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贵”之死(1/1)
每个皇帝临终前都会趁着还清醒的时候,把各项身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为了家国传承的安全,为了继位者能在皇位上稳坐久坐,老皇帝都会最后一次张开护佑子孙的翅膀,把家事国事天下事安排妥当了才会闭眼升天。
汉高祖刘邦,那么不想让太子刘惠接班,但还是在临死前毫无保留地发挥余热,把帝国二十年后谁当丞相的人事都安排好了。一生好哭的刘备,在人生的尽头,把儿子阿斗亲手托付给了诸葛亮,用尽心机假模假样地要诸葛亮在儿子不争气的时候取代他,把一生不哭的诸葛先生感动得稀里哗啦,在现场就成功地为儿子求得了诸葛先生的辅政保证书。
萧道成对待政敌心狠手辣,把刘家皇室杀得血流成河,却在临死前谆谆教导自己的儿子,千万不要同室操戈互相残杀。萧赜都死过去一回了,再活过来时还不忘跟孙子分享自己的从政心得,嘱咐孙子只给辅政大臣五年时间做主,五年一过,坚决自己当家作主。说好了,就五年哦,一年都不多给。
萧鸾也在临死前给儿子萧宝卷铺好了执政道路,他送给了萧宝卷两件大礼:一件是六位大臣组成的辅政团: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萧鸾希望这六个人能凝心聚力、团结一致地辅助自己的儿子,确保政权稳定,执政安全。另一件礼物是一句话,这句话是萧鸾发自肺腑的经验之谈,饱含着浓浓的叮嘱之情,饱含着一个刀口舔血的老政客对残酷政治的透彻理解。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很简单,寥寥数字:“作事不可在人后!”
从字面上看,这句话似乎是给儿子加油鼓劲,要儿子奋勇争先,事事处处争第一,做个积极上进的优秀好青年,但其实这句话的核心意思却是血腥味十足,每一个字都滴满了鲜血。
因为萧鸾这句话是有感而发实有所指的,指的就是萧昭业在位时几次想杀掉他却由于迟疑不决而让萧鸾咸鱼翻身,最后自己却被萧鸾干净利落地杀掉了。萧鸾以血淋淋的事实告诫即将成为千万人羡慕嫉妒恨的皇帝儿子,无论何时何地,必须记住,做事的唯一原则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萧宝卷别的没记住,这句家教金句倒是记得很牢,吸收得很快,“故帝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发于仓猝,决意无疑”。萧宝卷觉得老爸说得太对了,所以他在当政期间以实际行动积极贯彻老爸这句话的精神,好几次跟左右亲信密谋诛杀大臣时,都是突然决定,马上动手,只要杀心一起,就决不再动摇念头改变想法。皇帝秉持这样的杀人理念,萧鸾托孤的六位大臣个个速死的结局在所难免。
萧鸾为了儿子能坐稳江山,在选择辅政大臣时,也是用心良苦。六个人,有四个是自家亲戚,萧遥光是萧宝卷的堂哥。江祏、江祀两兄弟是萧鸾妈妈的亲侄子,按辈分,萧宝卷该喊两人表叔。刘暄的关系就更近了,萧宝卷的亲舅舅。只有徐孝嗣、萧坦之两人不是亲戚,但这两人都是在萧鸾发动政变时出过大力的,关系近得很。这六个人轮流在朝堂值日,处理政事,号称“六贵”。
不过这六个人看似人多力量大,其实是各怀鬼胎,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利益小九九,最后弄得六个人离心离德,全部惨死。比如在废黜萧宝卷这件大事上,辅政集团成员的意见就高度不统一,一个人一个态度。
最先提议废昏立明建议的是江祏。因为萧宝卷实在是太荒诞、太恶劣了,江祏觉得不如把他废黜,再拥立一个新皇帝。他选中的新皇帝是萧宝卷的弟弟——江夏王萧宝玄。立萧宝玄为帝,徐孝嗣没意见,因为他女儿是萧宝玄的王妃,萧宝玄要是当了皇帝,他女儿就升格为皇后。徐孝嗣就是国丈,江祏的这个动议,他不同意才傻呢。
