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野人山中大炼狱 绝处逢生如隔世(1/1)
杜聿明心急如焚,感慨万千:
咳!统领万众,攻城略地,当个胜利将军固然不易;而一旦损兵折将,溃败千里,当个失败将军,尤其难上加难哪。
如何收拾残局,稳定动摇的军心?大败之际坚定信念、整肃纪律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他急召集团长以上的军官会议,研究良策。结果无计可施。
正在此时,警卫队长冯刚突然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满身湿漉漉的急走到杜聿明担架前轻声报告:“钧座,后面发现有大批动物向我们尾随追来!”
“什么,大批动物!”杜聿明惊恐万状,“快,命令所有将士作好战斗准备!你们警卫队前出迎敌!”
“且慢。”廖耀湘冷静地对杜聿明说:“我估计可能是生活在丛林中的野人,招惹他们可不是好玩的。”
“那……怎么办?”
“先让冯刚率队再仔细观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冯刚率领警卫队摸了上去,逐渐缩小包围圈,这才发现那群奔行穿越在树丛中的既不是动物,也不是野人,而是一群实枪荷弹的人。于是通过喊话,彼此靠近,冯刚才认清是一支千人队伍,领头的是第二〇〇师直属特种兵侦察营营长王凤起少校。
冯刚领着王凤起来见杜聿明。杜从王营长嘴里得知事情的原委:
第二〇〇师打下棠吉后,一路血战向西北挺进。当全师挺进至南伦时,得知八莫、密支那均已被日军所陷,又知杜军败走野人山,中国远征军所有归国退路都被掐断,而且与军部、总部失去联系。
戴安澜师长料想与军部会合、归还建制已无法实现,只得挥师改道向正北突奔,基本上是当初入缅路线。
不过,当初是从公路和铁路线入缅的,现在只能避开日寇重兵,沿干线钻入丛林,从敌间隙穿插突进。
但他仍在为杜军长担忧,临行前,把王凤起叫到跟前,命令他率侦察营离开第二〇〇师,取道温藻,向孟拱、太洛挺进,追赶上第五军队伍,为杜军长护驾。
戴安澜的这一决定,立即遭到参谋长周云再三反对:“我师现在已是孤军作战了,前途吉凶莫测,军部那里好歹还有二十二师与九十六师。我们可只靠王凤起了,王营虽然人数不多,但可都是百里挑一,经过特殊训练的精兵啊,关键时刻都要靠他,怎么能把这支最强悍的队伍遣走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戴师长反问一句后说:“在这样险恶的军情下,派其他小部队去闯莽林与军部会合可能吗?”
王凤起也反对离开师部,他要护卫自己的师长安全回国。但还未等他开口,就被戴师长挥手挡住了。他说:
“王老弟,不要为我们担心,我师是国军精锐,归师莫遏,我们会杀条血路回国的,你就辛苦点,再绕一下道吧!好兄弟,我对你深为器重,望你将来能成为党国的栋梁。此去缅北,任重道远,你千万要好自为之,就是丢了你的性命,也要保住杜钧座……我戴衍功拜托啦!”
王凤起眼噙泪花,哽咽道:“师座,第二〇〇师前途凶险……您一定要多加珍重!”
王凤起见师长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说,接受了任务,率领特种兵侦察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大部队。
在临行前,他雇佣了一个缅甸马帮的走私小贩为向导,随即日夜兼程,穿行于密林之中,一路直追,终于在野人山追上了第五军。
幸亏王凤起及时赶到,否则第五军还不知要在莽林中绕多少圈子呢。王凤起的侦察营在向导的指引下,在前面挥刀开路,杜聿明的第五军军部及二十二师紧跟其后又开始冒雨向太洛行进。
杜聿明躺在担架上暗自嗟叹:“衍功啊,我光亭有负于你呀……可你还派人救我……”
没几天,部队断粮了。士兵们开始屠杀军马,军马杀光了,官兵们饥肠辘辘地边赶路边各自寻找食物,什么野菜、树皮,什么草根、野芭蕉,凡是能吞咽下去的都往嘴里塞。这时也不分什么官,什么兵了,只要有吃的就行。一位军部的少将参谋已经两天没找到一点吃的了,当他看到3个士兵不知从哪搞来几棵苞米棒,正围着柴火煮,便凑上去以哀求的目光伸出自己的洋铁碗,喃喃道:“兄弟,给一点吧,哪怕一口汤也行啊……”
一个被饿急的士兵忙用手扒飞了洋铁碗,没几天,这位少将被活活饿死在丛林里。
一些军官开始煮枪套、皮带、皮鞋……
20天后,一直在前面挥刀开路的第二〇〇师直属特种兵侦察营终于也吃不消了,开始出现掉队的散兵和病员。
王凤起为了完成戴师长交给他的重托,硬着心肠强逼着心爱的士兵继续开路前进,他自己也奋力挥刀斩棘向前挣,他并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令人胆寒的路途,只想着尽力向前,向前……
到了第25天,特种兵们已无力挥刀再为将士们开路,只好用身体连滚带爬地压出一条血迹斑斑的路。
临近太洛时,王凤起自己也病倒了。说不上那是什么病。只觉得小肚子像灌了铅,又沉又胀,开始是发烧,接着是大小便全带脓血,还有一股恶臭。
王凤起连着3天便血,迈不动步了,特种兵们只好轮换着抬着他走。
王凤起亲眼看着许多官兵和他患同样的病,已经倒毙在路上,不禁仰天长叹:“‘出师未捷身先死’,而且死得这么窝囊,真是死不瞑目啊!更何况,戴师长临行前的重托……唉,想不到我竟要死在杜钧座的前头了。”
一直护理在担架旁的老兵赵宽,见王凤起长吁短叹,痛苦不堪,便悄声说:“营长,不要悲伤,你的病有救,不得死咧。”
“无医无药,如何得救?”王凤起有气无力地问。
“那个缅甸向导有个方子,只要你能吃得下,就能有救。真的,他说他们跑马帮在林子里得了这种病都用这方子。”老赵说得神乎其神。
“人家能吃得,我有何不能,死马当活马医吧,”王凤起看到希望。“但不知是什么方子?”
