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泞（1/1）

谢稻父亲入狱的事传遍整个高尔夫小区以及高育中学，商人圈子里最看重信任，这种做假账偷挪公款的人，任何老板都嗤之以鼻，以至于信誉问题影响着子子孙孙。现在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背后有人说他是小偷的儿子，谢稻想反驳他爸不是小偷是做假账，可是又有什么区别 呢，都是同样的犯法，都是同样的令人厌恶。

“稻子，你别理他们，你父亲是你父亲，关你什么事”谢稻的好朋友，也是谢稻在高尔夫唯一交好的邻居关琢，关琢一手搭在谢稻肩膀上一手拿着关记甜品。

谢稻低头瞧见甜品，想起云墨最喜欢关记甜品，甜而不腻就是很贵，她一周也才吃一次。

他一直很好奇，云墨家里非常富有，但云墨衣服裤子鞋子都是国产的，一身上下合起来也才几百块，跟高尔夫里玩洋娃娃拉小提琴的孩子不一样，他们随便一件短袖都比云墨一身贵。

有次他问云墨，是不是她爸妈虐待她，云墨仰天大笑，戳着谢稻脑门说“我吃的比你还壮实，要虐待也是你爸虐待你，我爸妈说有人看到我脖子、手腕、脚腕都带金子，扒了新闻知道我家卖黄金的，所以把我绑架了，给了满满一麻袋的黄金才放了我，不过最后还是让警察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一麻袋的黄金他提不动，哈哈哈”

想到这里，谢稻提起嘴角笑了下，关琢瞠目，这孩子不会傻了吧。

一只脚踏进到教室，谢稻就感受到教室瞬间的安静。

谢稻因为后来身体稍微强点，偶尔去打篮球，除此之外就待在教室里听歌画画，极少和同学打闹嬉戏。已经初一第二学期，有些同学的名字谢稻都叫不出来。

此时一致的默然，让谢稻羞愧地低下头，谢稻并不高，坐在教室第三排，走过去的时间只有几秒，却让谢稻第一次生出时间停滞的幻觉。

“行了，不就是家里有人犯罪，又不是抢劫杀人，你们都这么看着人家干嘛”教室最后一排一个寸头的男生突然出声。

“什么有人犯罪，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伤口上撒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安慰稻子呢，不过就是考试考不过人家，现在想落井下石，我呸”关琢站起来指着魏琪骂骂咧咧。

“你说谁落井下石，你说谁考不过谢稻”魏琪说着从最后一排大跨几步来到关琢面前抬手就打。

“怎么滴，说中了，考不过就算了，喜欢的人也争不过”关琢挨了一拳后回嘴道。

魏琪脸色一沉，抬手又是一拳，谢稻抱着关琢翻身一转，拳头落在谢稻身上，谢稻不禁趴在桌子上咳嗽。

“卧槽，你不知道谢稻身体差，你打死他我看犯罪的人就是你”关琢没好气的吼道。

魏琪知道谢稻身体不好，体育课动不动就低血糖，瞥了眼抬脚回座位。

放学后谢稻走路回城西的房子，经过一个小道，眼前出现几个寸头男生，年纪不大，有一两个寸头还染了色，没有穿校服，看来是社会混混。

靠墙站着的是魏琪，穿着校裤，校服系在腰上。他转头对几个同伴说，“这个人，家里没钱也没人，哦对身体还弱，别欺负死了”说完头都不回地走了。

谢稻之前上下学都有司机接送，从来没接触过社会混混，此时的谢稻心里发慌，双手捏紧衣服下摆，想转身逃走都忘记。视线里的几个男生黑压压地走来，距离最近的男生揪住谢稻衣领，“身上钱都拿出来，我打轻点”

“为什么打我”谢稻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颤抖着递给面前这个黄毛。

“听说你动我琪哥马子”

“我没有动魏琪马子，我都没跟他下过象棋”谢稻退后一步。

几个寸头一愣，发出爆笑“哈哈哈，这个小白脸还真是可爱，难怪那琪哥马子喜欢，我也喜欢”

