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君子育学如春雨,随风嵌入门前花(1/1)
商清绝离去七日后,慕容白将书房改作了学堂,名“薄情馆”。再三日后,“无名苑”修缮完毕,所扩在湖面上的阁楼也完了工。慕容白将其名为“来仪阁”,又挑了个黄道吉日让紫鸢搬了进去。“无名苑”扩大了一倍,变得既没有人气也不好打理起来。于是慕容白寻了两男孩、两女孩分别交给云生和赵青月管理。云生负责打理老院子,赵青月负责打理“来仪阁”。如今世道混乱,小厮婢女都是苦命人,不是父母早丧,就是家中穷苦。慕容白不仅予他们吃穿,还偶尔给他们授课。后来慕容白自己觉得麻烦,便让四人随紫鸢一起读书上课。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慕容白后来索性一并收为徒弟,皆授“六艺”。紫鸢因入门早些,年方九岁却是大师姐。
大胤顺平二十三年六月初二。
时值盛夏,慕容白觉得“薄情馆”太闷热,索性将课堂搬到了断桥上。青虫戚戚,流水涔涔,不远处湖面上便是那远山倒影。慕容白端坐断桥之上考校五人琴艺。他眼前是南国美景,耳中是儒门妙音,便吩咐云生取酒来。
平日慕容白对弟子严苛,很少与弟子闲谈。紫鸢素来胆大,见慕容白心情极佳,便想借机解惑。
“师尊!”
“何事?”
“所谓“六艺”,为何我等半年多来也不能见其究竟?”紫鸢诚心请教慕容白道。
“你们也有此问?”
慕容白看向其余四人,只见四人不住地点头。
慕容白饮了一杯清口,随即说道:“‘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能的统称,也是儒门学子必须具备的才能。儒门演变至今,‘六艺’涵盖的内容已经不是创教之初那么简单。为了做到因材施教,儒门百年前也将‘六艺’分为‘六部’,将学子分散到‘六部’中学习,不再要求‘六艺’悉通。像我这般教导你们的方式,那也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
紫鸢最爱听慕容白闲聊,只是有了这师徒名分后反而难得有机会听,便问道:“那以前是如何教,现在又是如何教?”
“以前?以前就是向为师这样,“六艺”悉数精通后才能为师。成为师者后便可教授数个弟子,所有弟子课业也都是一师所授。如今可不同了。一名学生根据他的爱好志向学力,可以向多个老师请教。如此,入门的启蒙老师也就是座师便是我们说的‘师尊’,其余的都是‘夫子’。”
“那赵姐姐的启蒙老师便是商姐姐了?”
紫鸢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失了礼数。
“不错!”慕容白饮着美酒,倒也懒得怪罪。
“那师尊的启蒙老师是谁?”
慕容白一愣,仍是答道:“也是商大夫。”
“商大夫看起来比师尊还小,怎会是您的师尊?”紫鸢好奇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师者不是靠年龄、外貌决定的!”慕容白不耐烦地说道。
紫鸢虽然年幼,也知商清绝与师父那日对话绝非师徒那般,于是想问学业讨师父开心,便问道“师尊。您说说现在的‘六艺’演变得有多宽广了?”
慕容白不假思索答道:“起初‘六艺’不过五礼六乐、射箭、驾车、书写、算数。随着世道艰险,学以致用变得重要了起来。‘礼’已经涵盖了‘法’,礼部学生不仅学礼节德行,还需学律法。‘乐’分为了歌、舞、乐三科,不再要求学生全部掌握。‘射’不再指单指箭术,泛指所有武艺,不限于兵器。‘御’变化最大,现在教习战策之道、治国之道、处事之道,其中分类甚广。‘书’分为书、画二科,但二科之中尚有小类,如书科中有考证,画科中有绘各类图谱地图。‘数’本是九种统计算法,现在列在“计”一科中,另增设有‘易数’一科。至于“吟诗作对”,风雅之物,才情所寄,不作为才学考据。”
紫鸢听完,不禁心生崇拜问道:“师尊号称冠绝六艺,可是悉数融会贯通了?”
