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来自医生的挑战17（1/1）

许辞原本以为按照现在的情况，那最后的百分之一好感度应该很快就能实现。

可现实是，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好感度在百分之九十九那里一直稳如老狗。说实话，即便她现在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任务经验，面对这种情况，依旧会感到挫败，甚至有一些恼火——所以，到底爱不爱我。

每每这个时候继续深思，许辞的大脑总是会变成一团乱麻，甚至有时还会传来刺痛。就像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一样，告诉你别想这些了，除了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外，再没有好处。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爱不爱的，不也就那么回事。

时间还告诉了许辞另外一件事——她命不久矣了。

随着她每天早上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这个念头在心底就越来越清晰。

“我们今天去森林吧。”听到轻轻的拧动门把声，还没有看见程枫，许辞就冲着熟悉的方向朗声道，“刚好离我们住的酒店很近。”

没错，程枫辞职的第一个月后，两人就心照不宣地提出想出去旅游。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好歹是殊途同归。

程枫下意识看了看腕表，似乎是在讶异为什么床上的人这么早就醒了：“当然可以，我们马上就去。”

时间的流速在许辞这里忽然加快。不过是睁眼闭眼的功夫，两人就到了附近幽静的森林。

“这里安静，真好。”许辞深呼吸一口气，惬意道，“准确地来说，是人少。”

感谢这片小森林没有被什么旅游博主纳入不得不去的景点之一，不然她可欣赏不到这样的自然景色。

许辞忽然变得非常高兴，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生动不少。她随意盘腿坐在铺满落叶的溪流边，嘴角带着笑意：“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挺喜欢读《红楼梦》。”

不知道许辞为什么突然聊到这个话题，但程枫还是认真听着。

“我对一个情节印象非常深刻，甚至到了耿耿于怀的地步。”许辞说着觉得有些好笑，“那就是黛玉说自己不喜欢李商隐的诗。”

“我那个时候想，凭什么不喜欢呢，李商隐的诗写得那么好。”

说着说着，许辞的眼神慢慢没有焦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连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直到后来，忘记是什么时候，内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

“或许黛玉不是不喜欢李商隐，而是太喜欢他，所以对他人假作不喜之语。”

程枫平日里对文学并没有什么研究，读书的时候也对此没有特殊的情结。但许辞这般讲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黛玉念出的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是李商隐不出名的句子，要是真的不喜，怕是连听都没听过。”许辞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再者，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所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不喜。

程枫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坐在面前数米外的许辞，忽然发觉她消瘦不少，手腕上突出的骨节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瘦削。他下意识想要逃避，下意识不想听接下来的话。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然后呢。”

“我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话音落地的瞬间，就像一把巨锤重重地砸在了程枫的心头，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晕眩。当初得知许辞与家里渊源的感觉重新冲进了他的脑海，以不可抵挡的势头。

“我猜，爸妈已经告诉了你一些事情。”许辞悠悠开口，“其实在很早之前，在你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程枫拼命回想，但却是徒劳无功。

看着他的表情，许辞淡淡一笑：“没想起来吧，很正常，毕竟我是那么普通的人。”

那种父母去世，孩子由好友照顾的剧情属实扯淡。

且不说好友是否达到领养的条件，单就是抚养孩子这个巨大的责任，任何有远见的人都会好好衡量自己能否担当得起。

于是乎，纵使程父有心收养许辞，也无能为力。毕竟，交情再怎么深厚，也不是血缘亲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尚且未成年的许辞被她的伯父伯母收养。

程父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朝抚养家庭打钱。

可能是因为双亲去世的原因，原本精彩绝艳的小许辞慢慢变得黯淡，最后成了人堆里最不起眼的样子，只会抿唇微笑，什么事儿也都憋在心里。

在她读高三的时候，学校在操场大屏上放了来自别的学校学长的演讲视频——正是程枫。

屏幕上眉眼冷淡，却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少年和母亲手里稚嫩的面庞慢慢重合，而许辞的心也在那时不受控制地沦陷。