说完黄毛摸了把谢稻的脸，拇指搓了搓，然后扯住胳膊，双手拖起他的翘臀，使劲一掐，“真他妈软，你是男的女的，我来检查下好不好”随后黄毛一个转身把谢稻压到旁边的墙上，准备脱他的裤子，谢稻双手双脚使劲反抗，力气却小的可怜。

这么多天的怨气，对爸爸的绝望，对环境变化的不适应，被同学侮辱，此刻被抢劫还被骚扰，所有的一切都化成悲愤，被抛弃所有的谢稻如枯井中的落叶，瘫烂成泥。

黄毛一把脱下他的裤子，同时谢稻低头拽起黄毛的脑袋，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黄毛揪住谢稻的头发，其他几个寸头抓住谢稻的手，想扯开他的身子，扯不开，又用拳打在头上，可谢稻怎么打都不放，反而黄毛越叫越凄凉。

谢稻最终还是忍不住几个人的拳打脚踢，发了狠把黄毛的耳朵撕裂开来，嘴里充盈着血腥味，谢稻松开了嘴，吐了口血在地上，龇着一口大红牙对他们说，“你们再不去医院缝合，可就变成独耳大侠了”

狭窄黑暗的小道里，月光微弱地照在墙上，谢稻在阴影里仿佛地狱使者，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是寸头们知道那带血的嘴角在笑。

寸头们扶着黄毛急匆匆走开，谢稻颤巍巍地弯腰把裤子提起来，然后从兜里拿出纸巾擦了嘴角。

回家路上，越走越快，最后飞奔起来，一直跑回家在门后跪地上大口喘气，双手扶脸默默哭了起来。

过了三天，云墨课间操去超市的路上，碰到关琢，关琢皱眉问她。

“墨姐姐，你看到稻子了嘛？”

“没有，他家被封了，我这几天都联系不到他，你有他消息吗？”

“他前几天还来学校的，可他被打后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老师今天说要去联系他监护人”

“什么被打了？怎么回事”

关琢把那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墨姐姐，你也知道谢稻这性格看似跟女孩子一样柔弱，但实际倔得像头驴，三天没出现，不会想不开吧”

云墨听这话深有同感，谢稻确实牛脾气，以前带他训鹦鹉，鹦鹉只会说云墨姐，但是谢稻非得让鹦鹉说云墨姐姐，直到把鹦鹉饿得最终说出姐姐两个字才给它喂鸟食。

现在的谢稻在哪里呢，家里被封了，手机关机，云墨叹了口气，希望谢稻能给她个消息。

第二天，关琢给云墨发消息，说谢稻来上学了，不过状态不对。以前谢稻不主动搭理人，可同学跟他说话他会回几句以示尊敬。今天整个人活似修了闭口禅，关琢说得口干舌燥，他只是看一眼关琢，然后低头趴在胳膊上假寐。

谢稻想起方叔来房子找他，他没有倾诉那天的遭遇。这与他无关，且他不是方叔的儿子，没有这个必要。只是，魏琪在课间操找到他，看他的眼神有点异样，那里面包含的好像是可怜，又好像是尊敬，最后汇成一句话，放学小道见。

“你放学回家吗？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今天的作业好难，我问你几个问题行吗？”关琢放了学就逮住谢稻，谢稻不语，他就跟着谢稻，他就想知道谢稻住哪里，以后他人间消失，好歹知道有个地方能找到他。

关琢跟着跟着，谢稻就不见了，正瞅着辨认方向，铃声响起，是云墨。

“怎么样？你问到他住哪里了吗”

“哎呀，墨姐姐，我问他他不说，我跟他跟丢了，他可能就住在附近，可能直接回家了”

“你在哪，我去找你”云墨挂了电话就跑去关琢所在的城西。

谢稻躲避关琢拐了几个路口，来到魏琪说的小道，看见五个男生，这几个比上次那几个都高，看来咬耳朵这招是不行了。

准备后退逃跑，魏琪意会到提前说“上次你把人耳朵咬了就没事了？确实是我挑事在前，所以我今儿个是来了结的，念你家里出了事，没人帮你，我跟黄毛说了，医药费你给三倍六万，再给我哥们打一顿，这事就算完”

