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桑荫不徙(1/1)
和宇文邕摊牌后,赫莲倒是轻松了许多,不用再束手束脚,扮什么小孩子,大大咧咧往龙床上一躺,还有意无意的给宇文邕当挡箭牌,糊弄前来“查岗”的宇文护监察小分队。
莫名有种深入敌后的重大历史责任感。
宇文邕的日常生活其实非常简单,上上朝,看看书,上上朝,看看书……
碍于宇文护,宇文邕不敢和大臣们有什么过从甚密的接触。一是怕宇文护忌惮,之前的三个皇帝都是这么莫名其妙没的,宇文邕坐了十年的王位,自然是小心谨慎的维护着懦弱庸碌的形象。其二,朝中大臣有不少是宇文护一党的,如果私下联络,万一泄露什么秘密,那就糟了。
赫莲趁着宇文邕上朝的功夫,还悄悄的爬过几次门缝。除了自己的爹,忠心耿耿,然而已经被调去边疆之外,有一个人倒是引起了赫莲的注意。
身材有点胖乎乎的杨坚。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隋朝开国皇帝,此时还是宇文邕的臣子呢。
杨坚被赐随国公,所以他的国号才叫隋。
虽然朝中众多官员都是宇文护一党的,但强权之下,必有暗涌,早有一些官员不满宇文护的专横霸道,但苦于不能与之抗衡,所以只好明哲保身,这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杨坚了。
赫莲想起来,在历史书上有这么一段故事。
据说宇文护几次三番拉拢隋国公杨坚,又是送礼,又是送美女的。收礼倒不要紧,送美女不过可是犯了杨坚的夫人独孤氏的大忌讳了,连人带财一块给送了回去。宇文护受了挫,生气之余反倒不屑,认为杨坚不识好歹,任凭富贵荣华如煮熟的鸭子一般飞走。可杨坚却担心会因此受到宇文护的迫害,便去询问自己的父亲杨忠。
杨忠早已不理官场之事,成日弄孙为乐,只说了一句:“两姑之间难为妇,何去何从,你一定要拿定主意!”从此杨坚便果断的站在了宇文邕一边了。
虽然人也中年,但他说话行事十分谨慎,既懂得明哲保身,又韬光养晦,保存实力,跟宇文邕是一路人,难怪宇文邕后期十分倚重他。
宇文邕下了朝,回到书房继续看书。赫莲被太后叫去吃好吃的,到中午才端着一盘水果,打算给宇文邕带去点。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见两个小太监在鬼鬼祟祟的朝里面巴望着。赫莲一眯眼睛,趴门缝都这么不专业?
赫莲刚想一脚一个给踹走,这时,宇文护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里传了出来。赫莲一愣,宇文护来这儿干嘛?
“皇上,这次一定重重的惩治尉迟迥,老夫已经派人切断了河阳道路,齐国就这剩下些残兵败将,他居然还是丢了邙山!”
“晋公,这次丢了邙山,对我军的损失甚大,不知眼下应当如何?”宇文邕轻轻咳嗽了几声,柔弱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依老夫看,应该派人把齐国的主将高长恭暗杀,这样,齐国的军心自然就乱了……”
“高长恭?是兰陵王吗?”赫莲把手搭在两个小太监后背小声问道。
“是呀是呀。”小太监没回头,有些兴奋的说道:“听说他可是齐国第一美男呢。咱们皇上虽然也玉树临风,但是跟兰陵王相比,可就逊色了。”
“你见过兰陵王?”赫莲小声问道。
“没见过,也听过呀!”小太监无语的回过头,正想说话,见是赫莲,猛地抽了一口气。下一刻,他就被手疾眼快的赫莲捂住嘴。赫莲用一根指头威胁他,就在这时,耳边突然想起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赫莲无语的看着另一个小太监。
下一刻,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宇文护怒气冲冲的看着两个小太监,大喝一声:“皇上面前,谁敢乱叫?来人,将这两个太监拉出去杖毙!”
