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布局（1/1）
谢鋆走后，裴昭玉上前，问得关切，“父皇可用过早膳了?”
“不曾。”
“早膳重要，父皇再忙也要顾忌龙体安康。”
“哼！那些人唯恐朕活得久了，就连......哼，不说也罢。”
裴昭玉当听不懂，双眸清浅，清冷明净，岔开话题，“儿臣昨日刚得了新茶，想着父皇爱喝，正巧龙泉窑新烧制了青釉茶盏，虽不及御窑珍贵，瞧着倒也雅致，早早挑了坛大音寺后山的禅泉给父皇送来。”
李总管沏上刚拿来的茶，清香散开，皇帝满意的喟叹一声，“你有心了，留下来陪朕用午膳吧。”
“儿臣遵旨，只是，今日来有一事恳请父皇恩准。”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多了丝不耐，面色隐藏阴沉，语气也没了刚才刻意的温和，“说来听听。”
裴昭玉上前，主动研墨，余光瞥见皇帝脖颈间青红交错的痕迹，心中冷哼，面色却乖顺，“儿臣想前往大音寺。”
皇帝这才端起茶盏，浅浅品了一口，沉吟，“最近天凉，舟车劳动，会影响病体恢复”随即一顿，面色缓和，开口“可是你先母的冥诞？”
裴昭玉眼神恳切，不露一丝情绪，“确有其一，儿臣此去，想为先母求盏往生灯，也愿战事早日平息，百姓好过上安稳的日子，况且父皇日日操劳，儿臣无法分忧，只能祈求父皇身体康健。”
皇帝被裴昭玉哄骗的十分满意，重新带上笑容，“还是你懂事，朕准了。”
“谢父皇。”
皇帝休息的差不多，提起笔批阅奏折，裴昭玉也坐在一旁，翻阅皇宫珍藏的典籍，心照不宣的忽略跪在门外的祖孙二人。
午膳到了，皇帝状似不经意，张口，“说来，大音寺离京两百余里，路远乏味，不若带一个皇子去吧。”
裴昭玉抬头，有些不解，“几位弟弟正是学以致用、施展拳脚的时候，怎愿去那清苦之地？”
皇帝挑了挑眉，颇有些无奈，也是刚刚想起，上次宫宴，小十的生母隐晦的说起，十皇子性格上不亲人，十分孤傲不群，庄贵人虽然身份低微，但十皇子毕竟贵为皇嗣，总不能放任不管。“带小十去吧，清苦些也好，修身养性，磋磨一下少年锐气，你贤淑有礼，也教教他规矩。”
贤淑有礼的裴昭玉乖巧答应，“是，儿臣会多加注意的。”
“李立海，去易贵人那，让她给小十收拾收拾，顺便告诉跪着的那两人，朕现在不想看见他们。”
“是。”
裴昭玉转身，掩饰眸中的嘲讽，说什么不想见，不过是给那老匹夫一个警告，丞相把持朝堂太久了，该让位了。
看着皇帝的兴致不错，裴昭玉语气紧张，小心翼翼的问，“父皇，儿臣可否拜见母后？”
皇帝拿着折子的手一顿，看着裴昭玉，眼神意味深长，“见她作甚，皇后一向不喜你，你又何必维系她的颜面？”
裴昭玉听出他话语间的试探，低眉顺眼，回答的天衣无缝，“父皇说的是，儿臣一时忧虑母后，不思茶饭，恐怕又忘了用膳，差点坏了宫中规矩。”
皇帝打消疑虑，面无异色张口“你父皇如今连早朝都不去，你倒还担心她有没有按时用膳？”
对方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儿臣知错。”
“皇后戴罪在身，去也只怕会拿你泄愤......罢了，朕便成全你一片孝心，来人啊。”
“奴婢在。”
“赐宴去景仁宫，就说是三殿下为皇后求的。”
“是。”
“儿臣谢父皇恩赐。”
谢府
谢鋆带着圣旨回府，谢家主母气势汹汹的闯进院子，仆人习惯的躲到角落。
“竖子！你竟敢私自回京，你可知谢家如今处境，不害的谢氏一族家破人亡，你心有不甘是不是？”
谢鋆解衣的手一顿，当做没听见。
谢母见谢鋆面容冷漠，丝毫不为所动，胸膛起伏，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忤逆，是不孝！”
谢鋆看着昔日端庄的母亲，在此时变得面目可憎，若她对自己有半分母子情分，又何至于走到如此境地。
谢鋆突然笑了，少年一身白色里衣透出血色，高高束起发，扬起笑意。
眼底却隐隐哀伤，但看起来依旧如沐春风，答非所问，甚是不解，“官升三品，母亲不为儿子高兴吗？”
谢家大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的一哽。
“等儿子东征回来，给母亲争个诰命夫人，可好？”
心中不禁自嘲，回来？若是命硬，或许吧......
