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好人(1/1)
在宋豫的使唤下,奚澜面无表情地接过小童递来的竹夹子。
“慢慢吞吞,蜈蚣都跑光了!”宋豫摇头叹息。
阿烛跟在奚澜身后,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地看了一眼,只见少年郎君带着一股子杀气,一抓一个准,长满许多腿的虫子又粗又长,扭成麻花不停挣扎,还想顺着竹夹子爬上来。
围观的阿烛和小童混身一激灵,吓得嗷嗷大叫,跑开两丈远。
奚澜:“……”
“你们就这点出息!”宋豫数落道。
小童忿忿不平,“老先生脚都不带挪一下的,还好意思说我们!”
奚澜抓到最后一条蜈蚣,故意没放陶罐里头,阿烛和小童看他夹着那根不停扭动的蜈蚣朝他们走来,吓得四处逃窜,逃到一半,发现不是对着他们。
宋豫还在笑眯眯地看热闹,忽然奚澜转了个头,举着满是红脚脚的蜈蚣猛一个逼近。
在宋豫眼前几寸停住。
那一刻,宋豫引以为傲的美髯都差点竖起来。
奚澜慢悠悠地把蜈蚣扔进陶罐,里头装了皂角水,就算不封起来,蜈蚣也爬不出。
宋豫抚着美髯,神情看不出什么,但一开口声音都在抖:“你你你、好你一个奚二郎。”
小童刮刮脸,将宋豫先前的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
“你们就这点出息~”
阿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澜哼笑道:“宋公好好拿着吧,难得抓到这么粗的蜈蚣,不仅能入药,还能泡药酒,一举多得。晚上最好抱着睡。”
宋豫:“……少煦!少煦呢!”
喊了两声,就被阿烛和小童一起推了进去。
宋豫手脚都软了,仙风道骨完全化为乌有,还在说:“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小童道:“老先生别说了,小心奚二郎君等会儿把蜈蚣放你床下!”
宋豫:“……”
阿烛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
小童人小力气大,但奚澜也没让他动手,把陶罐放置阴凉处,拿了东西封好,省的真有弄不死的爬出来。
把宋豫吓出个好歹,兄长可是会大义灭亲的。
奚澜净了手,手背被搓得通红,小童殷勤地拿来干布,夸道:“奚二郎君,你真英勇!”
阿烛附和道:“你真英勇!”
小童美滋滋道:“不仅英勇,还无畏!”
阿烛点头道:“还无畏!”
小童刚要说话,就见阿烛笑嘻嘻跟着准备重复,他跺一跺脚,“秦娘子!你不要学我说话!”
阿烛脸上不见半点不好意思,“我这是在肯定你呢。”
小童道:“你就是懒!”
奚澜拨开他,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一边凉快去。”
小童的心碎成了一瓣瓣,没想到奚二郎君这样无情。
阿烛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说悄悄话去了,你乖乖的呀。”
非常有默契地跟上奚澜的脚步。
小童不高兴,但也没办法。
两人在拐角的檐柱下停步。
奚澜今天起了个大早,本想去外头走走,顺便给阿烛带点什么吃的,但想到阿烛说的话,犹豫过后还是准备歇几日。
他在袖中轻轻摩擦着那个烫伤药,面上依旧冷静,道:“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昨日闹了起来。虽然那道士只说自己是薛桓派去的,未曾提及如意县主的病因,这其中或许也有他不知情的原因……”
“但安成郡主已经认定,一切都是薛桓所为,甚至当着我的面都呕出好几口血。”
阿烛面露戚戚:“心疼阿娘,真心错付。”
安成郡主活了这么些年,真正算得上掏心掏肺的也就是薛桓父女俩。
谁知道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狼心狗肺。
真是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奚澜略带无语地看了眼阿烛,她若是收敛一下幸灾乐祸的眼神,他说不定就信了。
“如意县主先前在你的蛊……劝说下,一门心思就想着与薛恒修复关系,自然不可能相信安成郡主所说。”
“她不会还觉得,安成郡主是因为和薛恒闹不和了,所以想诬陷薛恒吧?”阿烛道。别说,她真的觉得这是如意县主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事情。
果不其然,奚澜沉默一瞬,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瞅着阿烛,仿佛在说:你还真是了解“你家如意”啊。
阿烛谦虚道:“谁让我们如意心思纯善,不懂掩藏呢。”
你不如说她是猪脑子来得直接……
奚澜继续道:“如意县主当着外人的面,控制不住脾气和安成郡主吵了起来,各种指责,说安成郡主恶毒、容不下别人,甚至连自己的夫婿都要栽赃陷害。好似这样说就能撇清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衬托自己多干净一样。”
阿烛:“安成郡主这都不生气啊?”
