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后的殿试(1/1)
“萧爱卿如此着急进宫面圣,莫不是有战况需要禀报?”
十一月的王都刮起了凌冽的暴风雪。只是一夜之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御花园的池塘结了冰,淤积在大街小巷的积雪足有半米深浅,无论是行人还是拉货,全都寸步难行,凌冽的寒风更是刀割一般叫人无法睁眼。
“陛下,我为什么要进宫,你心里清楚。”萧然不再对裴钰客客气气的,面色冰冷,“你把她软禁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霏雪那丫头是即便你把她关进一座四面不透风的铁牢里,她也能打破墙壁出来的人。”
“没那么夸张。”裴钰淡然道,“人都是有把柄的,连她都一样。你猜猜,朕捏住了她的什么把柄?”
萧然沉默不语。如果是科举的事暴露的话.....那是欺君之罪啊。
“一个小宫女。”裴钰说道。
萧然笑道:“她居然没有直接带着那宫女破墙离去?”
“我拿那宫女的故乡百姓做要挟,她敢带她走,朕便派兵踏平她的故乡。”
“但我相信您身为明君,是不会如此昏庸无道的,对吧?”
“朕是否真的去做只是二话。只要让那小宫女深信朕干的出这种事便足够了。只有这样,那小宫女才能够牵制住霏雪,让她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皇后。”
说到此处,裴钰咬牙切齿起来:“多么可笑,萧然。你,平定一方的大将军,而朕,是一国之君,万人之上!更别说业苍云和燕不归同样身份显赫。但是,我们所有人在她心中的分量,甚至比不过一个侍女!”
萧然冷冷的看着他。
“但你知道,朕唯一比你们有优势的地方在哪吗?”
“那便是因为,「朕」是「朕」,朕的话语便是金科玉律,朕掌握天下,万民俯首。她入了我的后宫,无论如何都已经是朕的女人,朕不需要在乎她喜欢与否,只要朕喜欢,她依旧会是大万的皇后!”
“所以.....皇兄的意思是,你想要占有霏雪?”
“怎么,爱卿难道心有不悦吗?”
萧然却只是一声嗤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陛下,你犯了一个跟微臣一模一样的错误。若非今天得到提点,只怕本王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你想说什么?”裴钰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
“她是个特别的女孩。特别的,我们无法想象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你的错误,就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她身上,这同样也是我所犯的错误——自以为是的给她帮助,自以为是的对她好,自以为是认为占有她是她的福气,全然不去考虑她的感受。”
裴钰眉头紧锁:“考虑对方的感受?为什么?我们位极人臣,又不是没给她们好处!她凭什么不该对我们投怀送抱?”
“这就是她特别的地方。若是对付一般女孩,或许也就如此了。但对于她,你越是强迫,她越是要反抗你,你不该命令她而是要和她进行商议。就算你强行将她立为皇后,她也会不遗余力的逃离这宫殿。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
裴钰笑了:“我为什么要得到她的心?只要得到她的身子,心什么的,日后慢慢养着便是。”
萧然又是一声冷哼:“皇上。你认为敢当着您的面拔刀把一个贵妃舌头割下来的女孩,会是那种打一棍子给一颗枣就能驯服的女人吗?”
他放下茶杯:“我言尽于此,皇兄。如果你待她不好,本王一定会知道。本王,会用另一种方式,和她重新相处。”
望着萧然离去的背影,裴钰把牙咬的咯咯作响。
从来都是这样.....朕无论得到什么,你们都要和我抢!孩童时的玩具也是,皇位也是,就连一个女人也是!为什么每次朕得到些什么,你们都要不遗余力的来和我争抢?!
你也好,镇远王也罢.....我们之间的平衡,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出现倾斜吗?
......
霏雪坐在台阶上思考了有好几天了。
任凭新来的侍女怎样的唠叨和劝说,她就是坐在台阶上一动也不动。
她恨不得立刻杀了裴钰,带着雪雁一走了之,亦或者直接带着雪雁一走了之。说实话,她不在乎什么天下大乱,什么不知所谓的天下苍生,更不在乎什么雪雁故乡之人。在某个或许已然不存在的未来,这种无辜之人她杀得已经够多了。
只是.....雪雁不会就这么跟她走的。自己也愿意尊重雪雁的意愿,或者说必须尊重雪雁的意愿,否则自己与那萧然裴钰之流又有何区别了?
