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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侠姐成红颜知己(1/1)

王凤起和三个朋友正在互叙衷肠的时候,忽然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来,一高一矮,笑容可掬。

“啊,耀先!”

“世文!”

室内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个儿高的车耀先握住王凤起两手说:

“王先生,我们是向你和诸位辞行的。”

罗世文拿出两张纸片,对室内诸位高声道:

“这是飞机票,明天飞往南京宣布释放。”

“那太恭喜你们了!”王凤起高兴地说,“咱们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们高高在上。”说着用手指了指室外单独囚禁车耀先和罗世文的楼房,接着诚恳地道:“只有放风那点时间才得相见,没能聆听一下二位的教诲,太可惜了。”

宋绮云、黄显声、韩子栋一直紧紧握着罗、车二人的手,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黄显声难过地抽出手,面容严肃地在室内踱起步来,依然是正规的军人步伐。

罗世文扫视了一下室内各位,腾出手来再次与王凤起握手,低声说:

“来世再见吧!”

“啊——”王凤起这才醒悟过来,气愤地说:“真卑鄙,既然这样,何必还要送机票、说谎言,耍什么鬼把戏!”

王凤起眼中喷着火,牙关紧咬,腮肌不住地颤动。

整个室内死一般的静。

黄显声慢慢地走到车耀先、罗世文跟前,眼含泪珠致以军人的敬礼。

车、罗二位报以一笑,便匆匆离去。

王凤起此刻脸色骤然难看起来,牙咬得咯咯直响,他这时才猛然想到,难怪这段时间突然对他俩严加监管,连放风都不准许了。

第二天,车耀先、罗世文在森严的警戒中被押走了。各牢房的窗口都挤满了惜别、遗恨的脸,与王凤起同室的息烽训练班教官,外号叫梁呱呱的犯人嚷道:

“这不是释放,这是裁掉!我一眼就看得明白。”

不久一个看守告诉王凤起,就在附近山沟里,枪杀二人之后又倒上汽油烧掉了。王凤起此时又激动了,这便是蒋介石和平的“诚意”,简直是一个混蛋透顶的无赖!

这些天,牢房里的人骤然增多,放风时满院全是人,都无处下脚,这世界是越来越坏了,看来蒋家王朝不会长了。

不久,宋绮云、韩子栋先后迁往不知何处的牢房,上司了解到优待室里的人太密切了,因此做出这样的安排,那梁呱呱时间不长被遣送释放。

空荡荡的大屋子只剩下黄显声、王凤起这一老一少,室内顿时冷清下来。王凤起躺在床上发起高烧,说着胡话,昏迷地沉睡着。空空的屋子,空空的头脑,他在做恶梦,梦见他的难兄难弟聚到一起了,好像在胡翔家,又像是在山上的一个庙里,还像一起坐上了飞机在南京上空飞,躲着高射炮的射击往总统府俯冲,就要冲到屋顶了,那面飘着的青天白日旗突然遮住了王凤起的视线,飞机翻起跟头。

他翻动着身子,说着胡话,这时耳边有人在喊他:

“王凤起,王凤起!”

“学长——”

“大哥——”

王凤起艰难地睁开眼,朦胧中有5个人的脸在他面前晃动,啊!是他们吗?

他喃喃地自问:

“是傅岳?是含章?是……”

“是我们,王凤起,是我们啊!”

黄显声以极其苍老的声音呼喊着他:“王凤起,是你的兄弟们,你可醒过来了。”

“啊,这不是做梦吗?”

