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睡梦中王凤起被捕(1/1)
朝雾透过门窗的竹帘子漫进来,熹微的晨光把屋内的物件、墙壁、地面染上黑白的条纹,不时吹来的微风,轻轻摆动的竹帘,顿使条纹化作浮动的波浪,绘成一幅奇特的梦幻图。
在这幅图中,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人,不过他此时正在酣睡,间或发出一两声呓语。一个更加神奇的画面出现了:身着将校装的王凤起、陈蕴山、梅含章、曹泽衡、傅岳、胡翔六人在激动的口令和斥骂声中挥动着勃朗宁,并在无数枪中飘着硝烟的士兵簇拥下,闯进一个公馆的卧室,一阵排枪声,一张地毯裹着蒋介石的尸体,血从地毯中渗出,这地毯卷从一个高高的石阶上滚落下来,王凤起六人不住地敞怀大笑……
“不许动——”
一声呼喊,打破王凤起的幻梦,他猛然醒来,下意识地把手伸向枕头底下抽出勃朗宁。
竹门帘子哗啦啦地响,又冲进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王凤起,站在眼前的一个军官上去缴掉他的手枪。
王凤起定睛一看,站在屋中间缴他枪的是特务团的上尉赵梦觉,便不再进行反抗。
赵梦觉颇有礼貌地上前,先行举手礼,然后宣布道:
“王科长,对不起,奉命逮捕你!”
身为陈诚的少将侍从参谋、远征军作战科科长的王凤起,听罢此言,不动声色,极为镇静而沉着地穿戴好军装,然后转身整理一下床上的行李,最后用手拂了拂略有皱折的床单,看看一切都像平素的样子,便转身安详地等待着。
赵梦觉见尴尬的局面已经过去,先向王凤起微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脸示意,士兵一拥而上,不客气地用绳索将王凤起捆绑起来。
竹帘门打开,一群士兵拥着王凤起走到庭院。往日安静温馨的所在,此刻远近站了好几道岗,墙头上、假山上到处都有紧张而惊奇的士兵警戒,似乎如临大敌,又好像看“西洋景”。没多久,王凤起被解到长官部的一间空房里。
呀,这间空房太熟悉了!空房中间一张紫檀色的长条桌,两侧是竹藤椅,阳光从那门与窗棂上的镂花孔隙泄到室内,把这往日的会议室涂上了一层暗淡、冰冷、神秘的色彩,犹如天主教堂念诵经文的大厅。王凤起据理驳斥远征军参谋处参谋长肖毅肃判断敌情的那次紧急参谋会,不就是在这里召开的吗!
王凤起被指定在靠门的一张藤椅上坐下,然后士兵撤到室外关上门,落了锁。直到现在王凤起还陷于五里雾中: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因为打麻将而被关禁呢?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未必这样兴师动众;莫非徐文山出了什么问题?一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要那样,问题可就严重了。可仔细一想,不会的,是我亲自找的车,送上车,那个大个刘是个机警的人,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想到这儿不禁释然地笑了,这真是庸人自扰!那是什么缘故呢……难道是他——肖毅肃作了什么手脚?这太有可能了,那一次会议实在让他太难堪了:
1943年8月,大军开始向滇西集中,由于山路崎岖,阴雨泥泞,再加上组织系统混乱,行动异常艰难。日军很快就发现了我军的行动意图,便在滇南河口发动攻势。河口是中越边境重镇,滇越铁路通过这里。
情报交到参谋处,河口方面发现敌4个师的番号,人们为之震惊。正待集结的卢汉、关麟征、杜聿明部还动不动呢?日军真攻,还是佯攻?攻击目标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问题亟待作出结论。
参谋长肖毅肃召集司令部全体参谋人员开会,会上就敌情判断作了长篇发言。他操着四川口音,口齿伶俐、抑扬顿挫,有板有眼地陈述他分析的日军战略意图:
“综上所述,毫无疑问,日军的意图是攻取昆明,我提出以下5点理由:
1.日军惯用以攻代守的战术,此次进攻昆明正是为了策腾冲中的防御。
2.从战略着眼,日军沿滇越铁路打昆明,滇西我军尽人敌军囊中。
3.远征军补给物资都集中在昆明,可困粮与敌。
4.拿下昆明,牵动重庆,使我战略大后方难以维持正常秩序。
5.拿下昆明,我滇印国际补给线被切断。”
肖毅肃的发言,在座的均露出十分佩服的神态,肖沉醉在恭维的氛围中,显得有些飘飘然了。正当他得意时,却猛然发现坐在他眼皮底下的少将作战科科长王凤起正在那里往一个小本子上画一个小人儿,顿时怒火中烧。“他妈的!你小子简直是目中无人!”他心里这样骂着,嘴里却点将道:“王科长,请您发表一下高见吧!”