“所以你看，就是这么简单。”许辞轻轻巧巧地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就像书翻过一页一样那么简单。

那些青春期的自卑敏感和羞涩；情窦初开时的自我怀疑和唾弃；夜以继日追上他脚步的努力；以及......走进那扇门，成为他相亲对象的勇气。

所有的所有，全都一笔带过。

“其实我还是有点小骄傲的，你看，我没有用这些博得情感分，你照样选择了我。”

程枫点点头，强忍住情绪递过去便当：“饿了吧，先吃饭。”

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半晌，程枫开口道：“我也讲讲我之前的经历吧。”

“我想当医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更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伟大情操，只是学得懂，乐意学这些，就顺理成章地坚持下来。”

“后来在职业种琢磨出点味道来，觉得还挺有意思，就一直当医生当下来了。”说到这，程枫自嘲道，“辞职原因也恨简单，就是觉得没意思了。”

“扑哧。”许辞笑了出来，“这就完了？我要是你肯定有很多可以讲的。”

“其实我很无趣。”程枫朝许辞的方向挪近了很多，“现在你能可见一斑了吧。”

许辞连连点头。

“我很少有‘意义’这种东西，也从不探寻，也没有什么浓烈的情感。”说到这，程枫的瞳孔微微收缩，但他继续道，“生活对我来说就是活着，仅此而已。”

许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成婚数年，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促膝长谈。

在缓慢地讲述中，黑夜不知不觉中就降临到森林中，于是两个人决定回程。

“程枫。”在洗漱完毕准备休息的时候，许辞突然开口。

“怎么了。”

沉默就像黑夜一样无声无息。

“我之前大学的时候，在外面租房子，我觉得好孤单。”过了好久，许辞才继续说道，“于是我养了一只小狗。”

“我精心喂养，百般呵护，但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它突然就离开了我，毫无声息地躺在一个坑里。”

“后来，我听老人讲，狗对自己的死亡有预感，在知道自己不行的时候，会自己跑得远远地，给自己挖个坑安息。”

“那天的路好长，还在下雨，又好像是晴天。”说着说着，许辞的眼睛慢慢闭上了，“我走了好久才找到它。”

“后来，我想，我是可以接受它离开我的，因为生死无常。”

程枫的耳边再没传来声音，他抖着手探着身边人的鼻息，在发现许辞只是睡着的时候整个人才松懈下来。

他牵着许辞的手，过了很久，也只说了句：“晚安。”

当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到程枫脸上的时候，他下意识惊醒，然后照常去倾听许辞的心跳。

只是这次，他再不能同往常一样放心离开。

于此同时，虚拟手环发出最后提示音：恭喜执行者成功完成本次任务，任务对象好感度已经达到百分百。

许辞利用权限停留在虚拟识海里，直到听到“任务完成”的声音时，才按下按钮：决定脱离。

其实本来检测到她的寿命还有半年，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许辞总觉得，如果自己不离开，好感度一直会达不到百分百。

很久之后，她作为攻略类的金牌执行者后，有后辈提到这个案例，问她为何判断出必须要死亡才能得到百分百好感度。

许辞愣了很久，只是给出一句：“直觉。”

离开的人离开的，活着的人还要生活。

程枫冷静地操办着许辞的后事，安慰着父母，然后重新回到医院的岗位上。

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依旧规律地生活，冷静又淡漠地处理着事情，只是——

只是日复一日地读着《红楼梦》罢了。

程枫自问，自己依旧不知道真正的喜欢与爱情是何种模样，但他终生没有再娶。

直到行将就木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事，回忆起许辞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生气，嘴里喃喃：“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我全部的爱情是你。”

后来，长得很像许辞的养女哭着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只发现了残破的纸张，上面写着：我可以接受离开，因为生死无常。但我比你幸运，你走的时候，我抱着你。

至此，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燕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