别人是胳膊肘往外拐,到如意县主这,整个人都倒到外头了。
薛桓对她有什么好的?这么些年都不曾管过。
奚澜嗤了一声,道:“怎么不生气?气得都直接动手了。”
安成郡主打了如意县主一耳光。
这是她第二次打如意县主。
如意县主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恨不得和母亲同归于尽!
奚澜不太会说话,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阿烛形容那个热闹的场面。
当时安成郡主身上衣物都被如意县主扯得皱巴巴,她勃然大怒,高高在上了一辈子,全被这父女俩给毁了!几乎是咬着牙让人把如意县主带下去关起来。
如果说安成郡主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还有一丝迁就包容,那她对薛桓就只剩下恨之入骨。
今日难得陛下上朝,安成郡主褪下锦衣华服、满头华翠,着一身素衣,整个人单薄而脆弱地跪在坚持宫门口。
安成郡主双手呈上薛桓谋害柳郡守的罪状,哽咽道:“一切都是我的罪过,识人不清,害朝廷重臣枉送性命!请陛下责罚!一切罪责,尽归吾身!从今往后,愿再不食荤腥,为柳郡守日夜祈福……”
听人说,安成郡主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还不住地呕血,痛哭失声。
她那样爱面子的人,样样都要做到尽善尽美,竟然能为了薛桓主动请罪,如此卑微到尘埃,真是让人不禁唏嘘
不得不说,安成郡主这一招实在高妙。
虽说折损了颜面,但颜面这种东西,早在如意县主谋害亲姊的事情暴露后就已经消失了个七七八八。
安成郡主如今哪儿还有颜面?
她来了这一出,不仅将薛桓的“罪状”钉得死死的,还为自己塑造了一个痴心人可怜人的形象。
损失的不过是自己早就没有的东西。
但薛桓的处境可就不好了。
他才上任不久,就被柳郡守的死打乱了所有的布局,不仅要面对好友的诘责,还要承担柳氏的怒火。
至于薛氏?
薛氏对他一贯凉薄,不趁机撇清干系就不错了,更不要妄想出手搭救。
本来没有证据,薛桓还能辩解一二,谁曾想阿烛他们太不做人,小肚鸡肠,非要把所有事情都捅到安成郡主面前。
被仇恨蒙蔽心智的女人有多可怕?看安成郡主就知道了。
这样一来,如意县主越发厌恨自己的母亲。
陛下下了朝,就听说这样的事情,传召安成郡主进宫后,不出意外大动肝火,狠狠发作了一通!
陛下是要求仙问道的人,为着这个好久没动杀心,精通炼丹之术的宋大郎君侍奉在侧,亲眼目睹陛下一道折子砸下去,划破了安成郡主的额角。
皇室的人都蛮不讲理,就是自家人做错事,那也得自家人自己动手。
哪里轮得到让一个外人欺负!
更何况,陛下是知道安成郡主对薛桓有多死心塌地的。
他冷眼旁观,自然看不起安成郡主这种为爱冲昏头脑的做法,奈何安成郡主确实立过功,只得随她去。没想到那薛二郎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同僚都敢杀害!
