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子心碎(1/1)
汝文洲和中州交界处,有一万丈悬崖,名为天悲界。
此时,陡峭的悬崖边上狂风不止。
盛火身上伤痕遍布,鲜血浸透衣衫,一滴滴垂落在地上。
她站在悬崖之前的地面上,身体被山崖底下刮上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连日的奔波逃命使她脸色苍白至极,但依旧强撑着站的笔直,好似一节永不弯曲的青竹。
盛火强忍着体内翻涌的虚弱感,遥遥看着前方的几人,面上漠然不动。
“别做无用功了,你逃不掉的。”蓝衣女子衣袖轻盈,衣摆轻飘,一幅仙气凛然的模样,她不紧不慢的向盛火逼近,“若不是那个傻子诓骗了我们,你以为你能逃到这里?”
盛火紧紧盯着丰如雪,视线宛如利刃。行至末路她也不愿意低头示弱,“丰如雪,你不过是想要我这条命而已,用不上那些可笑的理由,要杀要剐,向来都是你一句话的事,什么时候开始,为了杀我,连你这样的身份都需要找冠冕堂皇的解释了?”
丰如雪作为凌云山剑宗宗主独女,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女,而盛火则是一个自小被母亲寄养在善堂中不管不问的弃子,也是宗门之中唯一一个无法修行的人,顶多算是宗门里的杂役仆人,两人之间的差距如鸿沟,几乎不可能产生交集。
宗门有规定,弟子私下严禁闹出人命,因此盛火虽然无法修行,在宗门之中废的人憎鬼厌,但因为没有什么行差踏错,除了经常被莫名为难欺辱一下之外,倒也没有过什么生杀大祸。
然而因为剑宗大师兄在人后说了句夸赞她的话,不知怎的被丰如雪知道了,她便开始连她自己的身份都不顾了,整日的与她为难,找她的麻烦。
盛火自此遇到了她十几年人生中最棘手的麻烦。
只是丰如雪再看不惯她也得遵守宗门规矩,没有理由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为难她。
直到前几天盛火被她抓到了把柄。
前几日盛火受了重伤,宗门中唯一一个跟她有些交集的弟子别无他法,为她盗来了一瓶伤药,尽管她已经在最快的时间里催促她还了回去,却还是让丰如雪借此得了正当理由。
以前的盛火忍气吞声,忍受丰如雪的百般刁难,因为她懒得和丰如雪这样的人做无谓之争,但如今她一改以前的模样,对丰如雪咄咄逼人起来。
她只想将丰如雪的怒火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为那个弟子争取一线生机。
果不其然,丰如雪闻言面色森寒,眼中翻涌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只不过一瞬间,就又变的矜贵无比。
丰如雪轻声一笑,向身后的几个弟子招了招手,“可笑的理由?盛火,可笑的是你才对,你连长生池都未开,对宗门而言连奴仆都不如,宗门将你养大,可你呢?没有丝毫修为对宗门毫无贡献,你这样身份的人也敢盗取宗门的疗伤药,如此胆大包天,我不过是替宗门清理门户。”
几名弟子会意,上前架住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盛火,一脚踹在她腿弯处迫使她跪在地上。
以一种对丰如雪臣服的姿态。
他们对此太熟稔了,知晓这样丰如雪才能高兴。
盛火垂着头,身上原本的伤口经过这一番强劲力道的摧折,又开始翻天覆地的疼了起来,她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求生意志又烟消云散。
盛火任人摆布,任由着他们折腾,死了也算解脱。
丰如雪见她这副模样直皱眉,仿佛任何动作都掀不起她心中一丝波澜,这样有什么意思?
只有盛火低头认错,跪在地上哀求她,才对得起她屈尊降贵所耗费的这些精力。
丰如雪正想说什么,远处一个弟子御剑赶来,直接停在她身边,走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丰如雪听完,神色渐渐高兴起来,冲着盛火挑眉得意一笑,说道:“盛火,你抬头看看,这是谁。”
随即转头对着方才来人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原本意识有些昏沉的盛火闻言,惊惶的睁开眼睛,身体忍不住的开始颤抖,她用尽力气仰头,看到了从不远处被拖过来的昏迷的身影。
盛火疯狂挣扎起来,原本心如死灰的神情在此刻彻底变成了绝望,颤声道:“药我一点都没有动,已经交还回去了,那不过是你们不会用的下等伤药,你放了米霖。”
“你放了米霖,有什么惩罚冲我来。”说到最后盛火声音几近哀求。
丰如雪如愿以偿看到了盛火凄惨的模样,顿觉十分快意 ,说话间都是眉飞色舞。
“你没有同我讲条件的资格,”丰如雪两指捏起盛火下巴,“你以为你是谁,你这样卑贱的人,就应当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一个泥虫,也敢妄想染指皓月。”
丰如雪蹲下身,低声说道:“我最讨厌你那副漠然的样子,你以为从泥里挣扎出来,就真的能成为不屈的花吗?”
