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杯碎片(1/1)
“那这里为何有两双筷子。”
“许是之前的筷子掉落,厨房又送了一副吧。冬雪!是这样吗?”
杨惠娘已经醒转,匆匆赶回到临波轩前。
那叫冬雪的小丫头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也只是战战兢兢地点头。
温承蕴意识到这样发问,问不到什么,只好作罢,再找机会。
陆含章发现杨惠娘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少年看到董贤的尸体,立马扑上去哭将起来,嘴里喊着爹爹。
杨惠娘拭了拭眼角的泪,让人把少爷扶起来。
原来那孩子是董贤的独子董修齐,平时寄宿在书院念书。
今日,家里遭了变故,由下人接回了家中。
“大人,夫君惨遭意外,家里要忙着办后事,就不留各位了。”
杨惠娘抱着儿子一脸肃杀,全然没有方才的娇弱。
温承蕴愣了一下。
这杨氏忽然下了逐客令,似乎并不着急想找到丈夫死亡的真相。
“夫人,董市令是朝廷命官,而且死状诡异,或牵连兴福寺的妖鬼案,恕温某还要叨扰片刻,了解情况。”
“大人还想问什么?”杨惠娘语气生硬。
“昨晚亥时前后,后院临波轩这片,除了夏娟和福叔还有谁靠近过?”
“我昨日回了娘家,春琴和我一起,都不在府中。”
杨惠娘眼眸里忽然闪出一丝厉色,扫了一眼一众下人,问道:“老爷出事时,你们人都在哪里?”
黄升和另一个家丁猫儿心虚地回禀道,难得老爷不要伺候,两人便在门房饮酒,都有些喝大了。
丫鬟们也都是早早休息了。只留下厨房的刘妈和烧火丫头秋兰,还有传菜的冬雪在忙着。
杨惠娘又瞪着眼看向冬雪:“你有看到什么异样吗?”
那丫鬟看上去很是胆小,竟然哆嗦了起来,回道:“没……没有,传了最后一道菜,我便也被老爷遣走了。”
果然,什么有用的都没有问出来。
不论是温承蕴还是陆含章,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阻止着下人们说真话。
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温承蕴暗暗想道。
杨惠娘不同意将董贤尸体运去大理寺剖验,又闹了好一阵子。
董修齐年纪虽小,却十分明理,劝说了母亲,又拜托晖山剖验好,要将父亲的尸身仔细修复。
“一切有劳各位大人了。”
临别时,董修齐向一行人恭敬地施了礼。
就连陆含章也有些动容,这样小小的年纪竟比大人要更明事理,谦逊持重,还是在失去了父亲的时刻。
她不由想到自己,母亲逝去的时候,六岁的她哭得快要晕厥过去,被邻居抱回家中,躺在温暖的被中不愿起来,日日在梦里和母亲相逢。
陆含章随温承蕴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她看着眼前肃穆的黑漆大门,开阔的八字墙,森严的警戒,心中感慨,话本里对断案衙门的描绘可真是诚不欺我。
看着陆含章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好奇神色,晖山忍不住附身轻声问温承蕴:“兴福寺的案子关系重大,鹤师对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小心。大人真的放心这位陆姑娘吗?”
温承蕴回道:“晖先生宽心,事先我已查验过这陆家姑娘的底细,家底很是清白。她母亲早亡,十多年一直守着父亲和书肆。交友关系也简单,最常去的是博仁堂医馆和兴福寺,和朝廷官员与皇家贵戚都无关联。”
晖山会心地点点头:“如若这般,我便安心了。”
温承蕴笑了,打趣道:“你这般怀疑她,怎么刚刚在书肆,还替我请她。”
晖山低头回道:“只要是大人想办的事,晖山都会鼎力相助,不问是非对错。”
温承蕴收起笑意,严肃道:“休说这样的浑话,即便是我想办的事,也要分是非对错。若我让你去办作奸犯科之事,难道你也去做不成。”
晖山露出浅笑,回道:“大人是绝不会让他人去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的。晖山只望大人要多注意身子,多替自个儿打算,毕竟这炙寒之症……”
温承蕴拿他没办法,快步钻进了自己办案的内房,躲开了唠叨。
“陆姑娘随我往这边,验尸就交给晖先生了。”
大理寺温承蕴办公的内房里,一左一右两两相对的条案前,陆含章和温承蕴各自查验着证言线索。
不久后,晖山先生送来详细验尸结果。
