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停留（1/1）

许辞处理好陆晖的后事后，在他们共同的书店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标语。

她想，自己也该一个人冷静一下了。

其实早在陆晖选择这个城市定居的时候，她就有了一些预感。但她也看出来陆晖根本不想提这件事，所以也顺从了他的心意。

时节临近深秋，太阳下山很早，许辞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一步踩碎一个回忆。

“滴，任务已经完成，执行者可以随时脱离世界。”

“拒绝即刻脱离。”许辞冷冷地按下执行按钮。

之前，她一直把重心放在陆晖难以揣测的好感度上，如今回头来看，早有许多细节昭示了结局。

夜色已深，气温也转凉，不知从何处吹过来的冷风让许辞陡然一个激灵。

无数的小细节仿佛带着生命力一样，纷纷摆脱禁锢，从大脑偏僻的角落冒出来，闯得她生疼。

许辞想到那次在医院，陆晖睁开眼睛问她：“你看起来很着急，是因为我吗？”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只是一句随意的俏皮话吧。

紧接着，许辞脚步一顿，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晚归的海鸟发出鸣叫，才唤醒她的神智。

“原来是这样。”她双手抱膝，蹲下来埋头痛哭，“竟然是这样吗？”

那个清俊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的是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爱上你，但我确实已经心甘情愿地掉进了你的陷阱里。”

或许从医院那次开始，陆晖就看出来许辞不是真心喜欢他，只是想获得他的喜欢而已。

他会怎么想呢？

会想许辞是为了保住许家，害怕他违约才这样做吗？所以他尽他所能，让许氏的地位稳如泰山。

会想许辞是为了在陆家好过一点吗？所以他对许辞近乎无底线的包容，任凭她改变自己习惯已久的生活。

他求的是什么呢？

是这一眼就能看出的虚伪拙劣的喜欢吗？是这浅薄、有目的......但是至少属于他一个人的情感吗？

许辞从来都是向前看，头一次，她希望有后悔药，能够让她重新回到那一天。

但回到那一天又能怎么样呢，陆晖那双眼睛，太过明亮，能看穿所有的伪装与假饰。

在这个男人死后，许辞才觉得自己真正读懂了他。

古语有云，刚极易折，慧极易伤。倘若一个人既性格刚毅，又生性聪慧，可想而知人生会过得有多痛苦。

而陆晖正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世界。所以他轻而易举地看穿每个人的心中所想，因为他不宥于其中。

“我一生没有完整地拥有过某种情感，和你一起度过这么些年，就权当是有了。”

许辞嘴唇颤抖，喃喃地重复着这些话。

她想到陆晖来到这座城市突然的变化，现在她觉得，是不是陆晖也曾在心里想着把这份情感变成真的，变成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呢？

可是直到死亡，他也没有如愿。

他看得出来，许辞依旧不喜欢他，只是演得太好，演得他不忍心戳破。

“我喜欢陆晖吗？”

许辞近乎仓惶地抬起头，眺望着广阔无际的大海，企图得到一个答案。

可惜没有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自从父母卷入派系纷争双双殒命之后，许辞就不允许自己沉沦于虚妄的感情。她曾经偷听到双亲的死因，本来自己的父亲还有一息尚存，但当他知道母亲已经死亡之后，已存死志，拒绝救助，不久之后也去了。

那个时候，许辞是恨过的。

为什么没有人想到她呢？为什么父亲不想想一个双亲皆殒的孤女在那样的环境下该活得有多艰难呢？

所以许辞拒绝了徐家的收养，并且到了可以执行任务的年龄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徐风所在的世界修补类部门。

因为这个部门只用拼命，不用动情。

如果不是因为艾阅，许辞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选择任何的攻略类任务。

突然之间，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之前的几个任务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除了齐泽那个小世界的记忆，其余的都被清空了。

“请问执行者是否确定要恢复被清除记忆。”

“确定。”

“正在复制中，请稍等。”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记忆涌现，让许辞不自觉地痛呼出声。

她看到唐黎抱着奄奄一息的自己，眼角划过的泪珠；她看到秦忱吻上自己时珍而重之的眼神；她也记得每次齐泽回家时给自己的拥抱。

许辞知道他们是爱自己的，可是自己爱他们吗？

一如对陆晖的感情一样，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是最好的学生，是最认真的执行者，但她不是最好的爱人，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在第一个世界，是唐黎看见她的死亡，而其余的世界，她都及时脱离，未曾见过分离。

可是唯独在这个世界，许辞第一次直面死亡。那个冷漠又不苟言笑的男人死在最爱她的时候，在最美的夕阳里。

强烈的情感冲击让许辞头一次思考这个她回避已久的问题：在任务过程中，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任务对象。

然而即便是她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拥有了更多的样本，依旧无法理清自己的情感。

此时此刻，许辞的大脑混乱无比。

她甚至在想第一个世界的唐黎会不会也在某一个僻静的角落，开着一个小书店。

“既然想不通，那就暂时别想了。”许辞抱住头，小声地自言自语，“慢慢地就知道答案了。”

那个晚上之后，许辞大病一场，许多人都以为她熬不过去了。

可是一个月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开始好转，虽然很慢，但也在朝好的方向进步。

她开始重新经营书店，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被翻了个面，上面画了一个太阳，写着欢迎光临。

突然之间，许辞想到陆洋的名字。

“晖与洋，日与水。”她慢慢念叨着，不由得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这陆家夫妇到底是为着什么心思，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取这个名字。

“老板娘，匾额换什么名字啊。”梯子上面的工人大声问道。

“拾忆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