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十一岁的盛夏夜晚(1/1)
江海顾不上后脑勺的包,也顾不上胃里的翻腾。
就像是后面有鬼追他似的,他头也不回的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那时候A城的旧区改造还没有改造到这一片,他们这个区在当时就是脏乱差老破小的代名词。
提到他们这个区都知道治安很差,但凡有钱的都搬去别的区买房子安家,只有手里没钱的才会被迫死守阵地。
穿过一条街,一直走到家属院里那条被称作巷子的马路上,在看到家门口亮着的那盏昏黄路灯后,江海才放缓了脚步。
双手撑在膝盖上,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等心脏终于跳的不是那么厉害了,他才一步一步沉重的往家门口走去。
远远的,江海就看到了妈妈陈冉的身影,跟往常一样,瘦弱的女人站在路灯下的灶旁,她手里拿着夹子正在往其中一个砂锅里夹米线。
这工作她干了十多年,早已经驾轻就熟,米线有几根掉在了砂锅外面的灶上,见客人没发现,她手脚十分利索的重新夹进去。
过去,江海曾经好几次说过她,让她不要这样,万一被眼尖的客人发现,人家就有借口不付钱。
再说了,这也不卫生。
他说过很多次,一开始,陈冉还是是是的应付他,后来,被江海发现她屡教不改后,索性不装了。
“没等三秒我就捡起来了,而且,我每天打烊后都会擦炉灶,不脏不脏。”
江海翻个白眼,也不想再理会她,心想哪天被客人发现了拒不付账,她吃了亏自然会长记性。
可谁承想这么多年,竟没有一个人因为这个原因找过她的麻烦。
后来,江海明白了,来吃米线的都是附近的邻居,大家都是差不多层次的人,文化水平差不多,看待事物的认知也差不多,没什么人在乎这个。
他们都是一群觉得食物掉在地上,只要不超过三秒捡起来就不会粘上细菌的人。
陈冉是,他们也是。
江海一步步朝着记忆中的家走过去,再一次见到母亲,如同是在做梦。
重生一次,还是重生在了妈妈活着的时候,江海突然语塞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局促的站在灶前,眼眶酸涩的下一秒眼泪就能掉出来。
弯腰去旁边摆食材的桌子上夹海带的陈冉,看到站在灶前默默不语的儿子,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你这个死小子这么晚才回来,又去哪儿鬼混了?”
她一边把海带片杵进砂锅,把里面的米线翻了翻以防粘锅底,一边白了江海一眼,没好气的念着,“明知道我下午忙,让你去接你妹妹,你可倒好,从中午之后就没见着人影。”
“妈,”江海出声叫了陈冉一声,嗓子仿佛拿砂纸磨过。
本来还骂骂咧咧的陈冉忽然愣了一下,她听出了儿子说话间浓重的鼻音,手上的动作一顿。
歪着头往前凑了些看着阴影里江海的脸,陈冉有些不太确定,她问:“江海,你哭了吗?”
是啊,江海哭了,一个失去了妈妈的人,时隔几年后重新见到了自己的妈妈,这种感受根本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开心,高兴,失而复得,却又惶恐不安。
前一世,江海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从小到大,陈冉不知道为他操了多少心。
她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那句话,“早知道养你这么耗命,我当时就该把你打掉。”
然后,她又通常会将在一旁的女儿搂进怀里,笑着说:“还好,老天可怜我,给了我一个小棉袄,这要是再生个男孩子,你老娘我的命怕是早就没了,被你们气没的。”
每每此时,江海都无话可说,只能附和的点头,“是是是,闺女好,闺女比儿子好。”
他曾经想说陈冉这是命好,老天怕她再生个儿子会被气死,所以让她生了女儿小溪。
可是,这样的话,江海又实在是说不出口,一个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没有再婚,独自一人受苦受累,又当爹又当妈的将一对儿女养大的女人,实在是说不上命好。
看着自己的妈妈,江海顾不得还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在旁边等着吃米线,他跑到灶的另一边,一把将陈冉搂住了。
“妈,”他又叫了一句。
胳膊翅膀似的支棱在身子两旁,陈冉僵硬的被儿子抱在怀里,自从江海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跟她这样亲近过。
男孩子嘛,不像女孩子,长大后就不怎么愿意表达自己的情感,陈冉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失落,却又可以理解。
因为周遭的邻居们,但凡家里有儿子都是这么个情况。
现在,被江海破天荒的这么一抱,她反而觉得别扭起来。
“你什么情况啊,江海,你是在哭吧,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又跟人打架了?”
这时候,坐在露天小餐桌前的那对老夫妇眼神贼好使,老太太指着江海的后脑勺,高声一喝,“阿冉,江海这脑袋是不是破了?”
一听江海脑袋破了,陈冉根本顾不上砂锅里的米线,菜夹子一扔,就要把江海扳过来看。
陈冉不顾江海的挣扎,一米六几的她力气可不小,拽一米八几的江海就像是在拽小鸡崽子。
陈冉上手一抹,摸到江海头发上黏腻的潮湿后,登时吓坏了。
“你、你……”看着手心里的红,陈冉的语气都开始发抖,“你跟人打架了?跟谁,又是楚平那个浑小子带你去的?”
江海赶紧摇头,“跟楚平没关系,我是路过隔壁街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撞倒了,摔的。”
“放屁,我还不知道你,平时上蹿下跳比猴子都灵活,能被别人撞倒?”
“真的,妈,一个男的被戴了绿帽子,正吵架呢,我也过去看了看,不幸被波及到了,哎呀,妈你轻点按,疼。”
对,陈冉一点儿都没有收着手上的力道,她自认为很轻的摸着儿子头上的包,实则根本,没有控制好力道,疼的儿子龇牙咧嘴。
可是这疼却让江海浑身都舒服了,眼眶酸酸的,心里酸酸的却也暖暖的。
前一世后面的那几年,他有了钱,去了隔壁的省会城市,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富人生活。
可是他的身边却没有了相依为命的妈妈和妹妹,就算是被他绑在身边的余生,他也看不透对方的心。
成了媒体和大多数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是很多人羡慕的叶家继承人,有了鲜花和掌声,有了钱,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江海难得情感充沛的对着陈冉,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积聚了,却被陈冉一巴掌愣是给打了回去。
陈冉自认为不重的一巴掌扇在江海没受伤的那半边脑袋上,她一边关火换另一个夹子将那锅米线拿去小餐桌,一边没好气的骂他。
“也不知道随了谁,人家戴绿帽子关你屁事,这要是再严重点,你脑袋就要开瓢了,看你下次长不长记性。”
疼的这样明显,不是做梦。
江海捂着脑袋一脸幽怨,可这样暴力的中年女人确实是他的妈妈。
远处,巷子口驶过去一辆满载货物的小皮卡,车顶上的喇叭里播放广告的间隙会有实时播报。
“现在,XX时间二零一一年七月十一日二十一点三十分。”
这是余生大学放暑假的前一天。
这一刻,他再一次确定了,他是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了二十一岁的盛夏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