慕容白笑道:“随着学识的延伸,真正冠绝六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冠绝六艺只需三‘艺’考核第一,其他三‘艺’每种只考一科第一,其余科略有涉猎就好。”
紫鸢心想:饶是如此,师尊也是天纵奇才。她脸上并无失落,继续追问:“不知师尊哪些艺、科夺了第一?”
“礼、射、御三艺,另有琴、书法、计算三科。你问如此详细干什么?昨日让你临的碑帖为何还没交给我?”
慕容白有些嫌紫鸢话多,于是故意找茬。紫鸢心里却盘算着:师徒既是冠绝六艺,那我这个当徒弟为何不也冠绝六艺?若是再用上几年功,到时便能参加“儒门考学”。
慕容白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唤道:“紫鸢,你们都过来!”
五人便走上前去,一字排开拜了拜慕容白。
“儒门子弟,当学以修身、经世致用为先。为师这半年对你们诸多严苛便是为了量才,以后你们便有不同的学习的重点了,特别是武功。”
“敬听师尊教诲!”众人齐声道。
“紫鸢,你天资聪颖,胆子也大,就是太过活泼心性难定。以后为师主授你琴技!”
紫鸢虽喜音律,但慕容白退敌身姿她好不羡慕,当下却还是应道:“谢谢师尊!”
“轻水,你虽是女儿身,但心思缜密,以后为师授你策略,将来好好发挥自己的智慧。武功上你重灵动巧变,以后便学‘逍遥扇’!”
叫轻水的女孩俯首答道:“谢师尊!”
姬轻水如今十二岁,因心性成熟,慕容白让她做了紫鸢的二师妹。
慕容白转头看着另一个女孩子说道:“星瑜,你过于纯良,心太软,为师授你书法画技,以后世道好转便纵情于山水吧!你清月师叔画舞双绝,你若有兴趣可再拜她为师。武功上你资质较差,但学为师化入明圣剑法的笔法,对你书法也有所裨益。”
“是。”叫星瑜的女孩柔柔答道。
李星瑜十一岁,虽然比紫鸢大一岁,却是慕容白五弟子。
“平儿,睿儿。平儿武学天分极高,只是怜爱众生之心太少,易生戾气。睿儿心细如发,做事循规蹈矩,能治平而不能定乱。平儿随我习武,但书法需得抓紧。睿儿随我学治世之策,武功却也松不得。平儿武功大开大合,先学化入明圣剑法的锏法,以后有机会为师会为你引荐同门高人学习枪术。至于睿儿,儒门有一指法比起佛门拈花指也是不分高低的,名唤‘卜元指’,学到上乘,还可通晓点穴、擒拿和暗器招法。”
二人齐齐拜谢道:“多谢师尊!”
陈平、李睿与姬轻水同岁。陈平因长得快些,慕容白便随性得让他做了三弟子,李睿因此也只得当了四弟子。
“紫鸢你跟我来!”
“是!”
慕容白扶住紫鸢,足一点,越过断桥。
“我知你心中不满!”
“弟子不敢!”紫鸢道。
“你这四个师弟师妹,以后便是你的臂膀。你虽有天命所向,仍需助力。”
“师尊,若是他日同修们不在我身边,我怎么保护自己?”紫鸢疑道。
“我知你心思,日后你自会明白。以后你便按我的乐谱学琴,不再学他谱。”
紫鸢嘟着嘴表达着不满,似生闷气。
慕容白也不管他,一纵身又跃了回去。
“我与商师祖之事不可妄言,否则必生祸端。”
密音入耳,紫鸢不由得一愣。
半晌过后紫鸢的喊声响彻“未名苑”。
“师尊,你倒是带我过了断桥呀!”
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一日,慕容白忽闻飘来的琴音,眼中一亮,便推门而出。他仔细一听琴音,发觉李星瑜境界居然大进。想到素日里自己也很少去“来仪阁”,便拿定主意去看下这位最纯良的弟子。
“来仪阁”四面环水,通过一桥与“未名苑”相连。桥长约十丈,通体由雕刻好的石砖拼接而成,异常精致。通过石桥,有一石砌院门。院门之后便是内庭,庭中央有池塘通着景湖,上种着荷花。池塘四角皆有一树,是从慕容白后院移来的西域奇树“琉璃夜”。此树一到夜间便会流出汁液并散发奇香,此香不仅安神,还会吸引萤火虫来攀附。“来仪阁”的夏夜堪称一道奇景。
慕容白上次来是一年前了。“来仪阁”住的都是女子,平日往来频繁于礼不合。因当时李星瑜拜赵清月为师,按旧制需请座师见证,于是慕容白只有白天来过一次。慕容白来到院门外,便在外喊道:“清月,我来考校弟子,你开门罢。”
赵清月开门道:“这可是稀奇了,主人却成了客人?”