肺部有积水和少许污泥,做实了溺亡的可能,而且从身上缠绕的水草看,他在水下挣扎得十分厉害,不大像被水鬼迷了心智。
“还有一个发现,尸体左手袖口处,找到一些黄色的粉末,似是什么花粉,我剪下来了。”
晖山拿出一块衣袖布料说道。
“我对花草略有涉猎,晖先生可否给我看一下。”
温承蕴想起了陆宅书肆的那本《绘册本草》,朝晖山点点头。
“陆姑娘以后是自己人了,晖先生多多配合。”
晖山答了“是”,随后递上那角衣袖。
陆含章靠近烛火细细观察,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可能是朱槿花的花粉,我似有在那临波轩前看到过这种花。”陆含章答道。
“只在左袖粘有着花粉吗?右边没有吗?”温承蕴问道。
“没有。”晖山摇了摇头。
“也许不是什么重要的线索吧。晖先生你继续去忙吧,既然答应了董修齐要好生修复他父亲的尸身,要辛苦你了。”温承蕴道。
“大人你看,从岸边取到的杂乱印记和全府上下脚印样式对比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福叔双肘支撑趴在岸边,然后黄升、猫儿先后赶到。之后猫儿离开,应该是去拿刀。猫儿又赶回,众人一起从池中把董贤和福叔拖出来,再移到临波轩的檐下。”
陆含章将现场依样描绘的脚印和拓印的董府下人们的脚印做了对比。
“也就是说,他们说得是实话。”
“嗯,但董夫人似乎在掩盖什么?”温承蕴沉吟道。
“大人也这样认为?”陆含章问道。
“董贤溺亡,家中下人都只说水鬼杀人,只有她喊着‘水鬼报仇’”。温承蕴看着陆含章解释说,“若真如她所说,是报仇,那就势必要有仇在先。可当我问董贤可与人有什么仇怨时,她却又大肆赞扬丈夫如何声绩茂异,人人称颂。董修齐也说父亲是他的榜样,从未与人结仇。”
“那这董贤真是如此吗?”陆含章问道。
温承蕴摇了摇头。
“我虽和他没有交集,但也听闻神都市署令是掌管着神都南北两市贸易买卖的肥差,不仅大钺商人要讨好他,西域胡人也常常贿赂他,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闹到杀人的地步。”
陆含章听了不由皱眉。
“他如此为官,不怕被御史弹劾吗?”
温承蕴叹了口气道:“如今大钺朝堂,权相冯元资一手遮天,蒙蔽圣听。而这董贤懂得巴结冯元资求得庇护,让人动他不得。”
陆含章从未想过如今的大钺朝堂竟已这般腐败。
她只记得先帝在位时,开疆辟土,威震四方,又有一批贤能良将辅佐,文治武功,大钺繁盛一时。
“虽还不知道她到底想遮掩什么。”温承蕴接着说道,“但昨晚董贤肯定不是一人饮酒。除了那两双筷子有异外,我在临波轩内的博古架下,找到了一小块瓷器碎片,此刻已经送往太府寺瓷器库何都监处比对了,我猜那可能是消失的另一只酒杯的碎片。”
“哦……所以你才顺走了董贤的酒杯,原来是用作比对。”陆含章从容地说道。
“陆姑娘果然是观察入微,原来我的小动作早就被你看见了。”温承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如果董夫人撒谎,那昨晚和董贤喝酒的也许就是她。她所说的回了娘家,有可能也是说谎。”
两人讨论正热之际,一名派出去的官差进门通报。
那人是从太府寺归来,带回了何都监的书信。
“瓷器碎片系酒杯同一窑、同一烧制工艺、甚至很可能是同一烧制时间所出,极为可能是同款器物。”
收起书信,温承蕴站了起来,大受鼓舞。
“果然是一物,现如今只等派去董夫人娘家的人回来,就有实证了。”
温承蕴的话音刚落,差人已回。
“如何?”温承蕴的语气急切。
“卑职依大人的吩咐,先后查问了董夫人娘家的左右邻居和城门的戍卫,都证实她昨天确实回了娘家,今早才回神都城。”
温承蕴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元气。
“无妨,至少知道了现场定是还有一人同董贤饮酒。”
陆含章赞同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的月色。
温承蕴这才意识到天色不早了。
“失礼了,居然将陆姑娘耽搁到这么晚。留在衙内吃晚饭吧。”温承蕴体贴地问道。
陆含章摇了摇头,回道:“不了,爹爹应该在家等我一起吃饭呢。”
温承蕴没有强留,送陆含章到了门口。
刚走出大理寺的大门,只见衙门口的石狮子边靠着一个人,十分怡然自得。
那人见两人从里面出来,便走上前来。
草草拱了拱手,在温承蕴耳边丢下一句话:“去查查玉枝班的潘玉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