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关西酷吏（1/1）

金字药草铺库房暗阁。

“敬你是条汉子。”索老自在一只小杯当中斟满了酒。

“爽快人！”

白化怪人一把抓过酒壶牛饮起来。

楼梯上传来连髯男子沉重的脚步声。

“白虎，你还有机会。”索老将酒杯触至唇边却未饮，语气中颇带着惋惜。

“没机会了！”

不等白化怪人说话，黑魆魆的楼梯口传来了连髯男子沉厚的嗓音。

“谁？”

“白虎大人总监西方事务，应该认得洒家！”

连髯男子高大的身形使得暗阁稍显逼仄。

白化怪人眯缝着双眼望去，那是一位突厥长相的高大汉子，有隋一朝，因频繁对突厥用兵，故此国境内突厥人并不多，即便有也是从事马匹押运等行脚商业。

此时走来的突厥人满身杀气，明显不是个生意人。

“你是关西酷吏孔牛。”白化怪人冷冷道，从其脸上的伤疤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开皇年间有酷吏燕荣，深谙刑名之学，每至任官处，都要在民间搜罗残忍暴虐之人来填充府衙，他在任幽州总管时，曾以酷刑归化过一批突厥俘虏，这些突厥人作为燕荣的死忠属僚，随其南征北战，曾经煊赫一时。

但到了仁寿三年，燕荣本人坐罪被斩，幕僚也做鸟兽尽散，其中有一部分被充为地方狱曹，孔牛便是此中有名的酷吏，因其爱以关西口音说话，故此人称关西酷吏。

“白虎，既然你一心求死，洒家便送你一程。”

孔牛脱去御寒外套，蹀躞带上发出好一阵叮铃铃的响声，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孔牛腰间悬挂着的各色刑具。

“只是这一程，洒家会送的比较远，白虎大人千万不要嫌洒家烦啊。”孔牛说话的语气愈加的凛冽，“索老，把门打开吧。”

吱呀一声，牢门敞开，白化怪人面不改色，静坐其中。

酷吏孔牛弯腰进入牢笼，俯身凑到白化怪人的耳边轻声道：“洒家施刑多年，这是头一回对御史台高官动刀子，得好好感受感受。”

唰地一道白光闪过，不知孔牛何时横甩出铜制小片刀，白化怪人咬肌颤动，面目微微扭曲，其右耳已被齐根削下。

血腥味氤氲于牢笼之中，一旁静观的索老冷冷地饮下那杯酒。

孔牛在低头在蹀躞带上悠然地挑选着刑具，血腥味让他感到兴奋，脑海中掠过一万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

“唇亡齿寒？”孔牛自言自语道，“不知白虎大人可曾听过这个成语。”

说话间孔牛摸出一把小斧子，用拇指搓了搓，发现刃上有一道小口子，于是又解下磨刀石，准备打磨一番继续施刑。

医学馆。

裴正的眉心浮出一丝焦躁，他可以隐约听见医馆内的交谈声，但不是很真切。

“太府寺保存的钱范图纸丢失了一张。”

这句话陆弛说的非常轻，几乎是耳语，卫已用麈尾扇遮住左耳，似乎这样能屏蔽外面的风雪声一样。

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钱范并不重要，但钱范图纸却十分重要，因为在图纸上会圈出并解析钱币的防伪标记，相当于说明书，一旦钱范图纸被有心之人盗去，批量制造假币的话，新币系统将面临着大崩溃。

这就意味着府库中积压的新币与一堆废铜没有区别，对朝廷来说，耗费人力物力是小，错过了与西域诸国的贸易时机才是大损失。

假币所带来的后果或远远不止于此，卫已的思路瞬间延伸出千里之外。

近年来，皇帝杨广频繁对外用兵，浮华的假象下财政早已捉襟见肘，加之各地燃烧的民怨，一旦钱市崩溃，恐将天下大乱。

足见在背后谋划此事之人心有多大。

但这一切又与族兄卫元有什么关系呢？

紧接着，陆弛便揭开了谜底。

“卫元大人告诉我，宜官吉玄武正在调查此事。”

