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骨倚墙(1/1)
盛火离开山洞两年,也只是走过无生间一半不到的地方。
两年过去,盛火感知到自己一共经历了四次破境,这一路走的慎之又慎,一开始她还需要以性命相博,随着经历的越来越多,也完全适应了无生间环境,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对于妖兽实力和能力,甚至只用从它一些生存痕迹就能揣摩出来。
虽然她的修为在和无生间的大人物大妖兽之类比起来根本不够看,但凭着积累下来的经验,只要她不主动找死,前去招惹那些随手一挥就能将她打成粉末的存在,在无生间里她还算是安全的,而被她盯上的妖兽,她也几乎没有失手的。
她也一直记得游僧叮嘱的话,这两年她每每察觉人的存在,便远远避开。听人劝吃饱饭,对于盛火而言,跟心思多变的人心比起来,和妖兽打交道简单许多。
不过就是妖兽蛮横些罢了。
在当初盛火历练头一晚的那场交谈中,游僧最后告诉了她无生间禁制出口的大致方位。
盛火原本在洞穴和禁制之间折中的位置,两者的距离不算近,直接去往禁制其实可以省事不少。
但不知为何,盛火更想先回到这里,至少同游僧告个别。
只是没想到回来只见到累累白骨。
——
寂静的山洞里,只有盛火行走的声响。
拐了无数个弯后,有风吹了进来,很潮湿。盛火拨开洞口垂落的藤蔓,终于走了出去,外面的景色和无生间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与完全不同,在盛火的视野里,从近到远,一望无际,都是青葱绿意。这片绿仿佛连接到了天空,也许是因为周围已经变成那头蟒蛇的地盘,没有其它妖兽来打扰,一切都很静,悄无声息。
洞穴在半山腰临崖处,洞口前是一块平整的土地,巨木葱茏,枝叶遮掩间,暗淡的天光照进来。
盛火带着兽皮和包袱,走到视线开阔的悬崖边,天空是灰色的,细雨雾蒙蒙的飘下来,悬崖边的风吹在脸上,盛火闻到了雨水、雾气、野草和朽木的气息。
她将两个包裹放置在大树荫下,走到山崖边缘的一处地方,放眼望去,天地暗沉。
旁边有一块平坦的岩石,以前游僧偏爱在此处闲坐,他有时坐在石头上面,有时坐在石头前面,背靠巨石,望着远处,一望就是半日。
如今盛火也学着游僧的样子,坐在石块上,瞧着远处。
那时她的所有心神都在如何压制心中魔障之气上,偶尔瞥一眼坐在这里安静的如同不存在的游僧,不明白这一成不变的景色有什么值得看的,而今置身同样的景色之中,她恍然明白了那时的游僧为什么能坐这么久。
没有谁能在安静的时候不反复拿起自己的曾经。
盛火也看了许久,天幕苍茫,直到细雨润湿了身上衣物,她才从石块上跳了下来。
她找来一根不粗不细的枯枝,试了试,坚硬有韧性,然后在那块石头前边,游僧常坐的地方挖了一个小坑。
坑深大概两尺,足够将两个包袱埋下。盛火将树荫下的包好的游僧的骸骨和他留下的遗物都提了过来,放进了坑洞之中。
做完这些,盛火就着方才放置包裹的姿势蹲着,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些东西不适合放在我手里,以前你这么宝贝这些东西,死后便由它们陪着你吧。”
盛火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瞥了眼辽阔的无生间,故作轻松道:“我要走了。”
她一直都像是置身在悬崖峭壁之中,往下没有落脚点,往上又什么都抓不住,又只能日复一日朝着该做的事情奔赴,例如为米霖报仇。
“我这一走,兴许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有些话之前我说不出口,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看不到你。”
盛火笑了笑,由衷说道:“老前辈,谢谢你。”
