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怒海苍涛剑问道，仙峰樱下语藏机（1/1）
大海一望无际，倭船在其中如同浮萍，只能任由风浪的敲打。
三三两两的浪人坐在船舷边，四仰八叉地躺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刀剑都散落在甲板上。接连三日的风暴，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鸠摩罗不通水性，凭内功压制体内的翻涌，勉强维持着体面。
源义辉立于船头如同石像，看着东方变幻的云彩，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数个时辰。从他的头上，掠过两只海鸟，海鸟嘴里还叼着小鱼。浪人们顺着海鸟飞去的方向，呆呆地看着，眼神中带着一丝向往，或许那里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小岛。良久，一个浪人突然跳起来大叫，浪人们顿时慌作一团，各自跪拜祈求自己的神明。
那变幻的彩云渐渐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而来，看样子之前的风暴还要厉害几分。鸠摩罗从未感到如此绝望，缓缓走到船舷边，又望了一眼那黑色凶兽，只觉得喉头直冒酸水。源义辉解下佩刀，跪坐下来侧身对鸠摩罗说道：“法师，向你的佛祈求平安吧，让你的心归于平静。我也会向天照大神祈求平安。”
鸠摩罗闻言点点头，双腿盘膝诵经起来，胸中的不适感渐渐消退下去。
不到一个时辰，天完全阴沉了下来，稀稀落落洒下几滴雨。浪头一个高过一个，几个浪人正在降帆，免得大风刮断了桅杆，其他人大多已经躲进了船舱中，准备随时修补和排水。鸠摩罗站起身，正要进入船舱。源义辉突然开口问道：“法师，你的佛是如何让你平静的？”
鸠摩罗答道：“生时未带来，死亦带不去。二者不可惧，独怕业随身。佛陀让我了解更可怕的东西，所以就不会害怕这些俗物。”
源义辉若有所思，却见一道巨浪高高耸起，向他扑来。船头猛然一沉，鸠摩罗慌忙抓住桅杆，只见源义辉躺在地上发呆。
“我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即使想到今日我葬身鱼腹，我也没有一丝不安。但是刚才法师说的话，似乎让我感到了害怕。”
鸠摩罗笑道：“害怕证道无果？”
源义辉坐起身，拔出刀来，也不顾浑身湿透，沉吟道：“今日若注定我命丧此处，就让我证道吧。”
话音刚落，乌云中电光闪烁，如同巨大乌云的血脉显现，随即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船只如同行驶在在一片山峦之上，颠簸程度难以想象。源义辉斥走来不及降下帆的浪人，一刀便将缆绳斩断。
鸠摩罗心想：当年慕容白言:“天命不可违，便越天而行”，我只当一时豪言，今天居然能见到真人物。他当即决定在此观战，一睹东瀛剑圣风采。
源义辉此时已站在船体最高处，几处涌起大浪都被他御剑斩成数段。即便分散了船体承受的压力，船只得每一个部位仍是吱吱作响，船舱内也是哭喊之声不绝于耳。此时一道闪电突然劈下，源义辉证道第一招迅速出手。两者相接，落雷宛如一条大蛇不断扭曲，好似发出滋滋痛苦的嚎叫。短短一瞬，雷霆消散，只剩下源义辉的佩刀悬于空中。
之前与殷九刻之战，源义辉是在无刀时用出此招，此刻看来，若是源义辉全力一招，殷九刻定然当场毙命。
雷暴过后，又是怒涛来袭。但这一次不同，数道巨浪形成一道数丈高的墙壁，若是拍到船上，龙骨断然承受不起。
“法师，且看第二招！”
悬于空中的刀，眨眼回到源义辉手中。他跃到船首，双手持刀在身体右侧，刀尖对着地面。巨浪此刻扑了上来，他在这巨浪前，矮小如蝼蚁，但在巨浪接触到船体的一瞬间，他出刀了。
一记极为普通的斩击，从下往上划出优雅的划线，简单到极致，仿佛任何人都能学会。
