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渣滓洞规模又扩大了(1/1)
记得梁启超曾说过,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王凤起在人间魔窟里常常思念既往,就是这种强烈的刺激使他未老先衰了。提到留恋,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只有那一处处伤疤,那是勾起他痛苦回忆的伤疤啊;若说希望,还有什么可谈,抗战胜利了,可党国愈发沉沦,长期的军阀混战,8年抗战,整个民族已经被拖垮了,如今又挑起战端,把人们投入杳无希望的深渊,何况他和由他所累的朋友陷在这不是人呆的地方……
王凤起在这寂寞的山林里,极不平静地思考着,受着良心的谴责和痛苦的煎熬。
狱外的竹梆响了,野犬的吠声歇了,时交4更,王凤起蜷曲着身子闭上失神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辰,一阵骚乱声把他惊醒,只见门外天井里站着许多背包的、戴镣的犯人。
王凤起问早已醒来的郭胖子,怎么回事儿?
郭胖子抓了两下痒得难受的后脊梁,然后心不在焉地说:
“怎么回事?生意越作越大了,这不两个分号并作一处。”
郭胖子见王凤起不明白,便卖关子地说:
“如今息烽集中营撤掉了,都归到这边来,这会儿人也多了,声也杂了;虱子、臭虫咬得更厉害了。这不生意越作越大了吗?他妈的,真不是东西!”
提起息烽,人们便会毛骨悚然,它座落在贵州息烽县阳明坝,原先仅仅是个看守所,后来改成监狱,军统局特务队称白宫馆为“中学”、息烽集中中营为“大学”。特务们首先在这里上刑训课,他们经常研究各种刑罚和刑具,哪些刑具是伤皮不伤骨,哪些是伤骨不伤皮,这些他们都极为感兴趣。当然,中美合作所成立后,息烽就逊色多了。
息烽监狱是一个可容300——400人的集中营,专门囚禁中共军政干部和进步人士以及违犯军统纪律的军统分子。杨虎城从国外回来后,便首先在这里囚禁。
杨虎城自“西安事变”后,被蒋介石逼迫辞职,遣往欧洲考察。杨只好携夫人、幼子离国而去。“七七事变”发生,全国抗战的消息传到国外,杨不顾个人安危,毅然携眷返国,共赴国难。不想杨在武汉机场刚下飞机,便被军统特务骗往南昌,而后押解到贵州息烽。
这里还关押了中共四川省委书记罗世文、车耀先,中共党员张蔚林、张露萍、冯传庄、杨光等,还有民主人士马寅初,东北军的黄显声将军等。
关押在这里的不出二三年,便被折磨得骨瘦如柴,路都不能行走,它的残酷,就可想而知了。
息烽集中营撤销后,所有在押犯人都并到渣滓洞。
在王凤起所住的优待室里又新添一位“沈上将”。他是上海人,名叫沈其昌,有60多岁,相貌猥琐。他眼圈黑紫,眼皮发红,一看便知是个经常过夜生活的人。皱纹密布在脑门,露出一副凶相,光头四围披着几绺贴在一起的乱发。
他在发迹前和蒋介石同是上海的青帮弟兄,经常帮蒋拐骗、行劫、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干过。南京政府成立后,他从上海跑到南京找到蒋介石门下,蒋封他一个军事委员会上将和参议的虚衔。当时的上将1000多元薪金,哪里能够这个上海青帮头子的挥霍?他几乎月月向蒋要钱,每月他超支万余。抗战以后,他到重庆,仍然这样向蒋勒索,甚至变本加厉,就因为这个,蒋介石一气之下,把他关起来。
“沈上将”语言粗俗,举止卑下,令人厌恶,同室的人都不理他。
一天下午,他硬拉着王凤起到楼后边去散步。
“听说你老弟成立了将校团反对蒋介石?好,好样的!我当时怎么他妈的就没想到这一招?”
他就像个赌棍似的,输光赔本后才来章程。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拍他的亮头顶,接着说:
“你行啊,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不行,以我平生做的坏事今天沦为囚徒,那是报应,咎由自取,活该。可我也奇怪,一个和我一样出身,作恶比我还要多得多的人,为什么居然成了全国的领袖?”
他拍着亮头顶,不住地摇着头。
“唉,老弟,这个事真让老子想不通啊!”