虽说游僧一直都将自己所做的事说的十分随意,但盛火很清楚,若最初遇到的不是游僧,而是无生间其他人或者是妖兽,她都没有醒来的机会,如果她产生心魔心如死灰之际没有他三言两语看似不经意的点拨开解,她也早就彻底迷失在绝望和躁虐之中。
盛火站起身,坐到石头上,身体后仰,望着天空。
空荡荡的天,空荡荡的心。
游僧从来没有对盛火说过他的半点生平事迹,他的曾经像是笼罩了一团厚重的迷雾,盛火只能感觉到其中的沉重,窥探不到分毫。
游僧大概对这个世界是失望的,但他却不在盛火面前表现出来,少年人的心就像是一张等待作画的白纸,只有本人落在上面的笔墨才是真实的,旁人强加,不过是画蛇添足。
盛火坐了很久,直到雨收云散,夏日午后明晃晃的太阳出现,雨后的太阳出现的声势浩大,但并不热,反而有些温煦。
直到傍晚,太阳像一只深红的眼往天际沉去,远处连绵深到黑色的山接纳了它,光芒渐渐消失,暮色浮现了上来。
盛火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埋着骸骨的小土坑,再看了眼更远处的那座坟墓,转身离去。
她开始朝着禁制的方位走去 ,走了很久。
无数个白天变成黑夜,黑夜变成白天。
也许是受游僧曾经按时的一日三餐的影响,也可能是盛火这些年只能自己横冲直撞的修炼,无人教她修行的各种技巧,总之她一直未曾辟谷,饿了就猎点肉类烤一下,渴了就摘点野果或者喝溪水。
她的生存要求,只要不至于饿死,只要能吃,例如烤肉,没有任何佐料,只要是熟了,不管味道如何都能面无表情的吃下去。
有时甚至吃着半生不熟的兽肉。
这些对她而言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终于,她看到周围一望无际的绿色树木渐渐消失,踩在脚下的泥土不再杂草枯枝横生。
她第一次走出了这座偌大的山脉,这道边界外,是平坦无垠的平原,除了茂盛的青草,只有一些伞状的至多两人高的树和低矮的灌木。
山脉中路障横生高低起伏的地势,随处可见的山崖峭壁,以及相互倾轧纠缠的巨大树影,时常轰动一方的妖兽争斗,在这里全都不见了。这地方平坦开阔,一望无际。
盛火罕见的感到有些不安。
对于完全陌生环境无法完全掌控的慌乱。
平原上寻常的大型妖兽难以掩藏踪迹,这就意味着生存在这里的动物要么体型有优势,要么,对于蛰伏是天生的一把好手。
这青草下面,潜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盛火行走的更为谨慎,在天色暗沉时,才找到一处略微凹陷的低洼坑处,周围生长着茂盛的深绿色相互支撑生长的两尺有余的青草。
盛火静静的坐在坑中掩藏着自身,她需要将自己是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以应付未知的情况,她闭着眼,背靠坑壁,一只腿屈起,维持着一种能够最快程度反应的姿势,在时光静静流逝之中进入了浅眠。
这旷野窸窣的风声在她耳边响起,惬意得使人想要沉睡。只是安稳的睡眠对于盛火来说太过奢侈,这些风声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心下的不安。
她就这样静静的在浅浅的睡眠当中闭目养神,直到一股阴冷的使人汗毛竖立的感觉袭来。
——一种致命的威胁感刹那间传遍盛火的全身,她猛地睁开眼睛,没有发出声响,只是手握在腰间骨刃上,将自身存在的气息压到最低,呼吸都变的几不可闻。
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一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个呼吸之后,盛火知道了这股感觉的来源——草丛缓缓向两边散开,一只黑色的妖兽半匍匐着伸出头来。
两只血红的眼睛幽幽发亮,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气息,盛火浑身紧绷,视线丝毫不退让的和妖兽对视,她打量着妖兽,在它充满压迫感的头颅之下,粗壮的,锋利无比的前肢闪烁着月光一般冷硬的色泽。