但刘暄强烈反对迎立萧宝玄,无论怎么沟通他都不点头,打死他他都不同意。原来他跟萧宝玄有过节。因为萧宝玄以前任郢州刺史时,刘暄是朝廷派驻郢州专门看管萧宝玄的官员,就是名义上是服侍王爷,为王爷生活服务,实际上是代表朝廷监视诸王一举一动的,防止他们造反夺权。所以在宋、齐两朝,当王爷是相当没有自由的,身边总会有摄像头、录音机跟着,时刻被国安人员监控。
这些人虽然级别比王爷低,但他们能决定王爷的一切,甚至生死。比如南朝特有的“典签”这个职位,就是专门监督诸位王爷的。典签每年从各个任职地到京城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两次,王爷的表现,全靠他们的一张嘴。他们说好,王爷就安全,他们要是讨厌王爷或者王爷惹他们生气了,跟皇上随便诬陷几句,说王爷有异心,那这个王爷就死定了。因此有的性格狂妄的典签就直接指着王爷的鼻子说:我叫你从这个职位上滚开你就得滚开。骂得王爷蹑手蹑脚大气都不敢出。
为什么萧鸾掌权的时候,能快速杀掉那么多散居在全国各地的萧家王爷?都是典签立的功。萧谌早在政变联盟形成之初,就以位高权重的卫尉身份给所有典签打招呼,要求他们严格控制诸位王爷的行动,不许他们随便外出,这样以后动起刀来方便呀。
政变成功后,萧家各位驻外王爷全都死在典签的手里。死前不停磕头乞求免死为奴的建安王萧子真,他所磕头的对象就是典签柯令孙,但柯令孙不为所动,把他从床下拖出来处死了。死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巴陵王萧子伦也是被一个名叫华伯茂的典签监刑的。当时萧鸾派心腹茹法亮去给萧子伦送毒酒前,还特别担心萧子伦拒饮毒酒而发兵反抗,亲自向典签华伯茂询问要不要派兵前往。华典签当场就自信地否定了他的派兵想法:“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办。若委伯茂,一夫力耳。”在典签的眼里,王爷实在不算什么,他一个人就能轻松搞定。
由此可见,典签的权力何其之大。正是这次谈话,让萧鸾体会到了典签对诸王制约的严重程度,为了避免自己家子孙再遭受如此弊政,萧鸾下令裁减典签权力,使典签再也不能随意凌驾于诸王之上。
刘暄当年在萧宝玄身边就是典签一类的角色,他在任时对萧宝玄十分苛刻。萧宝玄的王妃想吃鸡杂碎,叫厨房小二煮点解解馋。小二哪敢做主,便去问刘暄,鸡杂煮还是不煮啊?刘暄用一秒钟就干干脆脆回绝了:早上已煮过鹅杂碎,还煮什么鸡杂碎!有人献给萧宝玄一匹骏马,萧宝玄听说后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名马,又被刘暄拦住了:“马何用观!”刘暄说:马有什么可看的,还不是一张嘴巴一个尾,两只眼睛四条腿。萧宝玄心里这个气呀,人家送给我的马,我连看一眼都不行,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典签们都是这样,对他们没什么道理可讲。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你没这个胆。结果,只能认怂,谁让你是王爷呢?现在有人要把这个自己当年使劲踩踏的王爷推到皇帝位置上去,刘暄怎么敢支持?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他说要立新帝可以,但必须换一个人选,所以刘暄在这个问题上是不可能松口的。
江祏做不通刘暄的工作,便去找萧遥光商量,以期征得萧遥光的支持。萧遥光听说要废掉皇帝,高兴地表示支持,因为他早就想自己当皇帝了。江祏的意思正合他意,听江祏说完后,萧遥光的反应是这样的,“遥光自以年长,意欲自取,以微旨动祏”。“微旨”就是强烈暗示,旁敲侧击明显提示的意思。萧遥光不想立萧宝玄,想立自己为帝,但他不好意思明说,也不能说得太直接,便滔滔不绝地对江祏说了一大堆,目的只有一个,暗示、提醒他们兄弟支持他当皇帝。