丰如雪十分嘲讽的笑了笑,“不,在泥里挣扎的人,最后只会死在泥土里。”
丰如雪猛的撇手,力气之大,盛火被这股力气扯的偏头,下巴一阵一阵的疼痛,但她顾不上疼痛。
盛火看着丰如雪走去的方向,顾不得身上往外冒的血水,不可遏制的用力挣扎起来,抛弃一切哀求道:“米霖跟你没有任何恩怨,她只是个才入门不久的弟子,什么都不懂,你没必要和她见识。”
没必要……
不是不能,是没必要。
没必要和她们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盛火在这个时候,终于承认自己轻贱的命运。她自小被抛弃,被欺负,每个阶段都有人在用言行举止告诉她,她这样的人犹如浮萍尘埃,没有人在乎,但她憋着一口气,从不愿意承认。
只要她看得起自己,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总有一天会不一样。
但如今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即将连累别人,这样的巨大惶恐,使她终于看清了自己。
盛火心中另一个自己在溃败。
几名弟子没预料到盛火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被她挣开了些许。
丰如雪随手一挥,法术便将盛火禁锢的完全无法动弹。
丰如雪掐着地上米霖的后颈将其提了起来,扔到了盛火身前,她蹲下身和盛火对视,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她把玩着匕首,注视着盛火通红的眼睛,从中仿佛又看到了她以往从不卑屈的样子。
原本她只是看这个被大师兄夸过的人不爽,想要稍微教训一下而已,明明从无失手,这人也如她所愿凄惨无比,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丝毫不为所动的眼神,她就无端生出一股怒气。
好像自己这个天赋地位都高她千百倍的宗主之女,在她眼中像个跳梁小丑。
她最厌恶盛火这副模样。
丰如雪挟着米霖的脖子,让盛火轻轻楚楚的能看见这一切,“睁大眼睛看看跟你混在一起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说罢,锋利的刀刃狠狠扎进了米霖的胸膛。
刀锋拔出,滚烫的鲜血溅了盛火满面。
盛火看着眼前的场景,几近失声。
剧烈的痛苦使得这方天地于她而言都虚无起来。
盛火视线中一片血红,鲜血在她死灰般的脸上鲜艳如同诡异的花朵。
她遏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愧疚自责。
也许丰如雪说的没错,她这样的人是不该和谁产生纠葛的,米霖若是不认识她也不会落得如此结局。
以往的点滴,成了如今撕心裂肺的根源。
和米霖相处的画面和言语在这一刻像是化成一个可怕咒,密密麻麻的咒语想要钻进她体内。
“我叫米霖,你叫什么名字?”