“喝‘回龙汤’。”
“什么‘回龙汤’?”
赵宽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在王凤起耳根说:“就是喝自己便的血……”
“吃……”王凤起听了,止不住地呕吐起来,用手摆着,“别,别说了!”
“这,这不是没办法嘛。”赵宽也觉得这方子让人难忍受。
王凤起紧闭着眼,心想在这非人的世界里,自己也不算是个人了,为了治病,康复,完成戴师长的重托,还真死不起,也不应该死……他猛地张开眼,“老赵,把向导请来,给我灌‘回龙汤’!”
赵宽好像没听懂,怔在那里。
“快去呀!老赵兄弟。”
“哎!”赵宽连忙跑了去。
连灌了3遍“回龙汤”,王凤起的烧退了,感到一身轻松地从担架爬起来。
“真乃非常之人,令人佩服!”赵宽感慨地对身边官兵说。
到达太洛时,杜聿明高烧得不省人事,整个部队只剩下不到一半人;王凤起手下那1200名百里挑一,并且曾在重庆中美合作研究所受过特殊训练的特种兵也损失了三分之一,而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王凤起把缅甸向导请到近前,感慨地用半生不熟的缅语说:“一路上辛苦你啦,不知下边的路怎么走好?”
向导用半生不熟的华语说:“从这里去中国的葡萄、马面关还有800多里,向西去印度只有200里。”
“好,谢谢你!”说着,王凤起掏出一袋银元塞到向导的手里,“这是对你的奖赏。”
王凤起找到二十二师师长廖耀湘,建议道:“师座,整个部队已危在旦夕,杜长官又昏迷不醒,为了救军,应该就近向西撤到印度,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杜钧座的生命!”
廖耀湘犹豫着。他何尝不是心急如焚,眼看着自己的部队在野人山里灰飞烟灭,他几乎快要拔枪自杀了……但杜聿明的秉性他太清楚了,如果要去印度,还会等到今天吗,早在温藻便可施行了。
“廖师长,”王凤起见廖耀湘犹豫不决,便毅然道:“你若怕担责任尽可推在我身上好了,杜钧座重病在身,万一不幸,职部无法向戴师长复命,亦是一死,同是一死,职部更愿为完成任务而死!”
“王老弟,哪里话,我廖耀湘岂是怕死之人。”廖师长终于表态了:“你在前方开路好了,我率部紧随其后,救军要紧,其他的也顾不了啦!”
部队离开太洛向西朝新背洋撤去。
没几天,跟随杜聿明鞍前马后的冯刚警卫队长终于倒下了,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没有死在轰轰烈烈的战场上,却死在这阴森森的野人山中,真是死不甘心哪!”
这大概是死在野人山里的每一个远征军将士的共同心声。
第五军军部和第二十二师在野人山里苦苦搏斗了两个多月。7月底憔悴得几乎没有了人形的王凤起,背伏着奄奄一息的杜聿明,终于第一个爬出了野人山。
身后幸存的官兵也都陆陆续续地挣扎出来,与前来接应的孙立人新三十八师官兵相逢了。
两下相见,恍若隔世。
这支万余人的国军精锐,如今只剩下病残将士不足三千人。身上的军装撕扯得如同拖布,重武器全部丢光,一些人所以没有丢掉步枪,是用来当拐棍柱着走路的。那皮包骨头的形状,令人望而生畏,单薄的身板一阵风便能把他们吹倒。
新三十八师的官兵,看到第五军弟兄们如此惨状,禁不住拥抱着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