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鞠躬尽瘁(1/1)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间,有一片不大的水洲,水洲边上,远远近近搭建着十余间灰扑扑的屋舍,周边围着一圈泥土混成的半人多高的土墙。
这,就是流坡镇。
一片小洲孕育出来的小镇,显得顽强又脆弱。
在沙漠里,水源弥足珍贵。小镇里的人多了,水资源就会不够用,所以这个镇里的人非常排斥外人。要是外人想在这里立足,那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当初,要不是冯家极力支持作保,带着梅惊鸿的梅临很难在这里扎根生活。
小镇最外围,是一栋风吹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泥木屋。木屋的门板上,挂着潦潦几个大字——杏林堂。
屋里,现在有三个人。
其中一男人,发须灰白,身形微微佝偻,坐在桌子后。此人正是梅惊鸿的父亲梅临。
只见他一只枯瘦的手正搭在一个年轻人寸关上,食指那枚戒指蒙了尘,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刻纹。
年轻人面容清秀,可惜面容呆滞,时而欢笑,时而忧郁,时而痛哭,竟是个傻子。
傻子的身旁,站着一位瘦成竹竿的妇人。那妇人神色紧张,抓着傻子另外一只手,时而安慰着有些躁动的傻子,时而一脸期待地望着梅临。
梅临搭完脉,又看了一下傻子的舌苔,便指着旁边的妇人问他:“你可认得她是谁?”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如被火呛伤了一般。
傻子抠了抠鼻孔,笑得欢天喜地:“当然认得,是我隔壁家的小翠花。”
妇人急得一跺脚,一掌甩在傻子的脑门上:“我是你妈!整日想着那狐狸精,我看就是那狐狸精把你弄病的!”妇人一边说一边抹泪。
梅临一边在纸上写方子一边道:“令公子脉滑数有力、舌苔黄腻,心烦躁动,彻夜难眠,哭笑无常,这是痰火扰心之像,宜清心泻火,涤痰开窍。”方子写完,递给妇人,“这方子你拿给往来的商客,让他们给你抓药。”
妇人连连抹泪躬身,从破旧的花布荷包里抖出几枚铜钱:“梅大夫,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现在就只有这点钱,请您收下。”
梅临伸手挡了回去:“都是邻居,本该相互帮衬扶持,不必客气。钱您收回去,抓药还需要花不少钱呢。您真要谢我,就送我们几个糠饼就成。”
“糠饼哪值什么钱。”妇人泪流得更汹涌了,她不得不承认梅临说的在理,抓药的钱没有着落呢,“都是这个不争气的孽障……都说经梅大夫搭过脉的,吃一剂药就能管用。先谢谢梅大夫了。”
送走访客,梅临拿着湿毛巾擦手,微微出神。
想当年,他最喜欢钱,从来不做良善之辈;斗鸡走狗,勾栏听曲,插花弄玉,生活过得好不悠哉。
现在……梅临看着今天出诊的所有收获:一块麻布、两块锅巴、三个鸡蛋……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说得好听点是席天幕地的浪漫,说得不好听就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可是,他现在必须正直啊,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需要给人做好榜样的……
就在这时,梅惊鸿跟冯煊非常狼狈地蹿了进来。
看见梅惊鸿鼻子嘴巴边上干涸的血迹,梅临脸色大变。
“鸿儿,你受伤了?!”梅临三步作两步,迈步来到跟前,一把抓起梅惊鸿的手腕,调息把脉,神色越来越凝重,也来越惊心,“是谁打伤的你?”
梅惊鸿惊魂甫定,拍着胸口道:“两个长得十分好看的怪人,从天上来的,神仙一般。”
梅临脸色再变,甚至有些微微泛白了:“你们详细跟我说说!”