“不是做梦,是我们来了,咱6个又到一起了。”

王凤起挣扎着要起来,他头重得抬不起。他咬着牙,欠起身,流着泪喊着:“真的是你们——”

接着就又晕厥过去了。

千真万确,“青年将校团”6个核心人物被关到一起了。

狱中分成绰号为“红帽子”、“黄帽子”、“白帽子”的三种成分的犯人。就像小萝卜头所说,“红帽子”就是共产党,“黄帽子”就是指王凤起他们这类人,又称“少壮派”,“白帽子”就是犯了戒规的国民党特务。按规定不能混住,于是他们又到了一起。咳,天地就是小,转来转去在这儿却又聚会了。

在此前,王凤起就隐约得知他们几个也同时被捕的一些消息,今天难兄难弟重逢,大家兴奋地互相寒暄,互问别后。

回想被捕时,经历多异,任战车营营长的傅岳是用坦克监护,以装甲车囚禁自湖南解来的。梅含章已是准备出国的武官,对他最客气,只是通知他前来渣滓洞报到。

他们5人因是从犯,所以都比王凤起自由得多,家属探监可以住宿,还可以回家探亲,嫌牢里伙食不好也可另起炉灶,这次搬家,锅碗瓢盆全带来了。

王凤起坚守着“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也”的信条,从未再提起过“将校团”的事。扪心自问由于自己的不慎而给大家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实在无地自容,内疚之心不堪言表。

只有一次放风时,梅含章对王凤起谈起过。

“我记得美国作家霍桑在一部里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个表面十分混乱而神秘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被精巧地安排在一个体系中,而这些体系各自又安排得十分贴切,每个人都不能离开半步,哪怕是一点点,也会失去自己的位置而遭到灭顶之灾’。王凤起兄,我们是太相信自己了,如果当时彼此商量一下或许更好些。事情已经过去,大家都不好谈什么,希望你宽松些。我们彼此都不会有什么怨恨的,本来我们是为这个世界安排的,由于离开了本位,理当会有这样的结局。”

梅含章的一席话,尽管乍听起来,似乎带有一些圣经的哲理,但细想想,没有错,这已被事实证明过了。不是自己自作聪明,怎么能坑害了众位兄弟!看来,还是得顺乎自然,依附群体,方能有所作为。啊,霍桑真伟大,含章的话重千金。

此后,再没有谁涉及过去的事情,大家一直和睦相处着,热热闹闹地在一起。

一天早晨,看守长张少云突然把王凤起叫走,吓得5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又有什么意外不成?

大家提心吊胆地等着,直到中午过后,才满面春风地回到优待室。

原来,张少云把王凤起一大清早领出了渣滓洞。王凤起疑惑地问:

“你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瞎走一气,这是上哪儿啊。”

“还能上哪儿,到我家去。”

“上你家?上你家干什么?”

“别问,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绕过一片竹林,转了一个山坳来到一处平房门前。

“请进吧。”张少云神秘地笑着说。

依然迷惑不解的王凤起悄悄地把门推开。

啊!他不觉大吃一惊。

“你是……”

“我叫刘二姐。”

“啊,刘夫人,久违了,久违了。”

这刘二姐并非别人,就是当年“西安事变”后,在全市国民大会上代表“妇女救国后援会”讲话的那位刘团长的夫人富毓莲。

一晃已经10年了,可她仍然那么漂亮,那乌黑的卷发依然垂在耳边,身着带格子的灰布旗袍,外面套着一件乳白色的线织的坎肩。她见到王凤起进来,便从座位上站起来,自报为“刘二姐”。这“刘二姐”,是她自参加西安妇女救国后援会以后在组织内部姐妹们对她的尊称。

王凤起忽然发现刘二姐的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苦笑,那明媚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刚毅中的倦怠。

“刘二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这位小同乡啊,不愿意吗?”

然后侧身把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推到王凤起面前,教她说:

“问王叔叔好。”

小姑娘很听话,发出甜美的童音:

“叔叔好!”

王凤起俯身抱起小姑娘,捏着她的鼻子问:

“你叫什么呀?”

“小慧。”

王凤起转头问富毓莲:

“怎么,她是一直跟着你吗?”

“这话说的,不跟着当妈的,会跟着谁呢?”