卫已平静的脸上略过一丝惊讶，旋即收起。

“宜官吉。”卫已念出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衙署名。

这时百无聊赖的狮子猫爬上卫已的肩头，为免猫咪受寒，卫已特别给小将军制作了一张红色的小暖袍，此时蹲坐在卫已肩头的狮子猫活像一个威风凛凛的猫将军。

“人说宜官吉四大检校是给高祖皇帝陪葬了，想不到他们还活着？陆弛，你亲眼看见过玄武吗？”

陆弛摇摇头：“这些都是卫元大人告诉我的，他说玄武一直在暗中追查丢失的钱范图纸，并在陇西一带找到了一处秘密铸币坊，玄武从中盗出三枚假币，并准备上呈禁中，结果这时候有人告密，导致他们被贼人追杀，玄武走投无路之际将三枚铜钱与铸币坊方位图交给了卫元大人，拜托卫元大人借督查陇西之由将此事捅破。”

“那玄武为何不亲自去做这件事呢？”卫已问。

“卫元大人说玄武当时重伤欲死，已经无力再继续下去了。”陆弛道，“而且圣人一直在追杀宜官吉的人，恐怕玄武也不敢轻易露面吧。”

“玄武忠心可鉴。”卫已淡淡道，语气中略带苍凉。

后面的事情不需陆弛说明他也能想到了，贼人得知此事后转而把目标锁定在族兄卫元身上。

他们必须找回三枚被盗的假币，并销毁铸币坊的方位图，因为一旦此事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锚点一下子由玄武转移到了卫元身上。

这又与此前卫已对关陇势力的推想联系了起来，案件的轮廓越来越明显了。

卫已本以为是族兄卫元查出了关陇贵族的罪证才导致被灭口的，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想简单了，此案当中竟然卷入了文帝朝的“宜官吉”。

如此说来，李和当时还真一语中的了，只不过想要谋反者不在敦煌，而在陇西。

在这个节骨眼上批量复制假币，其用心可想而知，谋局之心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卫某有一事不明。”简单思考后卫已道。

“为何卫元大人当时不即刻将三枚铜钱上呈洛阳对吧。”

陆弛之所以能猜中卫已所想，是因为在得知此事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族兄有何难处呢？”

“卫元大人说此事太大，大到足以动摇国朝根基，一切未明之时不可轻易捅破，况且朝中各派势力纠缠交错，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向朝廷呈报此事不仅会打草惊蛇，而且容易引火烧身，毕竟到底是谁在翻铸假币还不清楚。”

卫已点头，这非常符合卫元谨慎的行事风格。

“大概当时大人已经想到这次有去无回，才让我托病告假，留下这条线索。”陆弛眼睑发红，说到此处微微哽咽，“卫元大人告诉我，如果他遭遇不测，使君必会出山调查此案，届时让我将这些秘密告诉使君。”

“还有，卫元大人说，这世上只有使君能找到他藏起来的三枚铜钱与铸币坊图。”陆弛补充道。

卫已沉默，将视线转向了窗板，门外映着裴正高大的身影。

“一开始我并不相信，直到卫元大人遇刺的消息传到了洛阳。”陆弛握拳砰地一声砸在月牙凳上，伤口立即沁出了鲜血。

“我本想在洛阳就将此事告知使君的，但一想贼人或就在暗处，如若早前说了，恐怕他们会在半途动手，所以我一直悄悄缀在西戎天使团车队后方，果然不出我所料。”

“看清楚追杀你的人了吗？”卫已问。

陆弛摇摇头：“天使车队可以畅通无阻，我却不行，那天我被拦在了晋昌城外，当夜便遭遇了马匪的袭击，背上的箭伤就是马匪留下的，我骑马冒险闯入野狼谷，才得留下一条性命。”

卫已转而望向案几上的托盘，两枚带着血迹的箭镞静静躺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