一定有办法破局的.....一定会有办法。
“站住!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华阳殿!”
“军士大哥,求你了,我就跟郡主说几句话!不进去,说完就走,说完就走!”
霏雪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马上站了起来,热成像立刻检测到门外的人正是雪雁。
她拉开门,就见雪雁往军士手里塞了些银元。见到霏雪出来,雪雁都快哭了:“小姐,这几天你过得都还好吧?”
“.......”霏雪沉默的望着她,过了好久才开口:“你怎么样?”
“奴婢一切安好。有公公在,奴婢没受委屈。”
“你想跟我走吗?”霏雪问她。
雪雁苦笑起来:“请小姐三思。无论您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请不用在意奴婢.....只要小姐感到幸福,奴婢就非常满足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她明可以明哲保身的.....
为什么.....这种胸口像是火焰剧烈灼烧般的神经反应....是情绪吗?我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人类.....
翠雀也是....王奶奶也是....就连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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霏雪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她半蹲在雪雁跟前,柔声道:“我是不会抛下你的,雪雁。王奶奶说过,我总有会要为之奋战和顾虑的人。再等等我,我不会丢下你。”
“小姐.....”雪雁泪流满面,“奴婢....奴婢愿献出此生追随小姐!”
她将一只箩筐递给霏雪:“小姐,奴婢做了些你爱吃的食物,奴婢怕新来的丫鬟笨手笨脚,不知道您的喜好,一定要趁热吃!千万别冻着自己,好吗?”
霏雪没有爱吃的菜。她看了一眼菜篮,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全部吃完。”
霏雪拿走箩筐,雪雁也戴上披风匆匆离去。
“小姐,奴婢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雪雁匆匆走在管道上,一转弯的功夫与一个坚实的胸膛撞了满怀。她一屁股摔倒在地,抬头再看,登时惊恐的六神无主。
“龙华郡主的侍女?”镇远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时候,你不该还在打扫御花园么?”
“奴....奴婢想上厕所,却不小心走错了道路!请,请镇远王大人责罚!”雪雁急忙叩首道。
“当然要责罚。”
镇远王一把揪住雪雁的头发,疼的雪雁失声尖叫,却被镇远王一把捂住了嘴,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狞笑:“就凭你是她的侍女,就应该狠狠的责罚你!”
“不....不要!谁来....救救我.....”
......
元旦在即,王都之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对于贡士们来说,今天是一场最为关键的一天:殿试!甚至,是由陛下当场出题,亲自接见!这对于任何考生都将是无上荣光!
“严公子,你今天身上土有点大呀?”
霏雪用了足足半个月,才把镇远王命人填上的地道重新挖开,甚至拓宽到了连她也能钻进去的宽度。所以当萧然见到灰头土脸的霏雪时,差点没认出眼前的泥猴子是谁。
“霏雪?”萧然捧腹大笑:“你,你这模样,哈哈哈哈哈!!”
“把男装给我。”霏雪冷冷说道。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着殿试?”萧然好不容易收敛笑意,“本王已经为你安排了马车,只要稍加乔庄,今晚你便可以出城,何必回去自讨苦吃?”
“我答应过带她走。”霏雪一边更衣一边说道。
“就算皇上给我定罪,我也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带走她。”
“好。”萧然轻松的喝下一口酒,“你去吧。如果这就是你所想的话。”
霏雪转向他:“你的说话模式变了。”她走上前去,掰开萧然的嘴巴一番扫描检查,确定眼前的萧然是他本人而不是被终结者取代的冒牌货以后,霏雪便问他:“你突然变得很宽容。”
“本王想明白了一些事。”萧然苦笑起来,“起先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翠雀,雪雁这样的人就能轻而易举获得你的好感和信赖,而本王得到的只有你的厌恶。我想,或许是我「不够尊重」你吧?”
“我不认为我需要那种东西。”霏雪抱起胳膊。
“尊严并不准确。准确来说,你不喜欢别人强加给你的东西,无论是索取还是给予。你不喜欢被当做玩具一般呵护对待,你不是玩具,也不是宠物,你应该是我的.....朋友。”
萧然斟酌着用词。
“总而言之,本王.....我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愿意和我商量的话,也不是不行。”萧然撇过头去,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你也在学习和成长。”
霏雪说道。
“这叫什么话?这分明是开悟!开....悟。”萧然凝望着远方的烟花。
“总之.....殿试的时候,你自己注意应对。虽然半个月前镇远王已经离开了汴京,但还有一个华妃,也不是什么善茬。”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不仅是宫外,宫里也是张灯结彩。霏雪和其它一众贡士们被安排在了文华殿。
不一会儿,大学士走进文化殿,对诸位贡士宣布:“诸位考生,天恩浩荡!由于临近新年,宫中正举办新年典仪,皇上今日需要尽早歇息,为明天的普海寺礼佛做准备。所以,殿试的笔试取消,由皇上亲自出题,考考诸位考生!”