具体怎么个暗示法,还真不知道,不过具体情况应该跟今天的“萝卜招聘”大体差不多吧。无非是萧遥光先在“装严”的气氛中一本正经地对江祏说:感谢你对国家大事的关心与支持,但推举谁当皇帝应慎之又慎。我个人对人选的建议是,应该找成熟的,最好是三十岁以上的。估计就是这内容,要不以萧遥光的情况,没其他条件能让江祏根据暗示,把他这棵萝卜准确地放到他挖好的坑里。总不能再加上一条,说最好这个人是个瘸子,那就不叫微旨,不叫暗示了。
江祏回家把萧遥光的话仔细一回忆,明白了,这不是明摆着叫我弃江夏王而立他始安王嘛。听君一席话,全是暗示语呀!江祏跑去跟弟弟江祀商量。江祀觉得萧宝玄年纪太小,难以辅佐,不如顺水推舟拥护萧遥光。
从这个历史细节来看,江祏在废立皇帝这事儿上还真是没有私心,他想废黜萧宝卷完全是从国家利益考虑,不然他们拥立一个小皇帝多好糊弄呀。别看萧宝玄是有王妃的男人了,但年纪小得很,还是个小小少年,立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比立一个老奸巨猾的政客肯定更划算。
历史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小皇帝?原因就在于此。你看东汉皇帝,自汉和帝以后的一百多年内,皇帝全出自儿童团,最小的出生不到一百天就当了皇帝。还有国人特别熟悉的慈禧,他儿子死后,为什么千挑万选最后却将只有四岁的光绪送上帝位?把这些整天只知道喝奶睡觉的小不点扶上皇位的人,你以为他们都是关心下一代协会的呀?小皇帝啥都不懂,站在他背后的人好操纵呀。
但江祏、江祀并没有这么想,可见在这件事情上,江氏兄弟内心算是纯净的。兄弟俩打定主意后,最后去征求萧坦之的意见。萧坦之态度明朗,直接亮红灯拒绝:“明帝取天下,已非次第,天下人至今不服。今若复作此事,恐四海瓦解。我其不敢言。”他不想再参与这种风险度很高的事情了,说对于当年萧鸾靠武力夺取帝位这种不讲究次第规矩的行为,虽然过去好几年了,但至今仍有很多人对此不服。如果现在再来这一套,恐怕天下会土崩瓦解。
辅政的这几个大臣里,刘暄的态度最为关键。他是卫尉,跟以前的萧谌是一个角色。只要他支持萧遥光,那么萧遥光的帝王之梦实现的可能性就很大,但他不干。这让萧遥光大为光火,他决定对刘暄采取报复行动,除掉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绊脚石,于是找来一个手下,叫他去行刺刘暄,你不支持我,我就杀了你。
这事挺可笑,人家卫尉自己就是专业干刺杀和反刺杀的高手,你找个刺客去刺杀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那个刺客躲在刘暄上下班的路上,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刘暄每次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卫队成员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进行保护,刺客看到这架势,哪敢出来送死?不曾想这件事后来被刘暄知道了,他以为刺客是江氏兄弟派来的,便彻底跟对方掰了,马上转身向萧宝卷举报江祏正在到处搞串联试图废黜他的事。
江祏平时对萧宝卷的监护非常严格,经常限制他进行各种无厘头的活动。可能没人会想到,萧宝卷作为一个以骑马乱跑乱闯祸害百姓而闻名的皇帝,本来不会骑马,是个刚学会骑马的菜鸟。他刚学骑马那会儿,江祏坚决予以制止,这个属于危险运动,皇帝万乘之尊,不宜学习骑马技能,去哪儿,轿子抬着你,安全舒适,别瞎找刺激损人不利己。
萧宝卷没法子,只好偷偷进行模拟学习,叫一个名叫俞灵韵的工匠给自己制造了一匹木马,自己天天骑在木马上学习驾马技术,硬是通过这个方法拿到了驾照,学会了熟练骑马。你们还别不信,《南史》将这件事情记得详详细细,“帝欲骑马,未习其事,俞灵韵为作木马,人在其中,行动进退,随意所适,其后遂为善骑”。这匹木马机关众多,灵活异常,跟现代机器人似的,人骑在上面,能行动自如地前进后退,速度想快就快想慢就慢。