陛下原本还想着如何杀人灭口,处理掉安成郡主,出了这档子事,便即刻下旨,让人将薛二郎压回京来。
“薛二郎会束手就擒吗?”阿烛问,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薛桓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甘愿等死的人。
奚澜看得明明白白,“他跑,那就是做贼心虚,直接坐实了罪名,恐怕要落的一个通缉犯的下场。不跑,别说陛下,就是安成郡主和柳氏,都不会轻易放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听说安成郡主又将如意县主看管起来。”奚澜道,果不其然,阿烛又露出了略带同情的神色。
阿烛道:“如意真是,不争气啊。”
奚澜嘴角一抽,道:“你这些日子不要出去。”
“啊?”阿烛怪委屈的,“安成郡主都知道那道士说的是假话了,还要抓我啊?”
“她以前还会因为如意县主所需要‘心甘情愿的心头血’而对你一再容忍,知道真相后,你还出去晃悠,这不是明摆着扎安成郡主的心?让她不痛快?”
安成郡主不痛快了,别人能好过?
她就是这种恶毒的性子,就是一无所有、死到临头了,都要拉上许多人陪葬。
怕自己说话太重,奚澜轻轻碰了碰阿烛的手臂,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跳骤然加快。
“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出去不安全……”声音越来越低,奚澜道,“你实在要出去,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人跟着你,多一份保障。”
“……”
阿烛觉得他说的话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又忍不住脸红了一下,道:“我没有非要出去啊。”
她不就随口一说吗?
奚澜怎么跟、怎么跟有了天大的误会一样,急不可耐地解释。
而且,
“就算我要出门,也会跟松雪阿姊她们说的,不用麻烦奚二郎君。”阿烛道,“公主应该也会派人保护我。”
奚澜的一腔热忱瞬间被冷水浇灭。
他忍不住道:“阿烛,你不觉得,你太依赖裴明时了吗?”
他发誓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夹带任何偏见。
奚澜神情认真,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阿烛会如此信任裴明时,那种无法言说的依赖,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阿烛还沉浸在“依赖”两个字上,久久没有回神。
“如果没有裴明时,你该怎么办?”奚澜又问。
他再次发誓他没有任何诅咒裴明时的意思,毕竟从已知梦境来看,裴明时还能活好些年。
阿烛低下头,难得的茫然。
如果,如果没有裴明时,她该怎么办?
她应该,不,是一定。
阿烛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愁,她知道阿姐会把所有都扛去。
可是……
阿烛的初衷,不是像阿姐看齐吗?
她要成为阿姐那样的人。
而不是只能在她羽翼下被保护一辈子。
阿烛早就习惯了被呵护。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哪怕她觉得自己也有在认真做事。
但其实,她做的都是属于她的事情,本该理所应当,却逐渐骄傲和浮躁。
一件事情还没有做好,就开始想着其他。
阿烛在这一瞬间,仿佛脑袋被开光了一样,恍然大悟。
“你说的对,奚二郎君。”
阿烛向他揖礼,透着股郑重其事的意味,“多谢你点醒。我先回去了。”
安成郡主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她还要与七娘一同向宋豫讨教解惑,怎么可以还胡思乱想?
什么奚二郎君笑起来真好看,脸红也好看,这种有的没的就不该出现在脑海之中。
简直荒唐!
阿烛没注意到奚澜那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想了想,又折回去感谢道:“奚二郎君,你真是个好人。”
她以后再也不会因为裴明时对奚澜有任何偏见了。
阿烛要开始自力更生了。
安成郡主和薛桓撕破了脸,虽然扭转了一些名声,但终究杯水车薪,还是要找一个机会,让安成郡主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吐露出来。
她要想想,该怎么在安成郡主的管控下,给如意县主递消息。
好在如意县主压根不相信安成郡主,只要她随便说几句,如意县主就觉得是安成郡主栽赃陷害。安成郡主认下了薛桓的罪孽,无疑是在断如意县主的荣华路。
阿烛边走边想,回到房间之后,发现隔壁宋枝枝还没起。
她坐了好一会儿,细细思考。
她想起薛桓替她寻回的剑。
姜惟的遗物……
阿烛如登时醍醐灌顶,眼睛一亮。
“对啊,姜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