“真的啊?不用笔试了。”
“太好了,我多少年没动过笔了。”台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你傻呀,皇上亲自出题,肯定不好回答!”
礼部官员干咳两声,对诸位贡士说道:“既然如此,诸位贡士请随我进宫面圣。”
再次踏入金龙店,当真是歌舞升平,好一番热闹景象。裴钰今天也穿的很正式,看起来心情大好,也不知是因为烦人的镇远王走了呢,还是因为过年了。
“参见皇上!”一众学子飘然下拜。
“免礼。”裴钰笑着一摆手,一众学子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
裴钰问身旁的太监:“这些贡士中,哪个是严少卿?”
“回皇上,那个白发男子便是。”
又是白发?裴钰愣了一下。但他当他看见霏雪那张易容过的脸,便也没想太多,只当是个面目清秀的美男子罢了。
“诸位学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不容易。如今国事繁忙,朕便免去你们的笔试,由朕亲口出题。谁的答案最令朕满意,依次下来便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文武百官都在宴席上看着,倒想看看这些年轻人(也有考了十几年的老人)能有什么雄才大略。
“请诸位听题。”
贡士们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们无不在心中祈祷可千万要是自己学识范围之内的,要是超纲了,自己绝对与前三甲无缘了!
“如诸位所知,塞北战乱迭起,胡人部落屡屡犯我大万疆土,例如凶残的狼夙和匈奴。这些胡人生活在塞北的大草原上,善于骑射,凶狠异常,不知诸位学子可拿的出什么好办法,用以缓和甚至终结大万与北方部落的征战呢?”
贡士们全都沉默着。文武百官也暗自撇嘴,毕竟这个问题至今也没人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就算是曾经的永安王萧然,也只能镇住这帮蛮人,但萧然一走,便又会卷土重来。
“陛下!”其中一位年轻的贡士上前一步。
“学子认为,当战!不但要战,更要比这些蛮人还要凶残!”
裴钰托着下巴:“说说看。”
“陛下。狼夙部落屠我大万百姓,使得边疆城镇民不聊生!根本就是一群毫无规矩,毫无人性的莽夫!论国力,区区蛮夷部落怎会是大万的对手?我们应当回击以雷霆手腕!将他们死者的尸体扒皮抽筋,高挂城墙之上,让他们知道我大万也有狠戾之人!叫他们望而却步!胆颤心惊!”
裴钰皱着眉:“恐吓战术吗....那,你要如何处理这种激进打法的粮草问题呢?你知道如何应对善于游击的骑射部落吗?倘若这些蛮人没有被城墙上的尸体所震慑,反而更加疯狂,你又要如何应对?”
“这.....”学子一时语塞。
“何况,打一场深入战争,消耗国力不提,你考虑过战争会在政治层面带来的不良影响吗?考虑过百姓的感受吗?”裴钰连珠炮般的问题怼的学子哑口无言。
“陛下。”有一位老学子上前。
“学子认为.....无论如何,我们当以和为贵。再凶残的野兽,哪怕是没有灵性的猛虎也好,他们也深知生命可贵的道理。为何相互之间不进行来往贸易,求和停战呢?这样这也不必受伤——”
“老东西!你知道那帮蛮人杀了我们多少人吗?和?拿你的脑袋去求和吗?!”一众武官顿时怒不可遏,就差拿酒杯砸上去了。
老学子无地自容,赶忙退居人群之后。
真是没一个靠谱的。裴钰无奈的想到。
“严学子又当如何呢?”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霏雪,“严公子据说是连中三元,就连武试都是第一的好成绩。不知你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陛下。”霏雪深施一礼。
“学子认为,不当激进猛战,也不当一昧求和。学子认为,我们应当「拱手相让」。”
大殿上鸦雀无声。谁也没听懂霏雪的「拱手相让」是什么意思,就连裴钰都没明白。
“严学子的意思是.....要将金钱拱手相让?”
