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天寿宴（1/1）

农历腊月二十九，赵婵一年当中最讨厌的日子。

这一天是外婆的生日。

不出意外的话，赵婵又要成为生日宴大厨。

自12岁起，赵婵就接手了这项活计。

28号，村里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赵婵想自己怎么没在27年前的那场大雪里直接冻死了呢？

祥林嫂说，我不应该，我不应该让我的阿豆一个人坐在门槛上。

赵婵当时读到这一篇文章时，心里想。

我不应该，我真的，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赵婵跟着芳姐一前一后的走在雪地里。

整个乡村的道路上，蜿蜒的雪地里，只显露出两行脚印。

芳姐的步伐很大，又快又急。

赵婵想不明白，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女儿，为什么每次回娘家都这么急切？

没等赵婵想明白，外婆家的红色屋檐忽然招摇的撞进视线。

赵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内心沉重的和浸透了水的棉衣一样，沉甸甸的。

进了门，芳姐把提前买好的礼物齐齐整整的堆放在客厅的雕花大理石桌上。

舅舅似真似假的埋怨声，一字不漏的飘进了赵婵的耳朵里。

“大姐你也真是的，大老远的来，还带这些东西，干嘛那么见外，都是一家子人。”

赵婵默默的心里嗤笑一声，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

芳姐有些难为情的搓了搓手。

“好久没来看妈了，一点儿心意，你别嫌少，你也知道大姐就只有这个能力”

姐弟之间的推拉和你来我往，赵婵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每一次她都觉得仿佛在受刑。

可是做这些的当事人不觉得。

赵婵知道接下来该自己表演了。

赵婵的舞台在厨房。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是搭戏的演员。

参与品鉴的评委则是祝寿的每一位来客。

这样的戏码，每一年腊月29都要上演。

赵婵虚岁二十七了，将近15年，她都在做这件事。

可是今年不一样，她想，自己好歹也是个大病初愈，刚刚出院的病人。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清晰的飘在了赵婵的耳朵里。

快乐是他们的，劳累的只有自己。

外婆给赵婵分配了很多任务，满满当当的，没有一分钟的空闲。

外婆说初一要吃饺子。大年三十得蒸包子。生日当天，得吃手工长寿面。

赵婵听着她的话，越听眉毛越纠结。

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么用的呀。

赵婵思考了一番，委婉的想了一个迂回的办法。

饺子可以提前包着冻好，包子馅儿也可以提前做好。

热乎乎新鲜的大包子，起床就能让舅舅吃到那多美呀。

外婆没有说话，她那双小小的，满是泪痕的浑浊眼睛望着赵婵。

“是这样的呀，小婵说的对。妈，你在外面坐着歇一会儿吧，今天你是寿星勒~”

赵婵松了一口气。

“婵婵，你前几天刚出院，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今天这顿饭你要是做不了，就让你舅娘来。”

赵婵没有说话。她想舅舅如果真的是这个打算。

为什么昨天要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要求妈妈一定来呢。

而且有人已经代替自己早早答应了。

“小舅已经说了让你下去，这是给你面子。我都已经答应了，你现在不去那明天不是伤了小舅的脸吗”

舅舅的脸很重要，外婆的生日也很重要。

在芳姐的心里，田家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田家的每一个人犹如天神下凡。

而赵婵这样卑微的蝼蚁，能用渺小且微不足道的劳动，换取他们脸上的笑容和些许的愉悦就是最大的功劳。

“没事的，小舅，来都来了，芳姐不是都答应了嘛。”赵婵无奈的笑了笑，内心全是愤怒。

这愤怒让她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堆放着芹菜肉馅儿的菜板，混合着不锈钢菜刀砰砰的发出声响。

小舅沉默着。大约也看出了她心情不太美妙。

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厨房，客厅里打麻将的场子三缺一，他正好凑个桌腿子。

小舅是个残疾人。据说是小时候因为一场高烧，得了小儿麻痹。

妈妈说都是自己没把小舅照顾好。

赵婵第一次听到这个话语是相当震惊，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妈妈和小舅只差了四岁。

小舅也不是妈妈的孩子啊。

很多时候赵婵都觉得，舅舅外婆才是芳姐的亲人，自己这个女儿只是奴隶。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自己这个奴隶不知道要当牛做马到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养育之恩。

赵婵把下午宴席要吃的菜一样一样切好，放在盘子里。

盘子是老式的鸳鸯戏水，红色的两只肥鸭子伸着翅膀，头对绿色的水草。

什么狗屎鸭子，看着就烦人。

更烦人的是二嫂夫妻俩。

两个人确实很有夫妻相，个子不高，宽度倒是挺大。

陈春花捂着腰，做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

“哎呀，身上来了，腰好痛，又酸又痛的，难受死了。”

赵婵看了一眼陈春花肥肉横生的脸，红光满面。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叫苦叫难的人有福享。

果然如此。

赵建相当有眼力劲儿的拉了拉陈春花的手臂。

“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要不你去眯一会儿，反正离下午吃饭，还有好几个小时。”

“那行，那我去睡一会儿，你把娃看好”陈春花安排好丈夫儿子，扭着肥硕的腰，一步三晃的上了阁楼。

赵婵想自己果然是个外人。

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起，她忙了一上午累不累呢？

没有人挂念，赵婵早就习惯了。

厨房的矮凳子是两条腿的，赵婵也是。

赵婵这么一想，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可是她才一坐下，镜片就模糊不清。

也许是灶台上的水汽爬了满脸，赵婵想，有空得换个眼镜。

赵婵在厨房里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期间没有一个人来帮忙，更没有人来和她说话聊天。

大家都相当有默契的把厨房列为了禁地，只有赵婵是封印在其中的。

明明自己才是整个寿宴当中年纪第二小的人，怎么这事就轮到我头上了呢。

赵婵清楚的知道，这根源还是因为芳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