一起从息烽转押来的杨虎城秘书宋绮云,还有韩子栋、李英义、刘佩广4名共产党员被送到优待室,车耀先、罗世文被分别囚在楼上的单间里。来了这几个人,监狱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气氛,显然整个渣滓洞比以往紧张得多了,加岗加哨,放风的时间也缩短了。
王凤起暗暗观察这些在他看来极为神秘的人物。这是他自叶挺将军之后第一次接触中共党员,而且这么多。因此他还有些不十分自在,内心里在盼着一个人来。
黄显声,这位东北军的老前辈该来了吧。
王凤起猛然回忆起当年在沈阳,他和刘清从昌图会馆坐车赶去报考学生队时,经过一个林荫道旁的府邸门楼,刘清便说这里是辽宁警务处处长黄显声家。从那以后,他们经常在府邸前走过。
黄显声早在“西安事变”前,就已与共产党建立了密切联系,凭他一个军阀军警,仍能毅然抛弃旧我,信仰共产主义,这个事情的本身就是令人十分钦佩的。后来,在他任五十军(即王以哲)的副军长,即将取代万福麟之时,“西安事变”爆发了。事件的演变使他更加憎恨蒋介石,靠拢共产党。1937年曾去延安拜见过毛泽东和周恩来,接受回到东北建立新东北军的使命。1938年到武汉后,黄将军为组织动员东北军旧部,投奔延安做了大量工作,后因张乐天的出卖而被军统秘密逮捕。
张乐天也是东北军旧部,“西安事变”后当了军统特务。
事有凑巧,不久在武汉抓到了一个白俄投机商,叫米罗斯,他与黄显声关在一起,黄会讲俄语,与米罗斯很融洽,米罗斯临出狱时,黄托他捎信给他的同事刘多基、廖正流(二人当时都在当军长)设法营救黄。米罗斯怕弄不好得罪特务,不敢帮这个忙。黄说你就把这些话都说是张乐天让你传去的,并写了一张条子,上面签上张乐天的名字。米罗斯出狱后就这么办了。刘多基据此向有关部门提出交涉,结果仍然无效,可是军统得知是张乐天泄密而把他也抓了进来,并且始终把他与黄将军关在一起。
黄显声在息烽时,结识了黄通红,她是由于共产党嫌疑而被捕的。当时黄负责生产,便把她派为生产组会计。黄通红英语很好,才学出众,因而与黄显声结为夫妻关系,被人们称为狱中鸳鸯。
黄显声将军在息烽给看守所所长周养浩当了多年的生产组长,集中营所有犯人所从事的各种生产劳动,都由黄负责安排管理,以他特有的办事才干,像个自由人那样往来于滇、川、黔,长期坐镇昆明,指挥一个车队。他利用军统稽查之方便搞走私贩运,给周养浩挣了数不清的钱。黄显声还兼营集中营附近的开矿生产,他把一切重劳役都派给那些特务犯人,而对共产党人从优对待。
黄显声之所以来晚,是因为迁来之前,周养浩曾几次保释放黄,黄在招待所等候批复,后来蒋介石以“暂缓”批回。
这天傍晚,王凤起坐在通铺上正在看《史记菁华录》,忽听这几天新来的几个特务犯人在旁边议论什么,王装作看书,但他却从书的上端窥视着这几个人的活动。
其中一个大个子特务犯人说:“他想美事呢,觉着把周所长溜须住了就放他,没曾想还得关起来。”
另一个大个儿说:“在息烽我们可叫他折腾苦了,这回非让他好看不可。”
一个小个子说:“对,咱明早叫他……”
“嘘——”第一个说话的那个大个儿提醒小个子说话注意,然后这几个人往王凤起处瞅了瞅,王装作专心看书的样子。
几个特务犯人把头凑到一起小声嘀咕。
王凤起赶紧在一页书上用铅笔写了一行字:
“这些家伙明天早晨要暴动,留神!”
呆了一刻钟,王凤起装出腹痛的样子,郭胖子过去问怎么了,要不要喊大夫。
王凤起把书上撕下的纸攥在手里,捂着肚子向外跑。半路看守长张少云往这儿来,王凤起便忙迎上去塞给他那团纸。
张少云一愣,然后大声说:“你到医务所看看,别得什么传染病。”
王凤起踉踉跄跄地向医务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