这东西要是现代的电动玩具根本不稀奇,因为今天的声光电科技太发达了,但那种纯靠手工和木制机械原理把物件做得如此精妙灵动,实在是太难得了。古人在这方面的智慧比现代人强很多,这种高超纯粹的木工技术,可以肯定现在是失传绝迹了。
萧宝卷对江祏的严格早就怀恨在心,苦于找不到机会,这次终于逮着了。刘暄举报后,他即刻下令抓捕江祏、江祀,痛快淋漓地将两人处死了。
杀了江氏兄弟后,萧宝卷骑马乱窜更加肆无忌惮,他曾洋洋自得地对左右侍从说:“江祏常禁吾骑马,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如果江祏那小子还活着,我怎么能这样无忧无虑地骑马游玩!他的感叹从侧面说明了江祏、江祀两名辅政大臣死得挺冤。
两江死后,下一个就轮到萧遥光了。如果说两江之死还多少有那么一点令人唏嘘的话,那么萧遥光之死真是大快人心。这人早就该死,因为他组织策划的集体屠杀案太多了,萧道成那一支子孙都是在他的遥控指挥下被一个个杀死的。萧鸾每次杀人前,都把萧遥光找到宫中关门密谈,事先想好怎么杀,在哪里杀,用什么方式杀,然后两人开门出来,痛哭流涕地烧香拜佛,然后,第二天肯定会鲜血飞溅。
萧遥光腿有毛病,是个瘸子,伤残等级相当高,高到因“足疾不得同朝列”,就是自己不能独自站立,走路基本靠抬,连上朝跟大臣们一起站在金銮殿商议朝廷大事都不行。因为腿部残疾,萧道成很嫌弃他,不想把始安王爵位给他继承。是萧赜建议老爸不要这样做,萧遥光才获得了始安王这个高贵爵位的。
萧鸾在位的时候,因为儿子太小撑不起局面,只好信任萧遥光兄弟,把重要的军事权力全部交给他们。萧遥光任扬州刺史,他的两个弟弟萧遥欣、萧遥昌也全是方面军司令,萧遥欣担任荆州刺史,并都督益州、雍州等七州军事。萧遥昌担任豫州刺史。
这弟兄三人掌控的军事力量,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把都城建康妥妥地包围了,这么强的实力在手,怎么可能不生出点其他心思!哥仨早就有造反的打算,只是慑于萧鸾在世,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萧鸾一死,大哥萧遥光那颗称帝的心就砰地跳出来了。
其实早在江氏兄弟被杀之前,萧遥光就和萧遥欣商定好了推翻朝廷的计划。萧遥光决定自己先在城内发力,率军占领宰相府,然后萧遥欣指挥军队从江陵火速东进,内外夹击,拿下建康如探囊取物。兄弟几个起兵日期都定好了,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没曾想出了个大意外,萧遥欣突然生急病死了。
那一天还没到,起兵主将倒先去了,这也太背运了。还有更背运的是不久,掌控豫州的萧遥昌也跟他二哥一样,突然在工作岗位上病死了。这萧遥欣刚埋,萧遥昌又紧跟着病死,你说这萧遥光得有多背呀。
本来他具有强大的抢夺帝位的力量,但在眨眼间,两座强力支撑他的坚硬长城轰然倒塌。而正在这时候,萧宝卷杀死了江氏兄弟,萧遥光因为自己曾参与其中,生怕萧宝卷找自己算账,所以自江祏、江祀死后,他就吓得再也不敢去朝廷办公了,打报告请长期病假,天天装病猫在家里。
怕什么来什么。萧遥光最害怕的就是皇帝宣召自己,在这个敏感时间点,如果皇帝点名召自己进宫,那不跟纪委通知自己去开会一样嘛,去了就知道,哪有什么会,只有一间小黑屋子。刚在家休息了几天,萧遥光就接到了皇帝叫他进宫的通知。萧宝卷这次召见萧遥光其实真的是一件好事,杀了江氏兄弟后,萧宝卷担心萧遥光内心害怕不安,打算安慰一下他,想把他喊来好言问候,再加授他司徒职务,批准他可以不上班待在家里休息养病,高级干部的工资待遇不变。
