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栗姑(1/1)
栗姑
清荷园除了荷塘,还有芦池。
芦池中的芦苇是自然滋生的,因先帝喜欢这份荷花和芦苇混生的野趣,故这一处芦池、几条沟通岸边和水廊的木栈道才能得以保留下来。
这个季节芦苇生长旺盛,自水廊通往栈道间虽间隔不远,但却被芦苇筑成的天然屏障隔离开来,走在其中一条栈道上的人,察觉不到他旁边栈道上是否有人的。
绵期自席间下来,步履缓慢,抬轿的太监都在岸上等,她身边只有星玉跟着。
水纹、芦苇、荷茎随微风款摆,溽暑似也随之消逝了不少,这,本该是一个静谧而舒适的夏夜,但绵期的心却有些不平静。
眸色微闪了,她往四周黑暗处探究地望过去,想到在这些她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皇帝派的暗卫,波澜难平的心臆才平静安稳下来。
有时候,绵期真的很迷惑,宫里宫外有那么多美女,峻王为什么偏偏会看上她?为什么偏偏不放过她?
这说不通。就算她极符合峻王的眼缘,峻王也没必要为了一个看起来感觉不错的女人而冒这么大这么多的风险。
除非……
她身上有什么是特别之处,是他特别想要占有的。
这时,有一阵脚步声自绵期身后方向传来,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两个人,脚步的声音间隔很小,且极其有力,应是来自两个男人。
肯定不会是皇帝和随驾的太监,那么应该是峻王和他的小厮无疑。
她几乎不必费心考虑,就能猜测出——刚她一离席,峻王肯定就会派小厮跟上她,故别管她身在何处,峻王只要跟随小厮前来,那便也可以不费力气轻松找出来。
绵期脚步顿住,深深吸进一口新鲜空气,最后视线淡淡地掠过那一道高高的芦苇墙,揣度着对面的状况……
皇帝给她的任务是诱导峻王说出当年实情,而至于太后那方面怎么去安排,皇帝却没和她说,她自也没问。
“嫔妾给峻王殿下请安。”绵期在人来之前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在身后另两人的脚步声离自己十步左右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转身过来,佯装辨认来人面容一阵,才蹲身行礼。
“免了。有几句关于皇兄的悄悄话,想单独告诉杜宝林,不知宝林能不能……”他飞快扫了一眼绵期后的星语。
绵期会意,眼眸中盈满笑意,转身对身后的星语道:“你去岸上等我。”
“可小主……”星玉不傻,她是个伶俐的丫头,她直觉峻王要求单独和她家小主说话,一定没好事!
“别废话,快去!”绵期声音中夹着不寻常的严厉。
星玉一听,心里更觉奇怪,毕竟绵期很少像现在一样口气不善,但她终究左不过绵期的意思,末了,也只得咬唇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峻王见星玉走远,甩了下头,也命了自己的小厮去岸上等。
峻王缓缓地向绵期走过来,夜色中,他眼睛闪过狡黠光芒,面部线条狰狞阴厉,周身仿佛洋溢一种贪婪、嗜血、欢快的氛围。
“那么多条大道,杜宝林不走,偏偏要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让本王来猜猜看,杜宝林难道是为了特意避开本王?”
被质疑,绵期并不慌张,从容得在面部堆满笑意,主动走近他一点点,泪光点点地委屈向他诉道:
“嫔妾身份卑微,屡次被殿下表达爱意,嫔妾怎还能不珍惜这份情缘?嫔妾特意早早离开筵席,还选择了这条偏僻的路缓行,就是为了和您相见制造方便。殿下不夸赞嫔妾也罢了,可怎么反倒要说是嫔妾有意相避了?”
她说完,见峻王幽瞳中的怒气卸了大半,绵期紧张的心才略微松弛了些,然而下一瞬,身上却骤然一紧。
峻王从正面搂着她细窄的肩膀,眼看嘴就要落在绵期光洁柔嫩的额头上时,他嘴中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低喃,“栗姑……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闻声不再犹豫,绵期用罗夫人教她的方式,借着巧劲儿一把推开峻王,人也自然向后退了两步,接着她像一个发现自己相公不爱自己的平凡女人一样气鼓鼓地怨道:“栗姑是谁?殿下如果抱着嫔妾,却想着别人的女人,嫔妾可不依。”
峻王愣了一下,拍了拍因饮酒过多而昏沉沉的头,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皇帝一直猛灌喝他喝酒,现在酒劲儿犯上来了,他竟然把她当栗姑了。
她当然不是栗姑,不过杜绵期却是峻王见过的和栗姑最像的一个,外形上她们仅有五六分肖似,不过外貌还是其次,峻王觉得绵期和栗姑最像的还是一颦一笑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居然冒出来一个栗姑。
绵期心中觉得有点可笑,她替自己上辈子不值,亏她那时候居然还以为峻王对她的感情是真的,现在看来,她很可能只是这个什么栗姑的代替品而已。
“本王随口说的,她不过是本王府上的一个小妾。本王喝多了,认错人了,你不会连这都要吃醋吧?”峻王笑呵呵地上来搂住绵期,“本王女人多了,再说了你不也还有皇兄嘛!咱们彼此彼此。”
呸!去你的彼此彼此!