但是，船体周围的一截巨浪都如同被斩首一般，无力的倒在冲锋的路上。鸠摩罗惊讶，却不是因为这恢弘场面，而是源义辉挥刀瞬间似乎时间都停滞了一下。
有人能接下这一刀吗？鸠摩罗如是怀疑。
最凶猛的风浪过后，海面渐渐归于平静，浪人们纷纷跑了出来，视源义辉如神明一般，不断的跪拜。源义辉只是叹息：“看来，上天也不愿助我证道。”他随后命人抓紧检查，并重新升帆起航。待到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后，他方才问鸠摩罗道：“法师，你若解除禁制可否接下这一斩。”
鸠摩罗道：“贫僧接不下。整个三教顶尖高手，能接下此招的人，怕也只有一手之数。”
源义辉却神色一喜道：“如此甚好，我还需尽早前往神州。还请法师告知这五人名讳。”
鸠摩罗不愿神州又生无妄杀戮，稍作犹豫便答道：“如果阁下有机会前往神州，便去‘未名苑’找慕容白，报上贫僧法名，他会为你筹谋的。”心中却想：与其让江湖腥风血雨，不如让慕容白费费功夫。何况慕容白不是傻子，自会明白其中用意。
船只到达东瀛时，已经快到二月了。原来初次遭遇风暴时，船只已经偏离了航向，能在一个月出头到达东瀛也算是好运气了。
浪人们下了船，便三五成行，急于去找有女人、有酒的地方发泄纵欲，毕竟在海上差点命都没了，于是船上只剩下源义辉和鸠摩罗两人。不一会儿，有浪人送了饭菜回来，两人便对坐而食，鸠摩罗趁机打探了源义辉的身世。
源义辉原来不仅是东瀛的正四位上的官员，还是前任天皇的血脉，当今天皇的异母弟。他还未行成人礼时，前任天皇便病逝。元武天皇继位后，为了维持朝局稳定，将他赐姓“源”，并降为臣格，彻底消除了他这一脉获取皇权的正统性。虽是如此，两人关系却非坊间所揣测的那般恶劣，反而宛如亲姐弟一般。
十日后，鸠摩罗一行到达京都，随行浪人皆被赐予武士身份，鸠摩罗与源义辉被安排在京都金阁寺暂住，由当朝右大臣藤原正成负责接待。二人到达金阁寺时，藤原正成已经做好准备，立刻让随从将两人迎接到住处。
二人到了房间，藤原起身相迎，将源义辉引到主位，与他并排而坐，鸠摩罗则被随从安排在左上首。待三人坐定，藤原便抢先向源义辉道喜。
“殿下，天皇陛下已经晓谕朝野，以后您便是正三位上大纳言了！”
“内府大人，升任的事在下已经知晓，此番暂住麻烦您了。”
藤原没想到源义辉提前收到消息，只得说“大纳言不必客气”，随之目光转向鸠摩罗，又问道：“还未请教阁下是谁？”
鸠摩罗天资聪颖，仅一个月已学会了东瀛的语言。他微微欠身答道：“在下鸠摩罗，只是来自西域的云游僧。”
藤原又问：“不知阁下现居何宗何职？”
源义辉正色道：“既是云游僧，自然没有什么宗门职位。”
藤原顿时看鸠摩罗眼神便轻了三分，却不想得罪源义辉，客气道：“既是西方来的大德，中纳言可使其游历京都大小寺庙，我可从中安排。”
“天皇陛下已有安排，就不劳内府费心了。”
源义辉平日话少且直接，也不善与人交谈。藤原只觉得无趣之极，正巧宫中女眷传来书信，他待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便找了个托词溜了出去。
源义辉见藤原溜走，方才对鸠摩罗说道：“藤原此人看似庸人，实则城府极深。天皇陛下已经开出条件，你若过通过她设计的三个考验，便会替你解除禁制，此后会有寺庙交给您主持。”
鸠摩罗道：“如此说来，这样做我便不能回到神州了吗？”
“是的，至少十年内您不可回去？”
“为何偏偏是十年？”
“因为十年之内天皇陛下必对神州用兵，十年之后胜负已定，法师自然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
“若我毁约，回到神州又如何？”
“她既救人，便不愿杀人，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现在就取你性命便是了。”
鸠摩罗笑道：“既然天皇决意西征，此事与帮我与否并无关系，这条件我便答应了。”