对此时如惊弓之鸟的萧遥光来说,这是一条重大好消息,他要知道是这么回事,还不把嘴笑歪了!可萧遥光哪知道这档子事,他觉得皇帝这个时候喊他进宫,是为了让他束手就擒。即便让他猜一百次萧宝卷这时候喊他进宫的理由,他也猜不出来。也不怪他想不到,一个好人偶尔做件坏事,别人觉得挺正常不奇怪,但是一个恶人偶尔做件好事,连恶人自己都会马上觉得不正常不可能。
萧遥光心想,这次死定了,皇帝要向自己亮刀了,与其跟江祏一样受召进宫任其宰割,不如自己起兵反抗,火中取栗虽然存在危险,但也存在着机会。正好萧遥欣的许多部将护送灵柩到建康还没离开,加上萧遥昌死后,他的豫州部队被萧遥光接管。于是萧遥光召集豫州、荆州两州兵马,八月十二日中午宣布起兵。
萧遥光这人虽然玩弄权谋、琢磨杀人有一手,但他毕竟是个瘸子,没上过战场,严重缺乏实战经验。正式宣布起事谋反后,他的手下将领叫他趁皇帝还不知道,没做准备的时候马上进攻皇宫,并献计说,把人马分成两队,一队攻打皇宫大门,一队运送柴草。宫门能打得开就打,打不开就堆起柴火把门烧毁。这确实是个好方法,但萧遥光却按兵不动,一直在等,他想等皇宫内部生乱,指望皇帝身边人因为害怕自己,主动把皇帝杀了,然后提着皇帝的头来投靠自己。
他等啊等,从中午等到晚上,又从晚上等到第二天太阳高照,没等到皇宫里有人提着人头来拜见他,而等来了要取他人头的朝廷部队。萧坦之和徐孝嗣等人经过一夜的紧急调兵,多路部队到达,将萧遥光的王府团团包围。萧遥光的手下见已事败,纷纷逃命,偌大的王府里只剩下萧遥光一个人,他换上了破旧的平民服装,正打算化装逃跑呢。见军士冲进来了,赶紧爬到床底下躲藏。可这个时候别说躲床底,就是躲地道里也会被挖出来的,结果当然是被拖出来砍死了。
在平定萧遥光谋反事件中,萧坦之和徐孝嗣这两个辅政大臣功劳最大,两人都得到了朝廷奖赏,但表彰奖励大会上掌声还没有散尽,他们就都被萧宝卷杀了。萧坦之最悲剧,萧遥光死后二十多天,萧宝卷就派人去他家杀了他,毫无理由。如果一定找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在挫败萧遥光谋反这场战斗中的功劳太大了,功高震主,难免一死。
侍卫出身的萧坦之挺牛的,在萧遥光谋反的当天,他成功躲过了萧遥光的追杀。说起来这个萧遥光真是可笑,他造反后第一个想杀的居然不是皇帝萧宝卷,而是跟他同朝为臣的萧坦之。
起兵造反的当晚,他就对萧坦之采取了行动,“遣人夜掩取坦之,坦之科头著裈逾墙走”。萧遥光叫人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地去萧坦之家杀死他,但任务失败,萧坦之成功翻墙逃命。不过逃命的过程相当狼狈。
“科头著裈”就是说的萧坦之当时的狼狈不堪样。科头,就是没戴帽子,披头散发。出门不戴冠帽或者衣冠不整,对古人而言是非常失礼没有教养的行为。把头发盘起来,梳成发髻,插上簪子,再戴上帽子,系好帽带,是士大夫出门的必备程序。在很多士大夫的眼里,脑袋掉了不要紧,但脑袋上的帽子绝对不能掉。
萧坦之死后一个月,老帅陈显达因害怕遭到萧宝卷的清洗,也举兵反对朝廷,他的秘书长庾弘远在事败临刑前还特地找监斩官要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我爱你们,不是老婆孩子永别了,而是“吾不可以不冠而死”。而萧坦之翻墙时不但没戴帽子,连上衣都没穿,光着个膀子,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内裤。
“裈”就是犊鼻裈。犊鼻裈当属中国最早的内衣,样式跟今人穿的短裤一模一样,只是比短裤更短更宽松。这种衣服类似于睡衣,如果外穿的话显得吊儿郎当不正经。
汉朝才子司马相如当年跟卓文君私奔离家后,跑到集市上卖酒,穿的就是这种衣服,“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司马相如穿着个大裤衩,跟那些伙计佣人混在一起干这干那。结果他那不承认他们私奔婚姻的富豪老丈人卓王孙,嫌丢不起这个脸,说你小子回来吧,我答应你还不成吗?给你女儿给你钱,你别成天穿着个裤衩在大街上晃,伤风败俗有辱家门啊!