“你还敢顶撞？”大夫人怒气更甚，只当二儿子在拿话堵她，正巧墨竹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一挥手，甩翻了盘子，瓷碗摔碎裂的声音清脆，碎片混着药液四散开来，用来包扎伤口的纱布和药粉也沾染了脏污，一地狼藉。
墨竹不忍，出口想要解释，“大夫......” 话还没有说完，被谢鋆打断，“出去。”
墨竹气红了眼，却也无可奈何。
谢鋆眸中凉薄，面色肃然，微颤的手恢复平静，双膝跪下，语气漠然，“大夫人放心，就算是死，儿子也会保谢家无恙。”
此次，若他战死，凭着战功谢家也会安稳一阵，舍他一命，还清谢家的养育之恩也无不可。
只是欠知韫姐姐的，怕是要下辈子还了。
重重磕下头，一声“大夫人”，母子情分已尽。
起身，将佩刀挂在腰间，与大夫人擦肩而过，墨竹也背起包袱，跟上前去。
等大夫人回神，追到门口，只看到少年翻身上马，只留英挺的背影。
大夫人踉跄一步，倒在身边的丫鬟怀里，气的哭出声，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他......他岂敢，翅膀硬了，敢威胁......”
丫鬟不知怎么安慰大夫人，却还是忍不住张口，“大夫人，二郎君好像受了伤呢......”
大夫人哭声一顿，似乎又找到了理由，却熄灭了气焰，“......那也不该，不该......”
旁人只当是大夫人不舍儿子远赴战场，依依惜别，不由感叹母子情深。
午膳过后，裴昭玉直接坐着轿辇去了宫门，中午的太阳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正碰见太子急匆匆的往皇帝寝宫走，脚步虚浮，面色苍白，走时偶尔拿手揉搓两臂，十分不自然。
裴昭玉来了兴致，掩饰眸中的狡黠，屈膝行礼，“昭玉见过太子哥哥。”
对于这个妹妹，太子受皇后的耳濡目染，一向不喜，眼底露出鄙夷，一个病秧子而已，想起母后给她补药里下的好东西，嘲讽道，“怎么，今日药喝完了？”
裴昭玉笑颜嫣滟，阳光下明媚又张扬，起身答话，“早上听闻母后晕厥不醒，着急探望，不想母后闭门不见，只好陪父皇用膳，耽搁了时辰，这才来不及用药。”
提及皇后被罚，太子一僵，面色不虞，发青的脸色让他看起来犹如恶鬼，声音阴狠“将死之人，还是不要出门晃荡，冲撞了别人还好，要是连累了父皇，够你死几回？”
裴昭玉恍若未闻，抬头看了一眼天，日头正足，太子额头却冒着冷汗，问的担忧“昭玉听说昨夜太子哥哥撞了鬼，可请大师瞧过了？是谁的冤魂啊？”
太子青筋暴起，显然气狠了，呼吸急促，但反驳不出一句话，手心里攥着汗水，被这么一说，浑身恶寒，汗毛乍起，想到这女人也没几日可活，似是被自己的想法安慰到，冷哼一声，“那你可要多活些日子，好好瞧着。”
说罢，不欲纠缠，沉着脸走了。
“承太子哥哥吉言，昭玉一定好好活。”裴昭玉说的嚣张，可态度又极为诚恳。
太子气极，不愿理会，竟然是全然不顾仪态，直接大踏步的走了。
李总管暗暗看了眼心情尚佳的三殿下，微微叹息，这祖宗，一刻不见，就生事，“三殿下金安，陛下传了礼部，明日仪仗队要在宫门出发，恐怕今日殿下要宿在宫里了。”
裴昭玉蹙眉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本宫知晓了。”
目送走李总管，看了眼晴雪，“城外军营可远？”
“不过五十里。”
“走吧。”