“你莫要打趣我,我且问你,刚才一曲是星瑜所奏?”
“不错!”赵青月一脸自豪的答道。
“名师出高徒!你帮我叫星瑜、紫鸢过来,我再考校一次琴艺。”
“师兄可是不服输?”
“那是自然!”
赵清月莞尔一笑,出门唤人去了。回来时,慕容白却只见两个人。
“星瑜呢?”慕容白疑惑问道。
赵清月凝眉道:“你问紫鸢就是了!”
慕容白目光扫向紫鸢,紫鸢只得回禀:“师妹昨日在断桥处救了一只受伤的狐狸,不敢带回,便安置在云生处。此时照顾去了,我便帮她遮掩。”
慕容白点头笑道:“这便是了,有担当,很好。那琴是你弹奏的?”
“是......”紫鸢点头承认。
“你且再弹一遍!”说罢,慕容白两袖飘洒,整个人如同白莲一般在地板上盛开,端坐在主位上。
紫鸢回到房中取来星瑜的古琴,来到慕容白面前坐下。慕容白与赵清月对视一眼,心中已信了九成。这两个徒弟本就相亲,用星瑜的琴和技法模仿音色并不难,难得是能瞒过两名“乐部”名家。
紫鸢按弦凝指,动作神态竟与星瑜一模一样。慕容白嘴角微扬心想:这可奇了!便闭目细听去。
一曲奏毕,慕容白觉得星瑜似乎就在眼前,便喜道:“紫鸢你且把我教你的谱奏一遍,用自己的琴。”
紫鸢见慕容白不怒反喜,一路蹦蹦跳跳又取来了自己的古琴。
“清月,你且听来!我爱徒的本事!”慕容白乐道。
赵清月也好奇此事,并没还嘴。
紫鸢凝指,按弦。赵清月见此起手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紫鸢美眸搭耸着,偏头轻抚,琴音却是铿锵有力。这一曲,引得附近林中之鸟欢愉地歌唱,也拨动着在场两位名师的心弦。曲已毕,两位名师却似乎仍沉醉其中。古语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大概就是如此。
这一曲名“高山流水”。原谱早已流失,现在所奏的是商清绝收集的残本,加诸批注,暗藏玄机。
清月这一曲闻罢,苦笑道:“既是师尊绝艺,清月也只能拜服。没想到你竟然教她?”
慕容白笑道:“既是爱徒,自当倾囊相授。此谱本就暗合内功心法。你是否觉得音击经络?”
“不错!”
紫鸢又惊又喜,插话道:“师尊,你...你教我武功了?”
赵青月笑道:“这是自然。你知道你师尊当年武艺冠绝儒门学子凭的是什么?”
紫鸢自豪道:“自然是剑法!明圣剑法!”
赵青月又笑道:“明圣剑法本就是儒门寻常高手都会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转头又笑慕容白道:“你这徒弟还不知道捡到宝了呢!”
紫鸢便好奇问道:“难道是另外的武功?”
“你师尊剑压群儒,所凭正是‘以琴御剑’?”
“以琴御剑?”紫鸢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这“以琴御剑”的本事,莫说她跟在师尊身边几年见都没见过,甚至都没听师尊提过。
赵清月对师尊和师兄向来钦佩,当即自豪答道:“不错!这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功。但对修炼者要求极高。第一便是武学天分,第二便是音律天分,第三便是有此天资却心性纯良。前两者古来不知多少人有,第三便是难了。儒门之中唯有商夫子与你师尊有这般心性。”
“商姐姐......商夫子心性纯良?”紫鸢疑道。
慕容白瞪了紫鸢一眼,紫鸢掩口不言,犹如慌张的小兔。
“紫鸢,你随我去‘薄情馆’!”慕容白严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