大家要想看看这种古人穿的内裤,可以看下元代著名画家赵孟頫的画作《洗马图》,那上面几个正在忙着为马洗澡的人,下身穿着的就是犊鼻裈。因为这种短裤很像牛的鼻子,两个裤腿洞不就是牛的两鼻孔嘛,所以才取的这个名字。
萧坦之当时逃命的时候,就是图画中这几个人的样子,只不过给马洗澡的这几位老兄是在荒郊野外才脱成这么清凉的,而且即使在这种近乎全裸的状态下,他们头上的帽子依然戴得整整齐齐。
萧坦之光着膀子刚跳下墙,就被巡逻小队长抓住了。小队长看到有人大半夜在街头裸奔,断定是逃脱的罪犯,一把逮住才知道是比他官阶大很多的萧大人。就问萧大人你这干嘛呢,这个点儿你这么玩命奔跑到底算晨练还是夜跑呀。萧坦之告诉这小队长说萧遥光谋反,正派人追杀他呢。小队长不信,亲自跑去侦察一番,发现情况属实后,立即把自己的马让给萧坦之,并跟随他一起进宫禀报。
此后,萧坦之就一直战斗在打击萧遥光的最前线,当萧遥光还在迟疑不定的时候,就率先对他发动包围攻击,成为击倒萧遥光政变集团的决定力量。这么大功劳,而且还这么不支持废黜皇帝,皇帝却毫无理由地把他杀了。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萧宝卷的这种行为都是无脑。
徐孝嗣被杀也是无缘无故。在废黜皇帝这件事上,徐孝嗣介于江祏和萧坦之之间,他虽然支持废黜昏君,但不支持搞杀人很多的流血政变,而是提倡不动刀枪,瞅个机会等萧宝卷出宫骑行游玩时,把都城各门全部关闭,禁止萧宝卷回宫,然后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再以太后诏令宣布废黜萧宝卷,另立新皇帝。
这个想法挺好,但徐孝嗣并没有付诸实际行动,一直到萧宝卷派茹法珍给他送来毒酒时,他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尽快行动。和他一起被赐毒酒的还有他的手下沈昭略。沈昭略死前比徐孝嗣更后悔,因为他多次催促老领导尽快实施废黜计划,拖下去只会误国误民,死无远日。现在事实兑现,他对徐孝嗣破口大骂:“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相当于是说,你个狗日的蠢货宰相,早叫你快点动手你偏磨磨叽叽,害得老子今天陪你一起去死!
骂完了还不解恨,又把手上装满毒酒的酒杯砸到徐孝嗣的脸上,咬牙切齿地说:“使作破面鬼!”自己在临死前还制造了一起故意伤害案,把对方的脸皮砸破,让对方到阴曹地府都是一个被人人嫌弃的丑陋毁容者。这是得有多恨其不争,怒其不动,才会有如此举动!