这个妖兽的实力,要强过她太多。
平原之中妖兽的隐藏能力也比她预料之中还要好,她在山脉中时极少遇到这样的状况。
妖兽盯着盛火,像是在看难得一见的美食,它健壮的四肢充满爆发力,似乎下一瞬就要向盛火扑杀而去。
看似一人一兽对峙许久,实际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妖兽足肢一蹬,朝着坑下的人影冲去。
瞬息之间,盛火便被妖兽投下的阴影笼罩,尖锐的破空声中,妖兽的前肢划破空气向她狠狠抓来。
盛火本能快于她的意识带着她往旁边一滚。
一声沉闷的钝响,连地面都震了震,扬起无数碎土。妖兽的爪子深深的插入了她旁边的泥土中,她方才坐着的那块泥土上。
盛火滚了一圈躲过了这一击后,手掌撑地止住了身形,一腿跪在地上,一腿屈起,握着骨刃的手已经悄无声息的将其从腰间抽了出来。
整个人俨然一副战斗姿势。
妖兽一击未得手,调个方向便再次向盛火攻来,锋利的兽爪直逼盛火面门。
盛火举起骨刃抵挡,妖兽肉体强横,当切身实地感受到兽爪所带来的力量,依旧心惊。
兽爪坚硬如铁,妖兽全力以赴的一击下和盛火的骨刃碰撞溅开几点火花。
对平原的不够了解导致她为数不多的几次遇到超出自己应对范围的情况今日再次遇到。
盛火握着骨刃的那只手臂瞬间麻木,她就地往下一滚,堪堪躲过妖兽一击,然后另一只手臂撑地,在坑壁上一个攀越 ,从坑洼扑到了平原繁盛的野草丛之中。
盛火迅速立起身来,借着短暂的掩藏身影的机会,往草木更高更繁茂的地方狂奔,但这不可能让她从妖兽的嗅觉下逃脱,盛火动作迅速,却悄无声息,除了混在风吹拂过野草的唰唰声中草丛被破开的声音,她的存在仿佛没有给这片草原带来丝毫异样。
盛火一边跑一边疑惑,似乎妖兽并没有追上来,但她没有回头查看,在不能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她从来不会节外生枝。
就在她准备继续跑下去的时候。
平原被一阵白光短暂的照亮,然后一道术法闪过,如同流星一般重重撞在妖兽身上。
盛火停下了动作,将自身的动静彻底隐藏了起来。
她伏在草丛之中,查看着突如其来的情况。
“砰——”
沉闷的撞击声和术法轰然炸裂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白色术法轰然炸开。妖兽被术法击中,巨大的灵力没有立马割开它的皮肉,但是却将它身体轰的往后飞去,如刀刃般锋利的爪刺最大程度的抓进地面,但它的身躯仍旧滑行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兽爪划出一条土皮翻飞的痕迹。
妖兽如今和之前面对盛火时凌厉的攻势不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之后,看向两人的神色充满忌惮,通红的眼睛望向身前的两人,呲牙发出警惕恐吓的声音。
盛火躲在一旁,静静看着妖兽这副模样,眯起了眼。
方才那道法术虽然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它的身上,但远不至于对它造成压制性的伤害,如今看起来竟是将它妖兽的凶狠血气都打碎了似的。
正常情况下,妖兽打个照面,除非敌人是压倒性的实力,让它生不出反抗之心,不然妖兽生性不会如此忌惮,反而是被激怒的可能更大。
盛火心思几转,事情便被她揣摩出了个大概。
怪不得方才妖兽对上她时,看似凶猛无比,实则破绽颇多,约莫是一直在被这两人追杀,疲于奔命中遇见的她,想着速战速决,只是没想到那两击的动静还是引来了追杀它的两人。
又正巧在她进入草丛掩藏了踪迹的时候,妖兽被赶来的两人拖住了。
不远处打斗仍旧十分激烈,盛火静静看着。妖兽很明显处于下风,落败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更多心神都放在那两个凶悍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