“不错。”霏雪说道,“不但要将金钱拱手相让,还要将土地,丝绸一并拱手相让!”
殿堂里气氛有些冷酷。底下人又在窃窃私语:“这严学子疯了吧?居然要皇上把大万的国土拱手让给蛮夷?!”
“他到底是怎么混上殿试的?”
皇上眯起眼睛:“严学子有何高见?”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陛下。”霏雪说道。
“北方部落以游猎为生,他们虽然骁勇善战,团结一心,却也恰恰证明了他们文化贫瘠,经济落后。正因为穷,缺衣少食,他们才必须团结一心,外出狩猎。正因为文化贫瘠,他们才不得不只遵循一种文化的声音。”
“想要打败一个民族或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抽走这个民族的脊梁,让他们在内部烂下去。他们缺衣少食?那么就给他们吃喝穿戴;他们文化贫瘠?那么便将大万的歌舞文化带过去。尤其是宝局和青楼,更要多多的带去。”
“到那时,当蛮夷们的灵魂被宝局腐蚀,他们的气血被青楼消耗一空。他们红着眼变卖家产挥霍一空,再没有人外出打猎;他们沉醉在美人的温柔乡中,再没有人愿意信奉属于自己的图腾文化时,他们便再也不是大万的威胁。”
一番话语说的满堂文武脊背发凉。就连裴钰也听的津津有味。
坚固的堡垒往往不是被外敌击破,而是溃于蚁穴。利用会让人上瘾的亚文化来腐蚀蛮族部落的精神,这实在是.....可怕,但很有用!
“好!”皇上拍案喝彩,“不亏是连中三元的举子!看到了吗?这才是我大万才子该有的气魄和远见!来啊,取金榜!”
裴钰落笔,金榜题名!状元郎:严少卿!
一个接一个人名念下来,人们脸上都浮现出了轻松的表情。终于,终于熬出头了!
“诸位学子们大可尽情赴宴!庆祝大万一代才子的诞生,庆祝新年伊始!”
“谢主隆恩!”
“皇上!”霏雪突然一步上前。
裴钰笑道:“状元郎有话请讲!”
“如此一来,在下便是御笔亲题的状元了,对吗?”
裴钰哈哈大笑:“那还能有假?”
霏雪说道:“还请皇上能满足在下两个小小的心愿。”
“讲,朕可以赏!”
“第一个心愿是.....今夜无论宴会上发生什么,还请皇上赦免我的罪过。”
“准了!”裴钰大手一挥!“说出你的第二个愿望!”
“我的第二个愿望。”
霏雪站起身来,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取下盘着发髻的银针,声音也换回了女声。
“请允许我带走雪雁,永远离开皇宫。”
金龙殿上的气氛又一次压抑了下来。
华妃都傻了。她刚刚本来是想趁着她两个心愿都说完以后跳出来揭开她的真面目,这.....她怎么自己先自曝了?
“霏雪?!”裴钰的脸色冷淡下来。
“你忘了朕和你说过什么吗?”
“皇上金口玉言,想必应该是不会反悔的。”霏雪平静说道,“赦免我今晚一切罪行,这是您亲口答应的。”
华妃立马跳出来喊到:“皇上!她这是欺君之罪!绝不可姑息啊!”
“闭嘴!”裴钰一声怒吼就把华妃给逼了回去。
“爱妃,朕问你,你当真不想做大万的皇后?当真不想陪在朕的身边,永享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那就给我自由。”霏雪面无表情道。
“自由?自由难道比得过金山银山,比过得滔天权势?!”裴钰厉声质问道。
“我不知道要如何比较这两样东西。”霏雪说道。
“但,比起金山权利,自由才是我更需要的东西。”
裴钰脑门青筋暴起,双眼血红,恨得牙根痒痒。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软硬不吃?!为何,为何朕就是得不到她?
只见裴钰拍案而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爱妃在华阳殿住不惯,那就体验一下天牢里的感受吧!来人,给我将龙华郡主押入天牢!什么时候郡主想通了,再放她出来!”
面对包围上来的金龙甲士,霏雪没有动手。至少,得先确定雪雁的安危才行。
华妃躲在一边,恨得直咬大拇指,那眉头拧的都快他妈成沙皮狗了:“这个贱人,皇上居然没手刃了她!看来是得亲自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