王凤起自觉冒失,便言不由衷地连连说道:

“是啊,是啊。”

张少云推门进来,嘱咐道:

“在这里你们有话尽管说,没关系。我去搞几个菜,你们好好谈谈。”说完推门又出去了。

王凤起望望房门,不觉一笑把怀里的小姑娘交给富毓莲,站起来到桌子上找水,可一端茶壶,竟是空的,嘴里唠叨着:

“连喝口水都这么困难。”接着问道:“你怎么进来的,容易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托人使上钱,也没什么不容易。”

“你来这儿只是为看小同乡吗?”

“那还有错,是宋绮云宋大哥捎信要我来的,他说应该关心关心你。”

“你和宋大哥认识?”

“在西安时很熟,我和杨主任夫人谢葆贞同是妇女救国后援会发起人,谢大姐又与宋夫人是最要好的同学与朋友,那时我们常常厮守在一起。对了,侠姐好吗?”

富毓莲所问的侠姐便是宋绮云夫人徐林侠了。

“怎么能会好,是属红帽子,受过刑,还要拖个孩子。”

“怎么,孩子不能放出来吗?”

“株连同坐是当代文明,从这点看,也实在太黑暗了。”

“唉,你怎么样?别光说别人。”王凤起想转一下话题,便关切地问道。

“我妈和我爸离婚了。”小慧听王叔叔问妈妈,天真地抢着回答说。

“这小慧,嘴咋这么快呢!”富毓莲嗔怒道。

小慧哭起来:“本来嘛,爸爸不要我,你领着我到处乱跑,也没个家。王叔叔,你给我找个家吧,你给我找个家吧。”

“怎么回事?”王凤起惊问。

刘二姐哽咽地讲述了她的不幸遭遇:

“老刘他太对不起我了。‘九·一八’事变,我才17岁,就跟着他跑出来,到了北平结了婚,谁曾想他不学好,‘西安事变’以后,更是变得吃喝嫖赌无所不沾。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把小妹骗为小妾,这还不算,还整天和军统头子郑修至、陈旭东混在一起,对我的行动横加阻拦,去年又独自北上,把我们娘儿俩孤零零地抛在茫茫的雾都,你说他有多狠。”

富毓莲眼里含着泪倾吐了这些不幸的事情。张少云把端来的酒菜放在桌子上,同情地说:“刘二姐,凡事要往宽处想,这年头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好,你们边吃边谈,我还有点儿事,一会儿再来。”说着向王凤起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就出去了。

王凤起并不理解张少云在做什么戏,只是心中暗道:这便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实在令人不平。张少云走后,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富毓莲用手帕擦擦眼泪,抬起头望了望王凤起,说了这样一句:

“这样倒也好,本来这世界上多的是荆棘,少的是玫瑰。”

王凤起并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慢慢领会她的含义,猛然有所悟,抬眼深情地望着富毓莲。

富毓莲也抬起头看了一下王凤起那赞同的目光,不禁在那聪颖的眼中又涌出泪滴。

“因此,老王,我想……”

刘二姐把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王凤起也是只字未吐,两人就这样,在他人的居室里彼此默默地坐着,那心里的交流尽在不言中了。

小慧一会儿瞅瞅王叔叔,一会儿望望妈妈,觉得又奇怪又可笑,小小的她心中在问:他们怎么啦?

听了王凤起的介绍,6位难兄难弟不觉嘘吁哀叹。

黄显声叹道:“富毓莲我是了解的,她是奉天女子师范的高材生,论姿色、风度、才气在东北眷属一行女子中,是相当出众的。不想红颜多薄命,竟落到这样的下场。这是什么世道?”

他停了停又说:“王凤起呀,她在万般无奈情况下来找你这个同乡,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原因,或许是有情份在里面,以后我再探探底儿。如果两厢情愿的话,我可以做你们的月下佬。哈哈哈。”

“哎哟,咱王大哥交了桃花运了!”

不知谁喊了这一句,引起哄堂大笑,王凤起被闹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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