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再见（1/1）

幸福中学正常开学了。连环杀人案被警方侦破。中心城的居民惶惶不安，触手怪物袭击人类的消息传遍了每个角落，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黑暗中推波助澜。

中心城。刘强家。

蒋三端着印有向日葵花纹的瓷碗，吸溜着素酱面，赵四拿着一封信仔细端详。

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

我们三个人合租一间房，在冷清的地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平衡黑夜与白昼、寻求灰蒙蒙的平衡。天平向左倾斜、向右倾斜，都在情理之中，有时出乎意料之外。

我得知了一个向左牵引、破坏平衡的消息，从曾经的保卫者队长的口中。女儿并非死于一场交通事故，而是被人谋杀。关于设计这个致命陷阱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我在心中已有了计较。

我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在生命弥留之际将真相告知于我，他本可以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却故意说出来激怒我。赎罪也好，别有用心也罢，从今天起，我独自上路。

“房子闹鬼。嗨，心里有鬼。”赵四翘着二郎腿，把信递给蒋三。

蒋三拿起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面色古怪地说道：“黑水村，不远，可以接。把王勇叫上吧。”

赵四张了张嘴，打了个哈欠，一本正经地说：“玩得愉快。有人睡着了，我负责叫醒他。”

蒋三眼眸闪着亮光，说道：“他在认识我们之前遭遇的苦难定是存在的，而治病得先找到病灶。我们可以从他曾经的队友入手。”

中心城。零号酒吧。

零号酒吧是中心城最冷清的娱乐场所，推开酒吧血红木门的人不会像一个富家公子一样端着红酒杯、摸着女人的腿，也不会正儿八经地谈笑风生。这里的客人都是有官方背书或登记在案的怪物杀手，酒吧会定期发放赏金任务，供这些特殊的客人选择。

深夜的零号酒吧，静得落针可闻。客人们选好了适合自己的任务，不会轻易把自己送到鬼门关但报酬不菲的简单任务，都各回各家了。

十一时四十五分，酒吧的几台吊灯晃晃悠悠，灯光也忽亮忽暗，酒保面带微笑，低头擦拭着杯子。

一个头戴黑灰色鸭舌帽的男人坐在铁椅上，把头靠在柱子边，哼着不知名的儿歌。门被轻轻推开，一双黑油油的鞋踏在暗红木板上，奏响阴暗肃杀的不归曲。钟表的大小指针停住，当前的时间为十一时四十五分三十二秒。

一个身披黑色风衣的男人在鸭舌帽男人身旁坐下，看了一眼钟表，眼皮抬也不抬地说道：“酒保，这表又坏了。”

擦拭杯子的手一顿，酒保抬头扫了一眼，又面对二人不失礼貌地露出了职业假笑，无声地消失在二人面前。

“你有什么事？”风衣男语气中流露出三分的戒备和七分的不屑。他从这个胖男人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唐仁杰，新保卫者队长，‘弑神’小队的指挥官。曾经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卫者成员，在前队长郑宏伟因病退役、副队长刘强被革职后上位。”赵四的声音在酒吧里传着，像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风衣男猛敲桌子，站了出来，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赵四与他对视，噙着笑意，说道：“不用紧张，我不是找你麻烦的人。往事不堪回首，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过去的故事。”

唐仁杰冷哼一声，提了提衣领，往外走。

“刘强教出一个懦夫，他看走眼了。”

“别跟我提他！”唐仁杰掐住赵四的脖子，把他的头磕在木桌上。

“冷静，遇事要冷静。”赵四面色发红。唐仁杰听到这句话，松了劲道，愣在原地。他瞳孔散大，仿佛看见了副队长刘强扑倒自己，躲过了魔鬼触手的尖刺，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说出了这句话。

赵四拍开那双粗糙有力的手，忍着咽喉的疼痛和把刚吃的夜宵吐出来的冲动，站了起来。唐仁杰面部突然疼痛，好似挨了一记耳光。他的目光恢复了波澜不惊。

“你和强队认识。你想了解他的什么？”唐仁杰面带歉意，坐回到了凳子上。

赵四咳嗽了一声，说道：“他很可能因为一件旧事，走向极端。”