谢稻全身僵硬，嗓子哑道“你也说是你先惹事，欺负了我，你们难道不承担后果，反而让我去负责，这是什么道理”

魏琪一旁抽烟的高个子男生从阴影里走出来，不屑的说“因为魏琪说了讲和，所以我们才用这么温和的方式解决，否则，你以为我们愿意在这浪费口水？就说答不答应，不答应，我们只能把你打废喽”说完，掐了烟，踩熄烟头，准备走过去打人。

魏琪上前一步“存哥，好了，这哥们身体虚得很，一拳就能打死，还是用钱了事”转头对谢稻说“为你考虑，明天拿钱给我，现金打卡都行”

谢稻听完这话牛脾气上脸，我不仅被打了，还要给你们钱买你们的不要打，从来没步入社会的谢稻不知道这时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铁着脸仰头对他们说“我咬坏的我承认，我会赔，但是医院开了多少钱我给多少钱，多的一分钱休想从我这里拿到，还有，要我赔钱的前提是你得给我道歉”

魏琪如同看傻狍子的表情俯视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存哥已经招手上去把谢稻围起来开始一顿毒打，魏琪意识到后准备上去拉开人，霍然听到一个女声“喂110吗？这里是城西学则路，有人打群架了，很多人…”

刘存听见后用手指点了点谢稻，拉着兄弟们离开打架现场。

云墨和关琢碰面后两个人分开两个方向找，经过一条小道，她看到有社会混混在打人，立马拔腿走人，刚走几步，传来哼唧的声音，好像谢稻！谢稻只要一低血糖，他会哼唧两声，云墨就知道该变出身上的彩虹糖。

当云墨意识到混混围攻的人是谢稻后，镇定下来按下110放在耳边装作打电话，如果他们过来她就真的打电话，索性他们还是怕了。

他们一走，云墨就跑过去蹲下查看谢稻。像被虐待的小狗，蜷缩着身体，胳膊抱着脑袋，双腿屈膝靠近脑袋，身上校服白色的地方是一个个重叠的脚印。

云墨酸了鼻头，抱着谢稻“小稻子，小稻子，你理理我”

谢稻听见云墨的声音，一直捂住耳朵不抬头，从父亲那件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他还记得踏青那次看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前的宠爱和包容。他害怕此刻抬头看到的是跟同学一样鄙弃厌恶的眼神，害怕听到像老师那样的惋惜无奈的叹息，他仿似泥鳅只能在泥地里喝着肮脏的水，抬头呼吸下新鲜的空气都是罪。

“不要看我，不要管我，求求你了”微弱的声音从那团黑影传来。

云墨一把抬起谢稻的脑袋按在怀里，低头对他说“谢稻，我不看你，但是我不能不管你，三年来我带你吃喝，带你玩乐，我夏天随身带着糖果，即使每次都粘在我口袋里，我也天天带着，你说我不管你，你都低血糖多少回了，好啦，不管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你姐姐”

感觉怀抱里的身体不再僵硬如初，便软了嗓音“好了，饿了吧，我们起来去吃饭，要不然你待会又低血糖，不过也没事，姐姐口袋里有你最爱吃的彩虹糖”云墨拿出一颗糖喂到谢稻嘴里，快速看了眼，幸好脸上没有受伤，看他含着糖的样子，记起每次吃完糖，谢稻靠在云墨耳边，都会愉快的哼哼一句“姐姐喂的糖真甜”。

谢稻仿佛回到了那个大夏天的欢乐谷，被云墨怂恿坐了次旋转大摆锤，下来软了腿当场走不动路，被云墨半抱半拖地挪到阴凉处。靠在云墨怀里，含着糖，还记得那时的彩虹糖已经化成半液体状粘在糖纸上，放在嘴里不一会就化成浓浓的甜，沁人心脾。

谢稻慢慢抬头，看见月光下的云墨，眼睛里尽是担心和满足，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谢稻抬手抱着云墨的脖子，脑袋窝在云墨怀里紧紧地贴着。

过了不久，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响起突兀的”砰砰砰“心跳声，谢稻侧了侧脸贴住云墨的左胸，想要证明下他没有听错，头上突如其来传来一声“咳，小稻子，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