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名单案·陈家兄妹(九)(1/1)
池星星站在医院大楼之间的露天垃圾桶旁抽烟,看上去眉头深锁,神色凝重。
“阿生和书婳,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招致杀身之祸吗?”
刘斯利凝视着缓缓上升的青灰色烟雾,仿佛在自言自语般。
“虎毒尚且不食子。陈可适总该不会为了自己而去伤害一双儿女吧。”
刘斯利不作声了。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关于陈可适,曾经那些钦佩之情,早已消失无踪。
他已不再视陈可适为高高在上、功成名就、值得尊敬的长辈。
果然,随着年龄增长,人就会渐渐发现许多事情都不再是小时候以为的那样。
甚至完全颠覆从小到大的认知和观念。
这个世界,世界上的人,身边的那些人,都不一定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可以给我一支吗?”
刘斯利学着电影里的人向别人讨要香烟的样子,朝池星星伸出了两根手指。
池星星稍感吃惊,望着面前年轻人略显滑稽的动作,不由得揶揄一笑。
完全就是假装大人的小孩一样。
他掏出烟盒,打开盖子,抽出一支递了过去,还无微不至地替刘斯利点燃了香烟。
“咳、咳、咳——”
果不其然,刘斯利毫无防备地猛吸一口;不出所料,迎接他的只有剧烈急促的咳嗽。
池星星毫不留情地打趣道:
“你一个学医的——虽然是法医,但也是解剖过人体的,学什么抽烟?
烟鬼的肺,你没切过也看过吧?”
刘斯利又猛地咳嗽了几声,抚了抚胸口,呼吸才渐渐平复。
口中涌出一阵被烟草熏过后的苦涩味。
他皱着眉咂了咂嘴。
“我以为吸一口,苦恼就能少一分。”
池星星不禁嗤笑出声。
“你以为是法力无边的仙丹还是神药?现在多吸一口烟,以后只会少吸一口氧气。”
“那你还抽……”
池星星连忙摆了摆手,“短暂性麻痹痛觉神经罢了,顺带提提神。”
他从刘斯利手中夺回那支只被吸了一口的烟,叼到嘴边,笑道:
“别浪费了我辛辛苦苦打工赚钱买的精神食粮。”
刘斯利舔了舔嘴唇,强忍住想要吐口水的冲动。
“算了,这些玩意儿大概不适合我。”
池星星微微一笑,“说起来,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也适合‘捡破烂’。
今天上午你居然能忍受那么脏那么乱的条件,陪着赵阿婆捡了半天的瓶罐和纸皮。”
刘斯利露出狼狈的表情,“你就别笑话我了。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纠结,不过后来狠下心去做以后,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池星星调侃般地竖起一根大拇指,“大丈夫能屈能伸。”
刘斯利勾起一抹苦笑。
“总感觉找到白晓芙是好久前的事了。”
池星星吐出一口烟,“因为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
“走吧,去看看阿生和书婳。”
两人回到重症监护室特殊病区。
远远便看见玻璃防护窗前站了一个人。
三个男人并排站立,隔着玻璃凝望陈书生和陈书婳。
池星星冷不丁地开口道:
“真是可怜的两兄妹,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
陈可适沉默不语,望着一双儿女的目光满是深沉,让人看不出来其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他们俩在发生车祸前似乎进行了一场特殊的谈话,只可惜,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还没找到。”
刘斯利听出来池星星这是在试探陈可适。
陈可适终于有所反应,微微侧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还没时间上交警大队看车祸现场的视频吧。”
陈可适不作声,重新看向病床上的人。
“如果要父债子还的话,这对两个年轻人来说,未免太无辜太残酷了。”
池星星撂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等陈可适作出回应,便抬脚离去了。
留下刘斯利和陈可适两人。
良久,陈可适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道:
“阿生和书婳,他们一点都不像我。
兄妹俩都是从小就很固执,只要心里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此刻,陈可适在刘斯利面前,展现出久违的作为长辈的姿态和气度。
刘斯利不着边际地想道,上一次这样与他尊敬的陈叔叔聊天,似乎是两三年前过年时候的事了。
“我以前觉得他们还蛮像陈叔叔你的。”
那是以前,在还未见过面具之下的那张脸的时候。
陈可适听出了弦外之音,没有训斥,也没有反驳,只是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源自内心深处的苦涩。
“阿利,你现在或许不会明白,为人父母的,是可以为孩子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
甚至,会拼尽全力去做那些看上去根本不可能的事。”
刘斯利的脑海中倏地有许多副面容飞快掠过。
他的父母,林妮塔的父母,严思琦的母亲和姑姑,陈书生的生母李蔓,陈书婳的生母张莉,白晓芙的父母,赵金华……
一阵迷惘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原本也以为为人父母的,会为子女而不顾一切。
可是,为什么在认识和见识过的人之中,他要绞尽脑汁才能找到那么一两名这样的父母呢?
自从自己主动蹚进时刻电子慈善基金会这趟浑水后,已被一而再再而三刷新认知和观念。
或许,人性本是如此。
只是以前的他,被困于象牙塔之中,从未设想过人性之恶的可能性。
“陈叔叔。”
他一脸诚挚和期待地看向陈可适。
“或许,他们本不会遭遇这样一场惨烈的危机。”
他又重复一遍池星星先前说过的话。
陈可适如同木雕泥塑般,一言不发。
“如果阿生和书婳可以平安度过这次危机,你会愿意重新变回他们敬爱的那位父亲吗?”
刘斯利几乎是用央求的目光望着陈可适。
陈可适的喉结动了动,凝视儿女的双目静止如水。
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当阿生是我的兄弟,当书婳是我的妹妹。
假若知道他们有什么心愿的话,我一定会拼命想尽办法去完成的。”
刘斯利声音哽咽地说完这两句话后,也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陈可适一人,独自面对冷冰冰的病房。
他伸出一只手,隔着玻璃轻轻摩挲远处看上去只有手掌大小的陈书生和陈书婳。
不由得想起这两个孩子出生时的情形,他的两只宽大手掌就能把他们小小的身躯托起来。
而如今,长大成人的他们,不仅离开了他的掌心,还险些离开他的身边。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爸不会让你们白白受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