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她一定想到(1/1)
她始终都是那样,精心地学习生活,然后拔得头筹。出类拔萃的成绩,拿了数学和物理竞赛的奖项,定期能够往青年杂志上发表几篇小文,小提琴也拉的不错,是这样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子。
对我而言,考什么样的大学有什么关系呢,并非所有的独生子女都要像电视里一样承担父母的理想,高低那是我们自己的人生。我想我的成绩考一所差不多的大学,然后继续后面的事情也未尝不可,几乎没想过要追求什么尽善尽美。
“你还真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丹妮曾经这样描述我。
我想她的努力的确超过绝大多数的人,她的精巧构思下人生绝非虚幻的走一步看一步,而是一盘绝妙的棋局,每一步都可不偏不倚完美无缺。
当然所有计划的精确性都建立在没有外力干扰的真空情况下。
就像生命中许多巧合的际遇互为映照一样,冥冥之中,我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开始和丹妮相熟。后来我渐渐发现,在她面前我的状态是放松的,像是枕在柔软的海绵球里一样,即使相顾无言,也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而不是和其他女生相处那种,拼命地解释或拼命地逃避。
她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杨丹妮去世后的第二天,上课时我努力不去看她曾坐着的窗口,身边有个空荡荡的座位让我觉得浑身冰冷。一不小心回头看向窗口,天空白茫茫的云,但坐位上没有她,一切都像是静止的,我于是慌张起来。
丹妮死在一个我没有和她一起回家的晚上。晚自习结束前不久,看见班主任走后,我就偷偷溜走去给一个喜欢我的女生过生日,两个人跑去黑洞洞的大操场上,冬季寒冷的风吹得脸生疼,不远处教学楼拖着白炽灯孤单的光芒,我们找到一个没有风的角落,小心地拿出一个几寸的小蛋糕。
“生日快乐。”我边说边拿出打火机去点蜡烛,就在那一刻有眼皮忽然不住地跳起来,心脏也突然紧了一下。
怎么了呢,我揉了揉眼睛,那一刻教学楼传来悠长的下课铃声,听来像是刺耳的丧钟。
试了几次,打火机不知为什么却打不出火来,两个人冷地直跺脚,远处喧嚣的人声让黑夜似乎又不那么冷清。
想必丹妮是在那个时刻倏然离世的,就在我无论如何点不着打火机的那一刻,想必她仅存的意识正在模糊地挣扎,她一定想到了我,残存的火星一样拼命地在意识深处呼喊求援。
“还是不行,算了,不点蜡烛了。”我的眼睛又跳了几下,什么东西狠狠攫住我的心。最终我和那个女生挨坐在黑暗中分食了又冷又硬的小蛋糕,无论她怎么打趣我都再也笑不出来,并非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是心里不知哪里好像倏然空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从洞口呼呼吹进冰凉潮湿的风。
后来我想丹妮的第一反应也许不是疼痛,而是质疑了一下一切的真实性。
我不在的时候她应该习惯戴上耳机骑车回去,天太冷了。她应该会想,这样的日子要操场去给朋友过生日也真是太好笑了。她应该想着骑过一个个熟悉的路口,过了桥,她遇见一个红灯,于是在转弯处停下来,低头看了看手机想要换个歌曲。应该就在那一刻,身后呼啸而过右转的大货车却因为超重向她的方向狠狠地砸过来。
都是我的猜想。
“冷死了,回去吧。”我起身,口中的蛋糕还未完全咽下去。
路过学校的街角,二胡的声音悠长凄凉,我给了拉琴的老人仅剩的几块零钱,没扶好的自行车险些倒下去,是不顺心的一天。
丹妮没有度过那个夜晚,零点到来之前她已经不在了。不得不说世界终归缺乏奇迹,不幸和偶然充斥着本就浑浊的大小角落,对所有的期待和祈祷置若罔闻。
我原以为丹妮也会有一个追悼会,那样至少我可以近距离地最后看她一眼,让记忆不至于停留在我从晚自习溜走前她咬着笔的末端狡黠的笑容上,那个画面太过活跃以至于我根本无从连接她与死亡。
若干年后,我看到村上春树写道“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做为生的一部分永存”,顿觉自己迷惘多年的困局得到了应有的解释。我身边的丹妮活着和死去,始终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存在着,她独特的精准人生观,她转眼珠时脑袋里飞快闪过的精妙思维,她明快轻巧的笑声,一切绝非消失不见,只是她在我那一段生活中静止凝固,从此不再陪伴我一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