至于沈昭略的银酒杯有没有砸中徐孝嗣,徐孝嗣当时有没有歪头缩脖子躲避酒杯,不知道。只知道沈昭略酒精中毒死去好久了徐孝嗣都还没被毒死,不知道为啥,同样的毒酒,并没有五十三度、三十八度或者六十五度等高低之分,徐孝嗣端着酒杯喝呀喝,一杯接一杯,喝了一斗多才慢慢死去。
这么把毒酒当果汁饮料喝的主真没见过,很是奇特,跟徐孝嗣的出生经历一样奇特。徐孝嗣妈妈刚怀上他的时候,他爸就死了。他妈那时候还是个少年女孩,想着以后还要重新嫁人,拖个小孩很麻烦,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了,想把孩子打掉。那时候不像现在,没有科学的堕胎方法。他妈用了无数种堕胎方法都没有成功,“自床投地者无算,又以捣衣杵舂其腰,并服堕胎药,胎更坚”。
看看这堕胎方法,真是既佩服又怜悯那个怀有身孕的豆蔻女孩,为了有个相对美好的未来人生,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先是拿肚子撞地球,故意腹部朝下从高处直挺挺往下摔,用意可能是想把肚子里的小东西震死然后流产。可摔撞的次数多得数都数不清了,依然没有效果。于是她放弃了摔撞法,改用棒槌捣打腰部。因为需要不断地捶打,所以棒槌都是用材质特别坚硬的木料做成的,捣在身上跟拿石头砸基本没啥区别,即便这般不要命地折腾,仍然没有流产。
见物理方法没用,他妈又采用化学方法,大量喝堕胎药,想把肚子里的小生命毒死再流出来,但结果跟徐孝嗣喝毒酒一样,他妈喝呀喝,喝得看到药罐子就想吐,但对肚子里的徐孝嗣也没怎么着。一个人还没出生就从毒开始,在生命终点又以毒结束,这种从毒到毒的人生,是非常少见,也是非常悲哀可叹的。
悲哀可叹的不仅是徐孝嗣,还有刘暄。作为当朝天子的舅舅,作为全面负责保卫外甥皇帝安全,责任重于泰山的卫尉,他的生命在外甥眼里却轻于鸿毛。
萧宝卷身边的两个佞臣一人一句话就让他的生命烟消云散。这两人一个叫茹法珍,一个叫徐世标,都是萧宝卷身边的宵小团骨干成员。茹、徐二人嫌有辅政大臣在,自己弄权行私不太方便,便鼓惑怂恿萧宝卷杀掉刘暄。
茹法珍在萧宝卷面前诬陷刘暄有异志,想谋反。萧宝卷说:“暄是我舅,岂应有此?”告刘暄谋反,萧宝卷的第一反应是根本不信,你小子别胡扯,刘暄是我舅舅,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心思?见皇帝不愿意杀刘暄,徐世标使劲忽悠,跟萧宝卷摆事实,讲道理,举例子:“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焉可信邪!”徐世标拿齐武帝萧赜和明帝萧鸾做例子给萧宝卷灌输抢皇位没什么亲戚不亲戚之分。你看你爸跟你伯父萧赜,一对亲密堂兄弟。要不是太祖皇帝当年收养了你爸,把他当亲儿子培养,要不是武帝对你爸那么信任提携,哪有你爸的富贵发达?可后来咋样?武帝家两代对你爸恩重如山,你爸不还是抢了武帝家的皇位,杀光了武帝的子孙后代!
没见过这么劝人的,字字句句都是揭露皇帝老爸卑鄙无耻下流的往事。总之,人家对你爸那么好他都能忘恩负义,更何况还是不同姓氏的舅舅,只要有机会,他完全会来抢走你的帝位。
听完徐世标的劝说,萧宝卷没有一点自家丑陋家底被人刨出来晾晒的羞愧感,而是觉得太有道理了,什么舅舅不舅舅,既然他想抢夺我的皇位,那就杀了他!
萧宝卷继位后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把他爸钦定的六个托孤大臣全部杀光了,起先人人羡慕的朝廷“六贵”瞬间变成六个冤魂,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托孤大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群体,由于没有皇帝那么响亮和明显,估计没有人对这个群体的死亡率进行过数据统计。皇帝虽然是死亡率、风险率很高的职业,但我以为,托孤大臣的非正常死亡率和风险率应当远远高于皇帝。史书中的托孤大臣,没见过多少善终的,大部分都是权谋斗争的祭品。南齐的这六个托孤大臣就是明显的例子,他们的结局告诉世人,当托孤大臣太有风险了,最好绕道走开,不要接活。
当然,皇帝无故诛杀托孤大臣也是有风险的,会在前朝老臣中造成恐慌情绪,使得他们人人自危,造成的恐怖气氛像病毒一样传播。这个时候,紧张的空气一点就着,老臣起兵造反,反对朝廷也就不算稀奇事了。萧宝卷对前朝老臣的随意杀戮,毫无意外地激起了他们的反抗情绪,于是,一波风起云涌的起兵反对朝廷潮弥漫开来,拉开了南齐灭亡的序幕。在这些弄潮儿中,一对萧氏兄弟破壳而出,前赴后继,终于开创了又一个萧家王朝。
大幕已经拉开,来吧,继续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