“饶命啊!”两个小太监顿时跪倒在地,抖如筛糠,不停地大喊着饶命。
“等一下!”赫莲拦住了羽林军,说道:“是我故意吓唬他俩的,不干他俩的事,放过他们吧。”
宇文护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阴阳怪调的说道:“窦莲郡主,闲事莫理。”
赫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道:“那我也叫了,是不是也要把我杖毙啊?”
宇文护被赫莲哽住,正待要发作,只见宇文邕慢慢走了过来,轻描淡写的说道:“莲儿不得淘气。晋公,何必为两个太监生气?他们不会当差事,教训教训便是了。”
“既然皇上这么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呐,拉下去,五十腰板。”宇文护霸道的说道。
羽林军听令,便押着这两个哭唧唧的小太监走了。赫莲于心不忍,心说一会儿得去跟皇上求个情,放了他俩才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住。
五十腰板,打完不死也残废了。
“晋公,关于刚才我们商量的事,如果有消息了,还请知会朕一下。”
宇文护点了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赫莲见他走远,一把拽住宇文邕的衣摆,小声说道:“皇上舅舅,那两个小太监,真的是无辜的,都怪我吓唬他们俩,能不能免了?”
宇文邕抬眼看了一眼羽林军去的方向,说道:“你大小不也是个郡主吗?”
赫莲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转身就跑了过去。这指令是宇文护下的,如果宇文邕出声,那肯定是明摆着跟他对着干,所以宇文邕是绝对不会去救那两个小太监的。但是他说赫莲也是个郡主。既然是郡主,就是宫里的主子,说的话,羽林军也得听。
如果不听的话,哼哼。
贿赂一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宇文护转头就不会记得这件事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赫莲就把这件事搞定了,不过,为了避免矛盾,赫莲还是给这俩小太监介绍到别的地去了,免得叫宇文护再看见,万一认出来,岂不是多生事端。
赫莲回到御书房,却发现宇文邕没在看书。他一言不发的坐在龙椅上,手里一直在转着那枚墨色扳指,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皇上?”赫莲试探的喊了一声。
宇文邕低低的回了一声,情绪有些低落。
“打……了败仗,也是常有的事嘛。”赫莲放下水果,试探性的问道:“你不是真打算暗杀高长恭吧?”
宇文邕把眼皮抬了起来,问道:“怎么了?不想我杀他?”
“毕竟是个美男子,死了太可惜了。”
宇文邕总算笑了,摇摇头,说道:“朕竟忘了,你也是考虑婚事的年纪了……”
“你想多了……”赫莲有点尴尬。
“可是如今,齐国已经班师回朝,如果要暗杀,只怕更艰难了吧。如果能暗杀成功,朕倒也不介意,只是,万一不成功,还被齐国抓了把柄,反攻过来……”宇文邕眯了眯眼睛,显然在盘算着这件事。
“所以呀,与其想这种阴损的招,不如想想实际的。吃败仗的原因是什么,是军需供给不足?还是军心不稳?实力悬殊?还有……”赫莲正说得头头是道,就见宇文邕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轻轻摇头示意,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门口。
赫莲回头一看,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些太监八卦偷听能不能高级点?人都快压门上了!