唐仁杰眨了三下眼，打开落满灰尘的上了锁的记忆的铁箱，翻找着目标。

“能够让他失去理智的旧事也只有那两件了。他在一次任务中亲手杀死被怪物控制的妻子，他的女儿张梦洁与他断绝关系，不久后死于车祸。但……”唐仁杰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

“他需要帮助。”赵四眼神坚定。

汗水顺着耳壁往下流，无形的火灼烧着唐仁杰被子弹盯上的心。

“好吧。我怀疑他的女儿死于谋杀。”唐仁杰感到压在心头的重量少了一多半，又多了几千克。

“为什么这么说？”赵四眉头微皱。

“他违背命令，顶撞上面的人，和他们发生了冲突。在几天后，他收到了女儿的死讯。太巧了，太巧了。”

“强子没有过怀疑吗？”赵四扫了一眼对方的手，发现他左手的小拇指在不规律地晃动。

“他一定有所怀疑，但只能得到一模一样的结论。关于这件事，郑宏伟可能了解得比我多。”唐仁杰的小拇指停止了运动。

“他现在住在哪儿？”赵四把手放进口袋。

“好像是在黑水村。”

赵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袖珍枪，射出一发子弹，屋外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起身跑出门查看情况。

唐仁杰心中被子弹盯上的寒意消失了。他急忙跟了上去。

赵四出门便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矮个子捂着腹部艰难起身，冲过去撞倒对方，踢飞他的枪。他走上前摘下面具，看见一张扭曲的白脸、溢出黑血的嘴角和散大的瞳孔。

唐仁杰，在那双狼的眼晴观察到死人脸的模样后，肌肉抖动了一下，眼神毫无掩饰地传递出惊诧的信号。

“服毒自尽。”

“安在我的身边的钉子，终于被拔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赵四冷笑一声，说道：“希望我永远用不到这个人情。”

黑水村。村民家。

一辆越野车在一间二层的木屋前停下，蒋三和王勇从车上下来。冷冽的寒风刺痛肌肤，王勇打了一个喷嚏，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地响。

“委托人不是打电话说家里有人嘛，怎么一点光亮也没有。”王勇哈了口气，搓了搓手。

“你看出什么了？”蒋三紧了紧裤腰带，拿出了手电筒。

“院子里杂草横生，那辆电动车被断掉的杏树压在下面，窗户纸全烂了，狗的骨头还躺在窝前。这屋子也阴森森的。”王勇拿起一块石头，砸中院子里的陶罐。罐子碎了，一只大黑耗子蹿出来，很快不见踪影。

“进去吧。我去一楼，你上二楼。发现不寻常的地方，不要私自行动。”蒋三从腰部取下三菱军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缓步朝屋子走。王勇紧张兮兮地往后面看了一眼，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把一块砖头直直地放在大门处正中央的地上，快步跟着三哥往里走。

蒋三借着手电筒温暖的光检查了一楼的每个角落，除了一幅很明显是孩童自绘的画，画里一个小女孩在月光的照耀下张开双臂，一个红脸魔鬼在她背后流着口水，没发现其它奇怪的地方。

他放下画，准备上楼，但听到“咚咚”的声音，猛然回头，凝视着那幅画里的魔鬼。“咚咚”声消失了，红脸魔鬼依旧望着女孩。

他转身往二楼走，又突然回头，一切没有变化。他松了口气，大步流星地上楼。

身后的画中，那个小女孩僵硬地扭动脖子，红脸魔鬼的眼睛往蒋三身上瞟。

另一边，王勇也检查完所有角落，把枪口对向洗手间的镜子。他刚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的动作比外面的自己慢了半拍，持枪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急促的心跳声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红脸魔鬼，王勇大惊失色，扣动扳机，打碎了镜子。“咚咚”声在耳边游荡，他面色苍白，浑身肌肉都在颤抖。