“是。”
文府
太傅院子里的书房外养着一小片紫竹，长势很好蓬勃向上，长青不败。
文傅窗前而立，仰头看向高升到墙头的竹尖，慢悠悠捋着银白的胡须，细品一口手里的青茶，滋味醇香悠远，惬意闲适。
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
“老爷，老夫人先行回了柳州，京城也都打点好了。”
老太傅伸手，侍从连忙接过茶杯，看着院子，有丝不舍，皇帝这些年清理了许多旧党，如今他要识趣些，尚能留下一命，是该离开了，有些秘密，要烂在肚子里。
文家的几十载荣华本就是抢来的，如今抽身，只留几个尚不知情的儿子，想必陛下不会赶尽杀绝，倒也释然，
“唉~往后就看那几个小子的造化了。”
“老爷桃李满天下，那些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几位郎君各是人中龙凤，自然不会吃了亏。”
听出侍从言语里的谄媚，但他并不觉得厌恶，而今耳顺之年，可他偏偏听不得直言，自嘲的摇摇头，心情豁达起来，理理衣裳，“走吧。”
两辆马车，在城道相遇，车夫轻声提醒，“是文府的车驾。”
裴昭玉挑眉，不急不缓，冷淡出声，“昭玉见过太傅大人，先生可是要进宫去？”
隔着帘子，文傅想起这位病弱的公主，眼里略有感叹，态度和蔼慈祥，隐隐听出几分笑意，“哦？三殿下有礼了，老臣确有要事，还请殿下见谅。”
老者声音沙哑年迈，裴昭玉仿佛听不出对方告别的意思，懒散的抬眸，素手执起斜入发中步摇拨弄着，漫不经心道，“今日得幸，在皇宫读了本典籍，昭玉愚笨，尚有些许不明，可否向先生请教一二？”
年轻人不耻下问，文傅心中升起几分好感，开口，“殿下自谦了，您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不知所惑为何？”
“书云，为之而欲人不知，言之而欲人不闻，昭玉不解，请先生赐教。”
文傅心中疑惑，此句并不晦涩难懂，轻捋着胡须张口解释，“掩眼捕雀，掩耳盗铃，做了不想人知，说了不想人听……殿下可意有所指？”可越说越有几分不对劲，手上一顿，声色冷下来。
裴昭玉嗤笑一声，面色嘲弄，美眸淬满寒意，语气揶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非先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心里不安生，才觉得昭玉在暗点先生？”
文傅心下一惊，他与这三公主素无交集，今日又是怎的，找起他的不痛快，稳下心神，却也烦得再装，语气虽缓却听出几分怒气，“殿下想抛砖引玉，也要能引出玉才好，若引出的是祸患，平白惹一身腥，又是何必？”
裴昭玉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大方回话“也是，先生高风亮节，胸怀坦荡，昭玉受教了。”
“殿下折煞老臣了。”文傅冷哼一声，再也没了伪装的慈祥。
裴昭玉懒得再虚与委蛇，开口，“陛下昨夜亏了觉，晨起丞相又叨扰了许久，此时恐怕在小憩，不愿见人。”
对方沉吟，果然不语。
半晌，“谢三殿下提醒，想必陛下还是愿见老臣一面的。”
老匹夫！
两车错开，背道而驰，交汇间，裴昭玉才冷冷开口，“先生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