宇文邕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宇文护的名字,随后扔进火盆里烧掉了。赫莲明白过来,这两个可不是八卦的,是宇文护日常用来监视宇文邕的奸细。
想到这里,赫莲便悄悄的走到门口,趁门口的太监不注意,猛地把门打开。那两个太监像皮球一样滚了进来,愣了一下之后,便开口求饶。
赫莲啧啧两声,说道:“皇上,这两人当差站都站不稳,应该要罚。”
“罚什么呢?”宇文邕略带好笑的看着赫莲。
“五十腰板就最合适了。”赫莲拍拍手,笑眯眯的看着这惊恐万分的两个小太监。
宇文护这两天不在朝里,赶着上前线去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宇文邕当然不会就此放过,便叫了朝中的青年才俊一起外出赏荷。为了避人耳目,太后、三位娘娘,襄阳公主和馨儿,就连不咋受待见的卫国公宇文直也来了。谯国公宇文俭却没有来。自从上次受伤,就一直在家里养病。也不知道是真养病,还是避其锋芒,明哲保身。
郊外的空气属实不错,赫莲还是跟着太后一起,反正公主也不咋待见她。几天没见,馨儿还是那股气鼓鼓的傲慢劲儿,只不过,大概是牙没长出来,她不怎么张嘴。
虽然入了夏天气,但清风习习,各色荷花开的十分艳丽,虽然此时还没有紫色、黄色的荷花,仍是以粉色、白色两种为主,但眼尖的赫莲一下子就瞅到了在皇上坐的那个凉亭下面有几株亭亭玉立的重瓣粉荷花,倒是挺新鲜少有的。
皇上此时正在和杨坚在内的几个大臣一边喝着荷叶杯,一边赏着荷花。赫莲知道,这是宇文邕开始要联络大臣的信号了。
“郡主,你尝尝这个?”库汗姬的声音传了过来。
赫莲答应一声,随即回头,却发现,库汗姬叫的不是她,是馨儿。馨儿看到赫莲回应了,气哼哼的瞪了她一眼。襄阳公主替她接过了库汗姬递来的荷花糕,弯唇一笑,说道:“多谢娘娘。”
“哪里的话,咱们是姑嫂,何必见外呢。”库汗姬笑笑。
太后不快的咳嗽了一下,对公主说道:“襄阳,给哀家和你嫂子倒杯茼酒,给库汗姬倒杯茶吧,她没喝,就醉的胡言乱语了。”
库汗姬的脸色瞬间一变,气哼哼的坐了下来,不发一言。皇后像胜利者似的,欣然接过了公主递来的水酒,浅浅一酌,说道:“气味清香,果然是好味道。冯姬,你是喝不成了,要好好的为陛下安胎。”
此话一出,库汗姬的脸变的更难看了。
赫莲摇摇头,女人之间的战争……
就在这时,冯姬突然胸闷作呕,赫莲便说道:“太后,冯姬不舒服,不如我陪娘娘周围走走吧。”太后点头同意,赫莲便和冯姬的侍女一起扶着她走下凉亭,在荷花池边散着步。
这一边,宇文邕正和大臣们愉快的谈天说地,他倒不急于让他们干什么,只是想让他们在心里多支持支持自己。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正在荷花丛中散步的冯姬和赫莲,正午的阳光洒在碧绿的池子上,泛起金光闪闪的波澜,尤其是她手上的那束,随着她的身形一动一动的,像一只只粉嫩的小兔子,不觉自己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几个蒙面刺客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直奔宇文邕的凉亭而去。大臣们匆忙拉着宇文邕躲避,武将们抽出刀剑,与刺客开始搏斗。宇文邕倒还保持着镇定,在羽林军的保护下,站在凉亭外观望着。
可另一个凉亭的女眷们却吓得花容失色,几位大臣夫人们扯着裙子四散奔逃。有踩别人裙子的,有被踩了摔倒的,有头发髻歪的,也有两个发髻缠一块儿的。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刺客竟然突破重围,直奔宇文邕而去。
“皇上危险!”太后大喊着:“羽林军,羽林军!”
