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坠落(1/1)
夜已深,城市进入睡眠。
而江水滔滔,不知疲倦,不舍昼夜地穿过这座城市,平静而又安详。
安详忽被打破,自由下坠的物体与轻快的江水碰撞出猛烈的声响,扑腾扑腾,又归于平静。
桥上举着手机以江为背景合影留念的少男少女们脸色一变。
是夏日冷冻后的啤酒,丝丝沁入皮肤毛孔,涌进鼻腔、口腔、顺着喉咙、气管侵略身体的每一寸,是从内而外的寒。
是摊在案板上的面团,无形的压力揉搓、挤压、再挤压,直至将人碾碎。
坠落吧,
继续坠落吧。
嘭。
水花四溅。
——
国庆小长假结束了,校园生活仍在继续。
被黑色包裹着的少年,撑着黑色的伞,站在上了年纪的浅灰与砖红色搭建的校门前,烫金的泸南二中经过雨水的洗涤,透着新意。
少年喜欢雨后的味道,大雨翻新后的树叶都要绿得很鲜亮,仿佛重活了一次。
目光穿过校门,走进去,会是全新的世界吗?
校内,升旗仪式在突至的小雨中草草结束,人群散去,各回各班,高二九班的教室里声音切切。
“听说了吗?班里要来个新学生,好像是个小帅哥!”
女生和旁边的人说着就坐在讲台下的那排座位里。
“切诶~理科班要那么多男的干嘛?多来点女生啊!”有人嚷着。
急促的铃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因为是班主任周发的课,大家都很自觉地坐回位置上,捧着语文书之乎者也地朗读起来,确保班主任从办公室出来就能听到他们热情的朗读声,这样他就会骂得轻一点儿。
来了来了,他来了。坐在最后一排靠门位置的黄俊赶紧抬高音量,教室里的朗读声更盛。
趴桌上躲在书背后试图补觉的陈树青只觉得吵闹,双目盯着语文书,好像在背逍遥游,再看仔细点,原来是在神游。
周发腋下夹书手里红色保温杯,挺着不算大的肚子进了教室,圆圆的脸上嵌着对绿豆眼,眯缝着扫向台下,露出还算憨憨的笑,接着把保温杯与书本放在一边,拿起黑板擦拍了拍讲台,顿时粉尘四起。
他有点发糗,清嗓音喊道:“安静一下。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几十双眼睛光刷刷地看向教室外面,眼见一个全身黑得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的少年走进来。
倒不是说长得黑,而是黑色长袖卫衣,黑色牛仔裤,甚至还戴着黑色帽子和黑色口罩。
——大热天捂这么多?
——看起来有点娘。
——男的啊,那没意思。
教室里不太和谐的窃窃私语像极了晚上入眠后房里角落下的窸窸窣窣。
陈树青耳朵一动,支起身子放下书,靠着后桌,直视前方。
我打赌周诗雨的情报肯定是假的!要长得帅肯定不会戴口罩!后排的程阳身子往前一倾,小声地说。
陈树青没回应,手摸向桌肚。
糟糕,忘带眼镜了。
100度左右的近视,看黑板没问题,但有些老师字写得小,ppt做得又密,字体还不显,看起来会有点吃力,于是他上个周末去配了副眼镜,用来上课看。
他把手放回桌上,指尖轻轻滑过书页,就算没有眼镜也能百分百确定,讲台上的是个女孩子,只是头发短了些。
没有男生那么瘦穿卫衣还会显胸肌的。
台上那人帽子压下的碎发将眼睛遮了三分,加之半垂着眼帘,远远望去,有几分神似漫画里的忧郁少年郎。
周发做了个请的姿势,“有请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
闻声,少年深深吐息,朝讲台下鞠了一躬道:“大家好,我叫江溪越。”
——啊?!
——女生啊?
教室里嘈杂声更甚。
“吵啥子,菜市场啊?”周发八字眉一皱,锐利的目光一扫,大家又很自觉地闭嘴。
要想这周过得好,周一的班主任不能惹。
周发又转过身朝她做了个摘口罩的动作,哪有人戴着口罩自我介绍的?
口罩下的唇线抿紧,江溪越不太情愿摘下黑色口罩,声音不大,清脆朗朗:“江水的江,溪流的溪,超越的越。”
话音刚落,响起掌声。
九班终于又添一名女将,男女比例成功达到三比一。
有人按捺不住吹起口哨。
江溪越手心慢慢收紧,口罩揉进掌心。
面对台下多双方审视的目光,吊儿郎当的口哨,她的后背爬上密密麻麻的蚂蚁,嘴角向下弯着,眼神找不到支点。
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这个名字怎么又是江又是溪的,好多水啊。”程阳没控制音量,正好又落在空白,导致他的自言自语格外大。
教室里就听到他这句话回荡,紧接着,陆续有人阴阳怪气地笑着附和,语气过于放肆,隐晦的色彩不必多说。
程阳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这群狗/逼,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大水将前进的蚂蚁一冲而散,也冲走她此刻初入新环境的无所适从,江溪越抬眼搜寻发声的地方。
这种语气,她非常讨厌。
“安静安静,吵什么!”周发这次用教鞭打向黑板,声音静下来的同时,另一个声音响起。
“脑子里的水多了记得倒倒。”江溪越转向老师脆生生地问:“老师我坐哪?”
周发咳嗽两声:“我看是哪些鬼话多,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上来背书。”台下立刻噤声。
他接着指向最里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说:“暂时坐那吧,有位置。”
江溪越顺着视线看过去,立刻摇头:“我近视,坐那看不见,坐这就可以。”她指着讲台旁的位置说。
陈树青原本探究的脸色一僵,抱着双手往后倚。
真有意思,黑板底下吃粉笔灰有什么好的?
与此同时脸上变了的还有程阳,以及刚才起哄的黄俊等人,他们反应过来人家当着班主任的面是骂自己脑子进大水不说,等会还要被喊上去背书。
嘴贱的现世报来得很快。
周发没见过要求坐特殊宝座的学生,这种宝座都是给不听话的学生坐的,他们班不听话的有点多,两个位置不够坐,所以他一直没安排。
他抬手喊道:“啊,那个,班长啊,快把你旁边的桌子抬上来,准备上课,今天抽背琵琶行。”
陈树青耸耸肩应下,把隔壁书桌的书本搬到窗沿上,再把书桌搬上讲台。
江溪越站在一侧,默背琵琶行,目送那个男生把桌子搬上来后,跨两步上去自行调整课桌,这一近距离的一瞥,陈树青越发确定了。
对方垂着头一个眼神都没丢过来,只是,他刚放完桌子后,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背诵声里,听到了声极轻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