹紫嫣红，一片绚烂。

又一个周五的夜晚来临了，我们又像前几次一样溜进了小区。我们前一天白天去踩点时，看到一盆百合花，就放在那户人家的厨房门口，这次我们就是冲着它来的。这天晩上有月亮，我们到的时候，发现厨房门口的花不见了。四周环顾之后，我们的目光被高处的一盆花所吸引，那正是被我们看中的百合花，原来花主人把花移到阳台上了。在皎洁的月光下，那一盆百合花美得像一个飘渺的梦。

去二楼阳台，要上楼梯，还要经过人家房间的门口，很容易被发现的。但我们花迷心窍，还是不管不顾地上楼了。正当我们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时，在转角处遇到一只大黑猫，我们和猫把彼此都吓了一大跳。猫被我们吓得“喵”地大叫一声，往楼上逃去；范小玲则被吓得摔倒了，也“哎哟”大叫一声。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房间里的人的注意，很快就有人喊：

“抓贼啊，快抓贼！”

紧接着，就听到了“当当当”敲击脸盆的声音，我们吓得脸都白了，扶起摔倒的同伴，四个女孩一溜烟跑出了林业局住宅区。

第二天在学校里听家住林业局的同学讲，前几天他们小区进贼了，有好几户人家的裤子晚上被人从窗户里挑出，口袋里的钱都被偷走了，这几天整个小区都处于警惕状态，昨晚小偷又来了，可惜让他逃跑了。

听了同学的话，我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昨晚要是我们被抓住了，那我们不就是成了他们要抓的小偷了吗？他们要是把我们送到派出所呢？我们辩解说，我们不是去偷钱，我们只是去偷花？见我们是学生，派出所让校长、老师、家长去领人？从此我们在同学面前就是不良少女，从此就要低头做人……真是越想越觉得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