这时，一只留有浅色疤痕的手从黑暗中显露真身，搭在他的右肩膀上。他绷紧精神，把拴住大脑的麻绳系得紧得要命，将头斜侧下来与那只手完成了一次美丽的邂逅。

“哎呀呀，吃我一枪。”他转身正欲开枪，却借着手电筒一闪一闪的亮光看见了三哥的长有鹰钩鼻的方脸。

“出发前还说鬼见了你绕路走，现在怎么都快尿了。”蒋三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这不是大姑娘坐花矫——头一回嘛。”王勇眉头舒展，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你要是大姑娘，色鬼都下不了手。”蒋三挑了挑眉，正色道：“看见什么了？”

他把情况讲明后，三哥敲了一下脑门。清脆的敲击声伴随着一声“嗨”，从二层飞至一层。

“三哥，慢点。”王勇奔跑，像逃命一样。

B市。保卫者三号公墓。

三号公墓是在魔鬼触手事件中牺牲的48名战士的安息之地。我已经十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上一次只是带着愧疚和他们的家人而来，这一次带来了不平和一个亲手把我送入地狱的男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被绑在墓碑前，跪倒在地。我凝视着一排又一排的石碑和照片里熟悉的兄弟，陷入了寂静的回忆。

“刘强，我求求你，别杀我。我女儿还在等着我回家吃饭。”男人痛哭流涕，不断磕着头，头破血流。

“泪水能换来什么？刘磊，我不过是拒绝执行回收怪物心脏的命令，你有必要记恨在心，设计撞死我的女儿吗？”我压抑着愤怒。

“你违抗了上面的命令，差点破坏了计划。我只不过想给你个教训，可没想到那个司机真的把你女儿给……”男人盯着我手里的枪，汗水浸湿了衬衫。

“计划？研究一个无法掌控的禁忌生物。你们研究了二十年，有什么成果？成果就是一些对你们来说毫无意义的人永远离开了他们的家人，成果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墓碑。”当洪水猛兽逼近时，我张开双臂，迎接暴击。

“我求求你了。我女儿……”男人已经哭不出来了，声音嘶哑无力。

“够了！你爱女儿，我……我不爱吗？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把枪口对准刘磊，无情地扣动扳机。

枪声没有如我所愿，引着烈火焚烧仇人的身体。哑弹。为什么是哑弹？

“迷失了自我，不要慌张，相信阳光会温暖你春夏秋冬。我们已不在，你要坚强，我们永远在心中陪伴着你。”

熟悉的声音，妻子的歌声，从我背后传来。我的手颤抖着，手枪飘到了黄土地上，像洁白的雪花一样。

我缓缓转身，张大了嘴巴。我看见了妻子、女儿和那群出生入死的兄弟。妻子领着女儿的小手，冲着我微笑。兄弟们也冲着我笑。她们的笑是那么美，他们的笑是那么阳光、健康，我也有过这样的笑容。

女儿穿着白色连衣裙，来到我面前，张开双臂。我紧紧抱住了她，眼泪终于止不住哗哗地流。

“爸爸，我不恨你，也不恨他。我们只希望你做回那个熟悉的自己。加油哦。”

她们化作最美丽的光尘，消失了。他们的身影也消散在风中。我的双臂久久没有放下，眼眶红了一圈但久违的开怀大笑回来了。

我忘记了周边的一切，以至于没有发现一队保卫者战士包围了我。

黑水村。村民家。

蒋三坐在椅子上，凝视画里的魔鬼。王勇搬来一面镜子，正对着画。

“你是个垃圾。”这句话已经被三哥重复了几百遍。

在四百九十九遍之后，画里原本一动不动的红脸魔鬼消失不见，出现在镜子里，张牙舞爪，嘴里叽叽歪歪的。

“你就是个垃圾。”红脸魔鬼的脸抽搐了，抱着头怒吼。镜子碎了，画里的小女孩露出了微笑，画也化作光尘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