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光芒（1/1）

京狸他们走时恰巧是午间时分，按时间算，昙华宗内门弟子结束早间课时往这边赶的话差不多也该到了。今夏到时尤小鱼早已将她的服饰备好，整整齐齐地交给了她。昙华宗内门弟子一直以来都非常喜欢光顾这家店，掌柜不仅人美嘴甜，最重要的是有一手好手艺，只可惜身体稍微欠佳，不大能够操劳，特别是近来几乎已经不亲手操刀制衣了，也不是说城中其余女工手艺不好，比起尤小鱼却好像总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不过尤小鱼每次都已经把城中最是好看的版式给她了，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她向尤小鱼道了谢，又额外把最近猎到的灵兽毛皮给了她做买断这版式的筹码，心满意足地离去。

因为今早来闹事的女子，尤小鱼送完了今夏这单后便打算闭门谢客了。

隔壁家具店听她关门的声音，还特意出了门来呛了她两句。许三娘向来对她看不入眼，不过没关系，城中看她不入眼的女人多了去了，尤小鱼压根儿便不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重来的次数多了，她心里对这些就更不在意了。甚至，就算是这种踽踽独行的日子，在惨淡的未来里，便是想要也是不能够有的。

“今天你是故意惹火店里的客人的吧？若是京狸出了什么事，我是万万不会放过你的。”许三娘自诩为她的老对头，足够了解她，可惜今天这事，她还真就不是故意的。她可能会算计所有人，独独不希望京狸身陷囹圄。

“不劳您操心。”尤小鱼关了店门，不打算和许三娘多说。她上了商铺二楼，那里本来是仓库，里边有个小隔间作为她的工作室，没事的时候她就会在这消磨消磨时光。

桌面上有几套她已经做好的衣物，今日本来是可以给京狸的，可惜她今日带着人一起，便只能改日她来了再给她了，尤小鱼将今夏给的好料子放上桌，拿其余碎布盖上，比对着要拿什么布料盖在上面不那么显眼，京狸穿起来又好看些。

可能早上的事还是吓着了她，她想着衣料制式却逐渐感觉疲惫，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她梦到了第一次见到京狸时的场景。

那时她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跟着家里学做生意。其实目的也不那么单纯，做生意接触的人多些，她希望能够嫁给一个修士，或是一个京城人，再不济，也是个有希望考取功名，能够上京任职的书生。在这座城中，每日都要担惊受怕地活着，她恨透了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生活。只要能遇上这么一个合适的人，以她的容貌以及聪慧，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牢牢抓住机会。

那天恰好昙华宗一群弟子来店中选购衣饰，她激动地换上了她最艳丽的衣裳，确保自己的妆容足够吸人眼球，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期望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她那天的扮相是什么样在梦中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应该足够让人惊艳，许多男性修士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瞟过她。

她暗自得意之时，瞧见远远站在店门外，浑身脏扑扑像只小脏猫的京狸。她那时有一瞬的好奇，哪怕是昙华宗的外门弟子，整日衣着也必定是干净雅致的，可京狸身穿内门衣饰，为何看来却落魄得连她这凡人也不如？没来得及多想，已经有好几个修士向她伸出橄榄枝。她也就不再理会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修士。

那时她太年轻，以为修士又如何，除了天生拥有灵力，也是人，大概，也和人没什么不同。后来她才明白，他们是人，可他们手上有能够对你生杀予夺的权力时，你又怎么能渴望他们还把自己看作是和你同样的人。他们看她，只不过是只漂亮的宠物，比其他的，低微的动物，更可爱，更讨人喜欢罢了。

他们总是会来，但与她永远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她也渐渐明白了，最终嫁给了一个懂她疼她，也看似拥有前景的书生。她也常看到那只小花猫，她总是脏兮兮，灰扑扑的，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直到魔族进犯的那天，她于尸山血海中，拼尽全力，也只救下了她一人。

她说，对不起，只救下了她一人。

那次也死了很多很多人，魔族蜂拥而来。群潮退去，敌人所剩无几时才有其余修士姗姗来迟。他们身上总是一尘不染，鲜血难以沾身。

她也才明白，这只小花猫，为什么总是灰扑扑的。

最后一次魔潮来袭，城中满是狼藉，四处都是断臂残骸，宛若人间炼狱。这个世界可能终究会迎来光明，可惜她再也无法见到。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一生所愿，也不过是和所爱平平安安，生老病死。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如果是的话，至少希望她所爱的，能够平平安安活着。

她闭上眼时可从未想过会再次睁眼。这次她等到了她夫君功成名就的那天，可京城，其实也不过就是另一个地狱。

她轮回过很多次，绝望中没有尽头，像她一样的一个凡人，无论做出了怎样的选择，无论如何挣扎着求生，哪怕魔潮未曾来袭，苟延残喘到最后，她仍旧会因为太过弱小，而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那只小脏猫也是，不论经过多少次轮回，命运曾出现过多少偏差，她却做着永远没有偏颇的选择，不是为她，也是为别人，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死去。

哪怕只有一次，想为这只小脏猫做身干净漂亮的衣裳。

无数次轮回中，连对死亡都感到了麻木的她却开始有了这样的心愿。

京狸从未记得过无数次轮回，自己所作的选择。

这次京狸果然还是忘记了。

可那天小脏猫出现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我是昙华宗所派，驻守安平城的京狸，虽然实力不强，但一定会不遗余力，尽力帮助大家的。以后多多关照。”

才不可能是宗门所派，尤小鱼忍住流泪的冲动。那天天气似乎很差，小脏猫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风尘仆仆却满眼是光。她的心里似乎照进来一束光，而她，终于可以为她做些什么，让她在这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绝望冬日中，拥有了可以勇往直前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