强忍下心里的恶心,绵期对峻王强颜欢笑道:“喔,原来王爷嫌弃嫔妾是皇上的女人?那好,嫔妾和王爷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王爷去找你的栗姑吧,嫔妾告辞。”
走出两步,绵期感觉肩上再次落下一个强烈的力量,峻王扳住了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地甩了一下,而这次峻王有所防备,她并没能成功挣脱开。
“小冤家,别闹情绪啊,本王要是能找的到栗姑……”还千辛万苦地接近你做甚?峻王哈哈笑了两声,把玩绵期的头发,“在民间你我之间的事说好文雅点叫暗通款曲,说难听了叫苟合!既是暗通是苟合,你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说自己属意本王?咱们你情我愿,男欢女爱,开心就好!”
说完,峻王嘴唇暧昧地在她墨发上摩挲,绵期趁他注意力分散,终于一个四两拨千斤,从他的钳制中逃离,她气喘吁吁质问峻王,“殿下你真的太随便了!太让嫔妾失望了!嫔妾是真心喜欢殿下,如果殿下只是玩玩,那嫔妾玩不起,恕不奉陪。”
绵期转身往岸边跑走,却半天都没听见峻王跑过来,她只得停下等。
按照计划,皇帝会给峻王的酒杯中擦上一种叫作“迷神散”的迷药,而这种药能够使人产生幻觉,意志迷乱。
她微微疑惑,难道剂量没把握好,下多了,另峻王彻底昏过去了?
她正思忖间,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了“隆隆”的木栈震动——
是峻王追上来了!
.
宴席上,因峻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绵期身上,才没有察觉酒杯有问题。然他是何等的鬼祟狡狯的人!就算那时不知,现下他腿脚发软,头晕眼花,又怎会想不明白自己被人下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峻王的判断也仅能止于此,因为他眼前出现的幻觉越来越多!
木栈道在他眼中不再是直的,而是一会儿要通到天上,一会儿又要下到海里一样,周围的芦苇林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浪,上面还飘着一朵朵荷花。
夜色中。但凡他能看到的一切都变得失序诡异起来!
遥遥地,木栈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让峻王没有觉得扭曲的熟悉背影!
峻王拼命摇了摇头,一拳砸在变得高低不平的木栈道上,木材被他的力量敲得支离破碎,拳劲儿激起一层半人高的水浪。
峻王邪恶有余,深情不足地喊了一声,“栗姑,你别走,你等等本王——”
从其发狂的样子,不难看出来峻王的心智是彻底迷失了!
绵期本来准备了十余套说辞,诱引意识混乱的峻王说出杀害大皇子的事实,但说实话,即使是准备充分,她对那些说辞也还是没什么把握。
可混乱之中,峻王竟然把她当成栗姑,那么这样的话,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你站住!”绵期从容转身,低喝。
风缭得她身后的头发飞舞起来,瘦削笔直的身体站在峻王的视野里,就像一位婷婷立在波浪之上的无暇女仙,那样的凄绝美艳!
“栗姑,当初是我不好,不该看二皇兄多看了你两眼,就把你献给了他,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为什么要永远的离开我!”峻王声音里流露出悔恨,但更多的还是占有欲。
绵期从他这短短一句话里读出了很多信息:
首先,栗姑多半是不在人世了,不然根据峻王的秉性,就算栗姑变成了别人的女人,也不可能被峻王认定成她是永远的离开了他。
栗姑的死,多半是因峻王把她送给了皇帝,含羞自杀。
那么,依照峻王一般“好处都占为己有,罪责都想推开别人”的心理来看,峻王肯定因为这件事对皇帝耿耿于怀至今。
“殿下别多想了!奴婢的死绝不是因为你,又何来离开你一说?奴婢还要多谢您把奴婢送给了二皇子呢!二皇子他对奴婢很好,是以奴婢死前早就忘记殿下了,奴婢不过是染了时疾而夭,无缘和二皇子相守,但一生得以遇到像二皇子这样的人,奴婢真的是死而无憾可!”
“骗子!”峻王面上的深情企及的神色顷刻间消逝,换上一副阴鸷郁怒。
绵期惊了一跳。
她极速在脑海中回顾事情的关键点,难道是她哪里没算准,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