“皇上小心啊!”皇后想往皇上那里去,却被侍女们架着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就在这时,众人就见那猛冲过来的刺客突然被一束荷花精准的击中。
刺客扒拉开荷花,就错过了最佳时机,被宇文直几刀绞杀。
这时候,宇文邕猛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回头望去,赫莲还保持着类似掷铅球的动作,要不是加块石头,光靠轻飘飘的荷花杆子能把刺客拍中么。
就在这时,刺客们也注意到远在保护之外的冯姬和赫莲,他们交换了下眼色,有两个刺客便杀了过去。
“羽林军,快护驾!”宇文邕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
赫莲将冯姬护在身前,一手拿一块大石头,回头对冯姬的侍女说道:“你看好娘娘,别让她闪着了。”
待刺客跑进,赫莲猛地一扔,一下子砸倒一个。侍女正想咧开嘴乐,只见另一个刺客已经逼到眼前,关键时刻,赫莲一下子把冯姬拽到另一边,胳膊却被刺客划了道口子,挂了彩。赫莲没顾得上自己的伤,急忙扶住大肚子的冯姬。就在这时,羽林军终于赶到,把两名刺客都抓住了。
刺客全部抓住,宇文邕待要审问,他们却一咬牙,咬碎了牙齿里的毒药,无一生还。
不过,在场的人,只要是有点脑子,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赫莲受了点轻伤,她倒没太在意,问人要了清水,擦了擦。虽然划破点皮,但见了水也是蛮疼的,赫莲抱着胳膊在原地跳了几跳,才勉强压住疼痛感。回到宫里,宇文邕特意找来最好的金疮药,所以赫莲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馨儿就惨了,她个子小,在一群大人中间,被挤得团团转。不知道是谁,绊了她一跤,馨儿又重重的摔在地上,这次把下面的牙摔掉了。襄阳公主和库汗姬的头发乱糟糟的,完全不像贵妇,倒像泼妇多点。只有皇后,还勉强保持着庄重。
冯姬受了惊吓,回宫就躺下了。太后也觉得心脏不太舒服,太医说这是惊吓过度,开了安神丸。宇文邕干脆让赫莲先留在太极殿,皇后和库汗姬一直侍疾到深夜,太后才睡去。
宇文邕一直在兴庆宫,只有赫莲一个人在太极殿养伤,她倒放开了,大摇大摆的躺在龙床上,一手翻书,一手吃着宇文邕特意着人送来的果盘。
这时候的枣子最好吃,桂枣酸中带甜,夕枣清甜爽脆,木枣绵软细腻,赫莲一口一个,吃的挺欢。除了枣子,桃子在南北朝时期也挺常见的了,有霜桃、胡桃、紫文桃等数十种。书上说桃能解劳,不过赫莲倒是更在意桃子是否清甜可口,汁满肉厚。
梨、杏几味倒是普通,只是这樱桃是极为难得的。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统共这北周的后宫就栽活了一棵,今年刚下来的新鲜樱桃,没有见过雨水,格外清甜,全部都送到了太极殿。
宇文邕倒也大方,他自己没怎么吃,全都送到了赫莲嘴里。赫莲也爽快,破例给宇文邕画了几张保平安的符,折成几个小三角,随身带着也方便。夜已深,折完平安符,早已不知打了几个瞌睡的赫莲实在坚持不了,符一扔,倒头就睡。
宇文邕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赫莲躺在自己的龙床上。他轻轻走到床边,看到了那些平安符,微微一笑,全部揣进了怀里。
宇文邕抬眼望了一眼赫莲,又迅速的转回头来,虽然眼睛依旧落在别处,可瞳仁却被烛火映的明灭不清。
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宇文邕回过头来,伸手将蚕丝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望着那恬静安适的容颜,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祥和的颜色,宇文邕的心莫名的抽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一种什么魔力在吸引着他一样,他不自觉的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侧颜。
寒凉的手指突然传入一阵温热,火苗一般灼燎着从未有过的悸动。
突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一样,宇文邕蓦地缩回手,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后怕。
宇文邕仓皇的逃到书桌前,一滴热蜡正好顺着红色的蜡身慢慢流淌,最终,却也无可奈何的落进蜡碗中。
“皇上,夜已深了,是否送窦莲郡主回兴庆宫?”门外,小太监轻声问道。
宇文邕用那俊美无双的褐色眸子,深深的望了一眼赫莲。不知是不是殿内灯火暗淡的缘故,他的眸子中隐约浮动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不用。”宇文邕掐灭了殿内最后一盏蜡烛,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纤长的身影在凄清的月光下,越拉越长,也越来越瘦削。转过头的瞬间,月光细微处,眸中晦暝变化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