源义辉点头道：“你倒是不似一般僧人迂腐，你已过了第一关。明日便是第二关了。”
次日清晨，晨钟响起。
鸠摩罗许久未听到这祥和的钟声了，推开门走了出去，发现整个寺院的僧众都不见了踪迹。中庭里只有一个橙衣女子背对而立，孤零零的，她撑着一把粉色的伞站在尚未开放的樱花树下，衣服上印着一朵金灿灿的菊花，头上的发髻如同一朵巨大的牡丹。鸠摩罗正要走过去盘问，却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一个老僧挡住了去路。
“不知法师名讳？”鸠摩罗出声询问道。
“这位是仙峰院道雪大僧正，请大师小心。”那女人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鸠摩罗
鸠摩罗正要行礼，却见一掌袭来。他慌忙格开，看向老僧。老僧双眼似乎已瞎，长眉长须，体态浑圆如同弥勒。
既然是考验，那也就只能勉强动手了。
鸠摩罗道了一声“得罪了！”，便使出“千手如来掌”攻去。
这仙峰院道雪大僧正，本姓近卫，是前朝左大臣，天皇病逝后便出家入道，法名“道雪”，十年便继承了前任法主衣钵，成为皇寺-仙峰院主持。
鸠摩罗招招精妙，那女子看得目不转睛，眼里流露出欣赏之意。可这瞎眼老僧完全不受虚招影响，交手二十余招并不落于下风。
若没有禁制所限，鸠摩罗凭自身根基要拿下这老僧，仅一招便足够了。鸠摩罗眼看一套招法都要使完了，又见那女子认真观战，怕被人她窥破了招式精要，便又使上了“大悲掌”猛攻。
这瞎眼老僧似乎心有感应，也换了一路掌法猛攻，两人又拆解了二十余招。鸠摩罗功体受限，久战不利，于是卖了一个破绽，与老僧互换一掌。
鸠摩罗吃了一掌稍退数步，心想：这老僧果然内功根基虽差，但好生难缠，不如再使出“血海修罗印”，反正三关过后便能解除禁制。于是他运使出佛门禁招，意图一招取胜。不料这老僧全然不顾自己受伤，空门大开，一招轰向鸠摩罗天灵。
眼见两败俱伤之局已定，鸠摩罗突然收招，不避来掌，然而降下的来掌也定在了空中。他瞄了一眼悬在自己头顶的大手，笑道：“看来是贫僧猜对了。”
粉衣女子仍是笑盈盈的，又背过身去看那没有开放的樱树去了。
那老僧开口道：“接苦引难，断罪伐业，老僧道雪，见过鸠摩罗大师，愿闻破题之法。”
鸠摩罗笑道：“鼻有墨点，对镜恶墨，但揩于镜，岂可得耶？贫僧以为是大师考验我，没有及时领悟乃是过自己心魔这一关，冒然一掌，还请大师原谅。”
老僧施了一礼，说道：“大德妙慧，老僧佩服。第三关便在那女子那儿，你去问他便是了！”说罢，颤颤悠悠进了另一间屋子。
鸠摩罗走到女子身后，施礼道：“还请施主出题。”
那女子却不答话，仍是看着树梢。鸠摩罗移步来到女子面前，发现女子眼神不定，似乎在捕捉那正在散落但虚无的樱花。
竟然是在赏花！
“她素日不想理我时，便用此招，如何唤也不理睬。”
源义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两人身后。
鸠摩罗原地沉思片刻，指一弹，樱树便折去一枝，但这女子毫无反应。
“便是砍去整棵树也无用。”源义辉无奈道。
鸠摩罗笑道：“那想必要等到她赏花结束也是无用了。”
源义辉点了点头。
“大纳言殿下，且看贫僧一试！”
鸠摩罗说罢便去了僧舍，取了笤帚来，围着那女子周围开始扫，扫完后又在地上拾掇着什么。最后他脱下僧袍，将那看不见的一团包起，托到那女子面前。
“施主，世间断无长盛之花，如今贫僧已经替您包好了散落于地的花瓣，请您收好。”
源义经见此情景，面带疑惑，但紧随而来便是讶异。
女子竟然伸出双手，接过了鸠摩罗的僧袍，而且面带赞许之意。她将僧袍抱在胸前，随即对鸠摩罗鞠躬道：“法师费心了！”
鸠摩罗还施一礼。
“法师以实入虚，以虚破虚，不愧是西域高僧。”
适才道雪大僧正早已点破自己身份，鸠摩罗并不意外。
那女子继续说道：“既然三关已过，我自会遵守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