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再也找不到了（1/1）
“谢谢。”路迢遥喝了一口水，然后将水杯放到茶几上。
“你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我自己整理就好。”姜鸿打开电视，让死一般寂静的室内稍稍活络起来，不至于压抑到让人窒息。
“我还是和你一起吧。你不介意我四处看看？”路迢遥望着姜鸿，窗外的光洒进来，即使屋内有他们两个大活人，但还是觉得空荡，像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一个絮絮叨叨说着话的老人，缺了一道忙碌的身影，缺了姜鸿和彭淑英靠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
路迢遥感觉自己已经褪去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又是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极致的无力感，在地球重力的作用下一直向下坠，穿过地面，直奔地心，然后窒息而亡。
又像是透明的塑料袋，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扬起，一直飞一直飞，看似无比自由，却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想要停留却停不住，想要向前却无力走。
“一起吧。”姜鸿从恍惚的忪怔中回过神，这房子很小，也很大，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彭淑英还活着，还在外边忙碌自己的活计，还在房间里睡觉……
可是这世界这么大，他要怎么找得见？
他再也找不到了。
“姜鸿……”路迢遥走近姜鸿，她本就情绪不稳，此刻被姜鸿的情绪所感染，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哽咽。
“没关系。”姜鸿单手轻轻将路迢遥拥进怀里，眼角一滴泪倏地落下，溅在路迢遥的外套帽子上。
路迢遥的头靠在姜鸿的胸前，眼眶中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像是相互安慰一般，路迢遥伸出双臂，轻轻环住姜鸿的腰。
“姜鸿，我还没有，还没有在现实里见过她……”
每一次彭淑英打电话来叙些家长里短的时候，路迢遥就觉得这世间原来还有人在乎自己，还有人关心自己。
这份关心无关乎名利的交换，利益的往来，不在于职务与责任，而是仅仅的，出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就像是家人一样。
可是她还没能亲自和她在现实里见面，没能伸手摸一摸她手上的茧和褶皱，没能闻一闻她的气味，老人的气味，岁月的气味……
可是再也没有办法了。
“没关系。”姜鸿抬起另一只抹干自己眼角的泪，然后轻轻摸了摸路迢遥的头，拉开两人距离，嘴角扯出勉强的笑，“我们开始收拾吧。”
路迢遥匆忙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好。”
第一次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出去，想想还挺窘迫的。
以前都是一个人面对各种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一个人思考，一个人看着人来人往，片刻停驻之后就擦肩而过。
也许，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别离。然后人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中长大，不断开启新的相遇，又面对新的别离。
可，如果能有一个人陪着就好了。
但这种陪伴本身就是悖论性和矛盾性的存在。
“这个是我外婆的房间，这是我妈妈的。”姜鸿领着路迢遥站到两个临近的卧室门前，分别推开门，两间屋子都打扫得十分干净。
周晴的那一间里面放了一些平时用不上的杂物，彭淑英的房间里还维持着原样。
路迢遥看着床头柜上放置的一家三口的合照，彭淑英、周晴和姜鸿，三人紧紧依靠在一起，姜鸿站在中间，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紧挨着他。
如今，只剩下姜鸿一个人了。
路迢遥帮着姜鸿把彭淑英的遗物整理好，说是帮忙，其实也没帮上什么，主要是姜鸿在弄，路迢遥偶尔搭把手。
两人都没有说话，两人都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再哭一次，然后把自己狼狈的一面暴露出来。
彭淑英的东西并不多，两人没忙多久就忙完了，姜鸿只留下了一些彭淑英最钟爱，最常用的东西，留下当做纪念，每次看到，就像是亲人还在自己的身边。
其余的东西，姜鸿收拾好之后也不愿意丢弃，只收进最深的柜子里，如非必要，恐怕再也不会拿出来。
安葬彭淑英的时候一切都很匆忙，本来这些东西应该一起放进坟墓，但最终只放进了一个骨灰盒。