猛听一声唤,王凤起心里一惊:“将军也罢、忌恨也罢,这事赶到这儿了,非说不可。”他略微思忖,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客气地向肖参谋长施以点头礼,接着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同意参谋长的判断。”
说了这一句,他停顿一下,观察周围动静,只见有的正了正身子,做出严肃而恭听的样子;有的张大嘴,现出惊愕的神情;有的哼了一下鼻子,显得不屑一顾的反感;有的拿起了铅笔等着往本子上记录。王凤起做出莫名的一笑,傲气十足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如果滇边战场只是中日两军作战,你的判断可以成立。但,请别忘了,如今的滇边战场是涉及到几个国家地区,是中、英、美、印联军与敌作战之国际战场,从战略全局看,全缅日军均处于守势,目前正倾全力固守新加坡。而占攻势地位的盟军很早就希图诱敌深入,正盼望日军攻占中国更多的地方,以分散他的兵力。一旦盟军在新加坡登陆,这些日军就会立即陷于被动。”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底下众人议论纷纷,有的不住点头。
王凤起面带鄙夷地望了望坐在首位的肖参谋长,接着提高嗓音道:“从这些出发,当前你就是把昆明让给他,他也不敢进来拿。另外从物资装备着眼更无根据。滇边日军,可以从马来西亚、缅甸以及南洋取得极为充分的补给,物资并不缺乏。他何必到昆明来,捞取你从飞机上送来的那点东西?如果日军当真把4个师团集中在滇南的话,那么他在滇西—曼德勒—新加坡一线就没有什么军队了。面对合作力充足的盟军和我军,他贸然这么干?根据惯例,日军行动诡秘,我们从来没有在敌人攻击之前发现过这么详尽的敌军部队的番号。”
王凤起举起拿着铅笔的右手,最后说:“因而我判断,此次敌军进军河口,是声东击西的佯攻。”
说完,便坐下了。
肖毅肃这个被称为“远东鲁登道夫”的颇有名气的人物,在往日是何等的傲慢,有时有些将官呈上的呈文,他看不顺眼就当面摔到地上;面见他的人必须军容整齐,不然他就没有好声色。眼下,王凤起如此抢白他,要在平日他早沉不住气了,他要跳起来大声喝骂这个年轻的下属——太狂了,简直……可今天,面对这么多人,他到底是肖参谋长啊,于是他面露喜色,用手拍着王凤起的肩头道:
“老弟,真了不起,发起言来,山摇地动啊!”
话虽这么说,但却隐藏着令人发指的杀机。
对!他捣的鬼,确定无疑,一定是他!
正当王凤起坐在这临时禁闭他的空房子里凝神屏息时,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了,慌慌张张地进来一个佩戴上尉军衔的军官,进了门他却紧闭着双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来受外面强阳光的刺激,他一下子很难适应这里的昏暗,顿感模糊一片。待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被捆绑的王凤起依然安坐在藤椅上时,忙跑上前去迅速割断绳索,并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塞到王凤起的手里,同时急切地说:
“快,我带你逃走!”
“这……”
这位年轻军官闪身推门向外望了片刻,转过头,没好气地说:
“别这个那个了,这是上边命令,快!”
王凤起连忙甩掉割断的绳索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