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阿彩（1/1）

清晨。

青灰的雾被吹散，天上的弯月挂上了面纱隐隐退去，集市上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

“卖包子嘞，新鲜出炉的馒头！”

略显破旧的店门口架着两个大锅，热气腾腾。

伙计的脸熏得红彤彤的，手里垫着白布，托着一匣子还冒着热气的圆滚滚的馒头，腰肢灵活地避开地上的杂物，从里头一边吆喝一边走出来。

“新掐的第一茬青菜！鲜嫩爽口嘞！”

一个老年妇人用布头束发，眼神浑浊地坐在一家叫“回春苑”药馆的边角上，面前摆放着两篮子还挂着露珠的蔬菜，有些中气不足地叫喊着。

集市上人来人往，有的叼着烟袋，有的拎着菜篮子，有的端着鸟笼子一边走路一边逗鸟。

“笃笃笃。”一阵清越的声音传来。

他们忽然停住了，齐齐朝一个方向望去。

青石路的尽头，出现了踽踽独行的身影。

石板上还蒙着一层水色，脏污不堪的布鞋踩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一个少年，头发凌乱，脸颊黄一块黑一块，身上的衣物烂得不成样子，湿哒哒地。

他的右手里拄着一根木棍，左手拎着几条大小不一的死鱼，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年轻女子，用藤皮绞成的细索在肩膀和腰腹处固定。

那女子闭着眼，呼吸轻浅，脸被湿粘的乱发糊着，看不清容貌。

少年一边走，一边左右看集市两旁的招牌，还在帝姬失踪的公告前仰着头停了一会，最后在药馆前立住。

他似松了一口气，上身倚着木棍，歇了一会。

正是梅惊鸿，他背着云揽月寻药来了。

“大娘，请问一下，这家药馆一般什么时候开门？”少年问药馆边上那个卖菜的妇人。

那妇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们好几回：“难民？”

梅惊鸿一愣。

低头看了看自己，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村里遇见了洪水，只剩我跟妹妹逃出来了。”

老妇人脸上爬起不忍心：“是西涧那边的人吧？真是造孽，听说死了很多人。”

梅惊鸿信口胡诌，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有最近发生洪水的，连忙点头，用袖口擦眼角：“是啊，实惨。我妹妹也生病了，急需一些药材救命。”

“这家药店掌柜，昨天刚娶了骄妾，今天不知什么时候才愿意开门。”老妇人说到这里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嫌弃，然后伸手一指，“你到前面阿彩家看看，他们父女二人勤劳，一般卯正就开门了。”

“好咧，谢谢大娘。祝您蔬菜大卖啊！”

梅惊鸿背着云揽月，急急往老妇人指的方向奔去。

果然，前方有间药馆，名叫“百草堂”。

百草堂的门开了，一个六岁左右小女孩头顶两个发包，坐在门槛上抱着一个大馒头啃。

女孩长相清秀，是个美人胚子。

梅惊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蒸成这样的馒头，肯定是又松软又甜。

那小女孩啃着啃着，突然对上梅惊鸿的目光，似吓了一跳，也不知是被他现在这副样子吓的，还是被他死死盯着自己手中馒头吓到的，回身“呱呱”叫着跑。

“姐姐，又有乞丐想抢我馒头！”

话音刚落，一个身型圆润动作利落的身影，手中握着条扁担，从里头杀将出来：“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抢我妹妹的东西！”

出门看见梅惊鸿，二话不说，举起扁担就打。

“误会，误会，我是来买药的！”

梅惊鸿挥着手中的木棍抵挡，可对方几乎是乱挥一通，没有任何招式规律可言，在加上他身上还背着人，既怕伤了人，又饿了许久，动作慢了，身体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扁担。

“阿彩！”一道略带责怪的声音响起，屋里走出一个灰发清瘦的男人。

他身着粗布衣裳，袖子半挽，斥责道，“女孩子家家的，舞枪弄棒，成何体统！”

女孩子白里透红的圆脸上挂着一双杏眸，被呵斥后，住了手，一脸不忿地道：“爹，他们要抢阿麦的馒头！”

“人家不是说来买药的吗？”

女孩杏眼一瞪，指着梅惊鸿：“你看他这样子，像是有钱买药吗？”

灰发男人目光落在梅惊鸿身上。

梅惊鸿连忙扬了扬手中的鱼：“我没钱，可是我能不能以物易物？”

“哧，我们涧州，最不缺的就是鱼，你还拿死鱼易物，耍我们呢！”

“我找集市找了很久，所以这鱼，就变成这样了，不过我保证，是今早捉的，应该还新鲜的！”梅惊鸿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点什么东西，“涧州？你说这里是涧州？”

叫阿彩的女孩子双手抱肩，一副我就看着你装蒜的样子。

男人蹙着眉头看了看梅惊鸿背后的人：“你先进来吧，这姑娘看着不好。”

“谢谢大夫！”梅惊鸿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云揽月的呼吸越来越弱，他是有感觉的。

看到病人，那个男人微微一愣，阿彩也发出惊呼声。

“这是妹妹生下便带有的胎记，吓到你们，不好意思了。”梅惊鸿忙道。

此刻云揽月额头上，不再是一点朱砂痣，而是很大一片暗紫，初看简直触目惊心。

诊过脉，灰发男人摇了摇头。

“太晚了，我无力回天。”

梅惊鸿的心渐渐沉下去。

男人还是给抓了两副药，他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梅惊鸿道谢接过药，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口：“不知大夫，可否赊我二钱牛黄、三钱麝香和五钱冰片？”

阿彩姑娘眼睛在甩刀子，梅惊鸿当作没看见。

男人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不说二钱，一点也没有。这种药材，好的坏的都让那些修仙的搜刮走炼丹了，我们这里哪还有这样的东西。”

梅惊鸿硬是把鱼留下了。虽然那个叫阿彩的女孩子十分不满意。

“大夫，我们初来乍到，身无分文，不知哪里有可以遮风挡雨却又不用花钱的地方呢？”梅惊鸿在阿彩强烈鄙视中硬着头皮问道。

“往北五里，有个破庙。”男人道。

“谢谢大夫。”

梅惊鸿转身，背着云揽月往北走去。

后面，隐约传来那男人责备阿彩姑娘的声音。

“我说了多少次？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不以貌取人，不以智断事。一个姑娘家，总显得那么功利做什么。生而为人，总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能帮就帮，不要还想着踩上一脚。”

“爹爹，我不是……前几天有几个乞丐，不但抢她的馒头，还欺负她，骗她吃牛粪珠……”

“你有本事，就找到那几个乞丐欺负回来。将对他们的厌恶撒到别人身上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