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起走吧（1/1）
梅惊鸿是在一个夜晚悄悄返回的流坡镇。
流坡镇的人都成了聋子，正满腔怒火地想着怎么拿他出气。
他知道如今冯家的处境肯定很艰难。
可他怕自己回去，冯煊会更加艰难。
流坡镇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所以，他只能悄悄回去。
镇里的泥木屋大多数已经重新搭建完成，暗夜下的小镇如同往日一般平静，丝毫看不出其中隐忍的伤痛。
梅惊鸿回到家里，看着也已经搭撑起来的木屋，湿了眼角。
这肯定是冯煊干的。
他在屋顶摸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东西，基本都按照之前的样子，摆放在原来的地方。
这样的细微体贴，只能是冯若嫣。
黑匣子放在桌子上，匣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冯煊的笔迹：
“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怕蛇会死掉，所以我把它拿去卖了，运气好，遇见个慷慨的商人，挣了十两银子，就放在匣子里。米缸里有一袋炒干饼，饿了就吃。”
梅惊鸿打开匣子木盖，看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再看到米缸里堆叠得差不多半人高的干饼，鼻子一酸，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
他捉的那条蛇，不可能能卖出十两的价格。
冯煊估计是把自己卖蛇的钱都留在这里了。
冯煊有时候是憨，但不傻，应该是料到了梅惊鸿可能会离开这里，所以特地给他准备了钱粮。
梅惊鸿躺坐在梅临以前常坐的竹椅上，父子两人相处的点滴涌入脑海。
“爹爹，你为什么不给我找个后娘？”
“你爹爹我不想追女人。”
“难道你想追男人？”
“滚！”
“那是为啥？”
“不要问，问就是代价太高。”
“说白了，是因为咱家没钱你自卑嘛。爹爹，这事包我身上！”
……
“吃了这碗药。”
“我不吃，味道很奇怪，像屎一样，yue……”
“我已经改良了配方，增加了酒味，不那么难吃了！你就喝一口，你不知道我为了这碗药废了多大的劲。”
“拉倒吧，多宝贝，你怎么改良，也只是带着酒味的屎！”
每次梅惊鸿不配合或者叛逆的时候，梅临就是坐在门口，不住地抹泪。
“临没用啊，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啊。”
最终的结果，都是梅惊鸿缴械投降。
这些年，梅临既当爹又当娘的，很不容易。
梅惊鸿一手搭在额头上，袖子掩住双眼，不一会儿便有一圈湿晕。
“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期。冯煊，我走了。这间屋子和里面所有的东西，以后便是冯家的了。老梅的医书，留给若嫣。以后，我若是能寻到可以让你们听力恢复的法子，我会回来的。多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
梅惊鸿用火炭写下这封信，压在黑匣子底下。
星星渐渐暗淡下去，天色转青，将要破晓。
他该走了。
他要践行梅临的遗言，去神州。
就算磕晕在山头，也要拜入雷泽山无涯剑门下。
他不相信梅临是逆贼。
小时候，梅临曾跟他说起圣神尊和圣神皇后的事，语气之中颇有尊敬，他怎么会跟妖龙勾结，祸害圣神皇室呢？
反正他不信。
他要搞清楚逼迫着梅临做出必死选择的理由！
梅惊鸿包起几套衣服和银子，背上炒干饼，去水洲装了几瓶水系在腰间，用一块麻布包裹自己的头，护上眼睛，准备离开。
“等等！”突然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叫喊。
梅惊鸿心中一惊，回头，却见是邻居那个傻子。
他的娘死了，不知傻子以后该怎么活。
傻子绷足劲拉着他家那头骆驼，显得神秘兮兮、十分紧张。
“他们要杀了阿宝，你帮我带牠走。”
梅临说，傻子不傻，他只是将自己某部分意识锁在一个角落里，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肯定是镇里有些人，见傻子没有了依靠，想占他家的便宜。
傻子家最值钱的就是这匹骆驼了。
傻子将缰绳塞进梅惊鸿手里的时候，眼中蓄满泪水，可以看得出，他其实很舍不得。
这匹骆驼是陪着傻子长大的，几乎同吃同睡，跟兄弟一般。
突然有咳嗽声隐隐响起，应该是早起的村民发出的。
傻子吓得脸色发白，拍了拍骆驼的屁股，推着梅惊鸿后背，催他快走。
说到底，梅惊鸿觉得傻子失去娘亲这件事自己有责任。
特别是，他想起了小翠花的丈夫恨不得撕了傻子的眼神。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梅惊鸿一把拉住傻子。
其实，这是一个很不理智的决定。
他要去神州，路途遥远，凶险未知、前途未卜。
很有可能，他根本就走不出阳州。
把傻子带上，走出阳州的可能性会进一步降低。
他们俩，极有可能会一起死在沙漠上。
梅惊鸿刚想反悔，傻子却好像听到了他的话似的，拍手笑道：
“好呀好呀，我跟你走呀。”
梅惊鸿暗暗心惊。
这傻子，没聋？！
梅惊鸿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傻子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能明确的一件事就是，傻子确实没聋。
话收不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晨曦之下，两人一骆驼，在色彩单调的大漠里深一脚浅一脚，缓缓前行。
走了不到三十里，梅惊鸿快要奔溃了。
自己的脑袋是被门夹傻了吗，要带上这么一位祖宗！
傻子一会说渴了，一会说饿了，一会又说累了，磨磨蹭蹭。
第二瓶水几乎见底的时候，梅惊鸿怒了。
“渴了饿了，忍着！否则我把你扔在这里，让狼把你叼走！”
这一吓，果然有效。
傻子可怜巴巴地抱着骆驼，嘤嘤哭了一阵子，肿着眼睛继续跟梅惊鸿上路。
预料之中，水最先没了。
梅惊鸿只能捉蛇。
傻子吓坏了，抵死不愿意喝蛇血。梅惊鸿随便他。
等到傻子渴得嗓子冒烟、眼窝深陷、呻吟着要趴下的时候，才呜咽地接受了梅惊鸿灌进来的蛇血。
傻子又抱着骆驼哭，好像是被梅惊鸿占了便宜的小娘子一般。
梅惊鸿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怒火爆发：“哭哭哭！再哭我现在就打死你！”
傻子咽声，十分委屈地瞪着梅惊鸿。
梅惊鸿怒火发泄完，发现心情更糟糕了。
自己选择的路，含泪也要走完。
他决定好了，等到了甸州，找个可以托付的地方，把傻子留下。
可是，能走出阳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