“先喝口水。”梅惊鸿渴得嘴唇干裂,汗似乎都都冒不出来了。
梅惊鸿和冯煊各灌下好大一瓢水,才喘着粗气,瘫坐在椅子上。
两人在梅临的催问下细细将刚才的情形说了。
“他们要找沙漠里住人的城镇,那不就是我们流坡镇么,我看他们好像没安好心的样子,就给他们指了相反的方向。我怕他们知道我们撒了谎要回来算账,跟冯煊一口气跑回来的。”
梅惊鸿说起这些,依然一阵阵后怕,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那两个人,男俊女俏,笑得也好看,可是梅惊鸿就是觉得他们比沙漠里的毒蛇危险多了。
梅临抬头,目光快速地扫过头顶的天穹,嘴里喃喃细语:“没道理。结界没破,时机也没到。怎么就让这些野狗找过来了?”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梅惊鸿带回来的黑匣子上,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瞪着梅惊鸿,“你跑出去了?!”
梅惊鸿本能地连忙举起双手摆着否认:“没有,我就在附近……”
“给我说实话!”梅临厉声喝道。
梅惊鸿的头耷拉下来,再也不敢跟梅临对视:“嗯,我出去了。我想挣钱。”
“愚蠢!”梅临气得来回踱步,可话刚出,他就有点后悔了,语气柔和了很多,“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梅惊鸿心里也委屈。一直以来,梅临做很多让梅惊鸿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从来不解释。
比如梅临不许梅惊鸿到流坡镇一百里以外地方;
经常弄来一些奇臭无比的汤药让他喝;
时不时让他泡药水澡,每次都疼得他半死……
委屈感一上来,梅惊鸿半真半假地眼眶也跟着红了:“我挣钱,不过是想抓点药医好你的嗓子。你看看你,老得那么快,肯定是伤了精元的,你一天到晚只吃糠饼,这怎么能行!”
梅临回头,望着梅惊鸿,声音软成了一斛水:“你忘了我会看病,也是能挣钱的。”
“你是能挣钱,可是你看了那么多年的病,可有收过什么大钱?咱们经常吃不饱。咱这房子,一天到晚都是漏风的,早该修了。”梅惊鸿抹了一把眼角。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梅临一点脾气也无了,倒开始一脸自责。
梅惊鸿撇了撇嘴:“你是我老子,哪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我没什么,皮糙肉厚的,还年轻,能吃苦。倒是你,总是怜惜他人孤苦艰难,你可有怜惜过你自己?我是该有个后娘了,好歹能照顾你。”
听到这句话,梅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簌簌往下掉。
“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梅惊鸿暗惊:咦,戏演过了?
他心疼梅临不假,可真没到委屈落泪的地步。只是他知道,每次梅临生气,他用这一招,准是奏效。
不过,梅惊鸿觉得梅临今天有些不对劲。
鞠躬尽瘁?
对谁?
就在这时,忽然地动山摇山摇的轰隆一声,他们所在的木屋吱吱地摇摆一下,轰然倒塌。
在门口,感受着被扬起的黄沙扑面的梅惊鸿和冯煊皆是一脸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明明在屋内,怎么在刹那间就在屋子外头了呢?
好像是被人拉了一下?
他们懵懵然地朝旁边的梅临望去。
梅临却仰着头,神色沉沉地盯着半空。
梅惊鸿和冯煊顺着梅临的目光看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和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浮在半空,衣袂飘飞,白光缭绕,如同神明降临。不是刚才在沙漠里遇见的那两个人又是谁?
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们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神仙吗?
流坡镇里的屋子几乎都坍塌了,有人咒骂,有人尖叫,有人嚎啕痛哭,还能动的纷纷走了出来,或头破血流,或鼻青脸肿,皮开肉绽。
冯煊面无人色,惊叫一声,爬起来,撒腿往自己家跑。
梅惊鸿也想跟着去帮忙救人,结果却被梅临一把拉住。
“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梅临沉声道。
梅惊鸿疑惑不解:“这些人……”
“我们救不了。”梅临毅然决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