“盛火,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初见和最后的话语,此刻清晰的回荡在她的脑海。
身上背负的性命,压在心头沉重的期许,终于在这一刻使她坚定了活下去的欲望。
她神色空洞,呆呆的望着米霖,嘴唇微动,低低呢喃起来。
丰如雪看着盛火状若疯癫,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眯着眼睛凑过去,还未等靠近,狂风便直冲而起,不知来向,砂石土砾尽数往丰如雪和宗门弟子身上砸去。
变故突如其来,丰如雪心神都在扑面而来的碎石上,禁锢着盛火的灵力霎时松懈,盛火趁机冲上去,想夺过在丰如雪身边米霖的尸体。
丰如雪虽被一瞬间惊吓到,但这点程度的变故还不足以对她产生威胁,她很快反应过来,在盛火靠近时,直接将一道气劲重重打在了她身上。
盛火预料到了丰如雪的反击,迎着这一掌抓住米霖的手腕。
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盛火喉头顿时涌上一股铁锈味儿,她死死咬住嘴唇,将鲜血咽了回去,只有一缕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借助一掌中的气劲所带来的冲力,她用身体承载这股力气后顺势后退,带着米霖眨眼间便到了悬崖边缘,没有丝毫犹豫坠落了下去。
丰如雪没料到盛火竟然敢从这里跳下去。
她分明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悬崖之下是中洲地界,中洲在凡尘天下之中是极为特殊的一处地方。
凡尘天下一共分为七洲,自万年前开始,中洲气运便呈现一种食不充口的境地,在其他六洲气运还在蓬蓬勃勃天才辈出的时刻,中洲气运莫名其妙消逝的十分迅速,但一个能让人感到一丝惊艳的天才都未曾养出来过。
长此以往,中洲便沦成了修行人口中极富盛名的苦寒之地,也被称为下界。中洲的修行者花费十分的努力,只有其他洲身负大气运的天之骄子一两分的收获。
直到某一天,整体实力已经弱到一种极其危险程度的中洲,出现了一种禁制,外洲实力过高的人无法进入其中,哪怕花大代价进入了中洲,实力也会按照一定程度被削弱,而洲内实力不够高的人又无法出洲,这个禁制的出现打消了许多心怀不轨之人的觊觎,中洲才诡异的在凡尘天下中安稳存在起来。
丰如雪自然是不可能冒着被困在中洲的风险亲自前去抓人,所以中洲原本应该算得上是盛火暂时保命的好地方。
前提是她不是从天悲界进入中洲。
天悲界最闻名的地方在于悬崖的下方是中洲的无生间。
相传无生间,是大能兵解所形成的与外界隔离的一处地方,为了镇压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真龙长眠在大山之下,所溢出的真龙之气,使无生间成了妖兽的绝佳修炼场所,实力强劲妖兽众多,而且极为凶险。
无生间凶名在外,常人几乎无人愿意涉足,只有各种被各洲通缉而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会进入其中避难,里面天生魔物,魔修,人修,妖兽,鱼龙混杂,厮杀不断。
在里面能有命活下来的,除了实力强劲之外,无一例外都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心狠手辣,且是经过无休无止生死厮杀而养出来的阴狠角色。除此之外的生物,只能化成无生间的养料,使得来年树木更青翠一些。
因此在汝文洲修行界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就算神仙从天悲界掉下去也得脱掉一层皮。”
丰如雪十分恼怒,盯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神色变幻莫测。
天悲界下是什么地方不算是秘密,盛火不可能不知道,但她竟然还敢跳下去。
就算她能侥幸不被摔死,以她那废柴的体质想在无生间寻一线生机,再怎么看都是不自量力。
几名弟子摆脱了狂风的纠缠后也赶来悬崖边查看,“师姐,现在怎么办?”
“下面是中洲地界,又是无生间,这丫头连一丝灵气都没有,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应当是死了吧?”
“应当?”这个词倒是提醒了丰如雪,想着方才的古怪情况,她可不认为是凑巧遇到的奇怪天象,定是那个小贱人搞出来的。
没想到她还隐藏了这等本事。
丰如雪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对着身后的弟子吩咐道:“去宗门取出她的长生牌,找几个人厉害点的去中洲,找到无生间禁制出口,若是她有命能出无生间,给我斩草除根。”
“这……师姐。”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唯唯诺诺的开口,“这中洲灵气稀薄,大多都是俗尘人,想要在中州杀掉她倒是容易,但是中洲的禁制你也知道,我们进去都得掉层皮,更别提出来,去了恐怕难以返回,而且无生间禁制开启时间不定,谁也不知道等上多久才有可能,值得让那些师兄们冒这个险吗?”
实力强一些的宗门弟子,只有毫无权势背景的人才会碍于师姐的身份,替她做事以换取一些保障,但越是无权无势的修行者越看重自己的前程,怎么会轻易前去中洲这种地方?
丰如雪自然知道其中需要付出的代价,对于这些弟子的推诿犹豫,也不恼,只是回头轻飘飘的看了他们一眼。
财帛动人心,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只要给得出足够的筹码,所谓的驱使也会变成心甘情愿。
丰如雪云淡风轻的说道:“回来的人,我保他可升做内门弟子。”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静默无比,再次相互对视的眼中则充满了惊讶和贪婪,恨不得自己能前去,再没有任何异议,快速的领命退了。
丰如雪望着悬崖下广袤的一洲土地,嘲讽一笑。
她方才打的那一掌,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盛火,我真期望你这次能足够聪明,能够从我手下活下去,才有机会享受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不是被称赞赤子之心吗?
看你如何守住你这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