收拾好房间，徐助理打来电话，说房东已经在联系，对方对现在的情形很理解，表示价钱合适可以出售，姜鸿闻言松了一口气。
彭淑英的银行卡密码他知道，所以取钱还债的时候也挺方便，他一个债主一个债主地联系过去，有一部分人昨天没联系上，但徐助理已经联系好了。
路迢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等姜鸿处理好后面的事。
外边的日头已经微微偏西，正是下午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天三月份怎么也热不起来。
同徐助理通完电话，姜鸿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看着路迢遥抱着自己的书包靠在沙发上，这才问道：“你今天晚上住哪？”
“晚些时候去找个宾馆住就好。”路迢遥把书包放在一边站起身，接下来，她想和姜鸿一起去墓园看看。
“好。”姜鸿的想法同路迢遥不谋而合。
不是他不愿意让路迢遥留宿在自己家，只是这样的做法显得十分轻佻又不合时宜，说到底，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况且这邻里之间，人来人往，大家都看着，路迢遥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恐怕会被说闲话，虽然这里没什么人认识她。
“那我们走吧，等回来的时候再来拿书包。”
“嗯。”姜鸿跟在路迢遥身后出门，将钥匙揣进衣服口袋之后合上门。
下楼之后两人沿着街边向前走，走到花店买了两束扫墓时常用的淡黄色菊花。然后站到街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墓园。
从车上下来，路迢遥眺望远处的景色，浅浅的青绿已经覆盖上山头，甚至远处的墨绿色的常绿阔叶林植被熬过寒冬，更显刚毅。
此处已经是城郊，远离了城市的繁华与喧闹，连空气都更加清新干净，路迢遥深呼吸一口，感觉到难以名状的平静。
“走吧。”路迢遥随手摘下好几朵路边的野花，和菊花放在一起，一起捧在手里。
“好。”姜鸿站到路迢遥身边，替她挡去大半吹来的寒风，远处的浮动着的薄薄的雾气一点点消散开来，两人比肩往墓园深处走去。
路迢遥想说点什么，但话语在此刻似乎特别无力，于是她选择保持缄默，默默陪伴就好。
姜鸿在墓碑前停下脚步，路迢遥看着碑上周晴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头发盘起，有几缕发丝垂到脸颊两侧，看起来温柔异常。
姜鸿和周晴长得挺像的，相似的眉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妈妈，我来看你了。”姜鸿轻声说话，弯腰将花放到墓碑前，“这是路迢遥，我的同桌。”姜鸿直起身，余光中瞥见站在自己右侧的路迢遥。
“阿姨好。”路迢遥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从鼻腔一路进入肺里，凉凉的，让阴霾覆盖的心情都稍稍明朗起来。
“外婆应该找到你了，你们相聚的话，一定很开心吧。”话及此处，姜鸿的语气稍稍轻快起来，随即又急转直下，“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生活。如果，你们能看到的话……”
“她们会看到的。”
路迢遥之前从不相信什么鬼神，她以为人死了，就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就像，狗啊鸡啊这样的动物，死了就是死了，就只剩下尸体罢了。
可现在她忽然想，也许所有人的想法都和她差不多，但死者的亲属总是愿意在这些事情上做些虚无缥缈的寄托，算作自己活于人世的寄托。
虽有自欺的成分，但始终是浪漫的。
活人看不到死人的世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世界的话，想象一下又如何？想象在人生的舞台上遗憾离场的人，在神秘的另一边重新登台，继续相遇……
“我会记得你们。”
“还有，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如果你们不嫌我烦的话……”
“房间我打扫干净了，外婆肯定告诉你了，考试的年级排名，我又提升了不少。”
姜鸿小声倾诉，路迢遥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这些都是路迢遥的功劳。”姜鸿微微侧身看着路迢遥。
路迢遥笑了笑，“是我没错，阿姨你就放心吧，我肯定督促姜鸿好好学习。”
“虽然他人是笨了一点，但还是很努力的。”路迢遥继续补充道。
“我很笨吗？”姜鸿这次转过身，径直面对着路迢遥。
“哈哈，有一点点吧，一道物理题讲两遍才能听懂……”路迢遥伸出手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那明明就是一道超纲题好吗？”姜鸿想起路迢遥说的是哪一件事，是前几天他问问题的事。
路迢遥：“在我这儿就没有超纲题。”
姜鸿：“……”
被路迢遥这么一打趣，两人之间的氛围稍稍轻松起来，之后去彭淑英墓碑位置的时候姜鸿也不至于过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